“天隕淵？”小伶心里一顫，想起這些日子那些犯了死罪而被投入那無底魔焰中灼成飛灰的人，不由得心膽都栗然，“大人為何……要將那些人扔下天隕淵？”

    琴師從桌旁微微正過身，終于睜眼瞥過她：“原來你還不是完全無可救藥的蠢?！?/br>
    “咕咚?！?/br>
    靜謐的正堂內(nèi)，連小伶咽下口水的聲音都無比明顯。

    她端著茶盞的掌心已經(jīng)起了薄汗：“莫非……就像城中傳的那樣，大人真、真的是為重啟魔尊殿而來？”

    “……”

    白衣琴師低聲笑了。

    沉啞，愉悅，又魔性得近乎蠱人。

    慕寒淵從座椅里起身：“是為了重啟魔尊殿，也是為了等一個人?！?/br>
    感受到識海深處那道不再安分的神魂，慕寒淵眼眸沉晦，聲音也透出不悅的寒戾。

    “重啟魔尊殿本不用這么麻煩，區(qū)區(qū)十萬道魂火性命而已，隨便填進(jìn)去便是——這魔域之眾萬萬，又有幾個真正無罪無辜之人？！偏你執(zhí)拗至此！什么罪不當(dāng)死便不該死？莫說魔域，縱觀世間蒼生，人人心底齟齬，齷齪，陰晦，仄暗，魍魎叢生！又有何不該?。俊?/br>
    “……”

    盡管不是第一次看這位新城主狀若瘋癲地對著虛空中無人處自語，但小伶還是嚇得不輕，向后猛退了一步。

    結(jié)果不察身后桌椅，她撞在了椅腿上，磕出了一聲悶響。

    登時便引來了那張丑陋可怖的青銅面具下令人骨寒的注視。

    小伶慌忙擠出個笑，朝慕寒淵奉上茶盞，“那不知城主又是在等、等什么人？”

    “救我，或是殺我之人。”

    “……！”

    聽到那句殺我，小伶猛地一顫，手里茶盞砰地摔在了地上。

    杯盞翻覆，原本清亮的茶水，竟登時就將玉白的地面染得漆黑。

    “??！不……不是奴！”小伶驚得肝膽欲裂，向后想退，然而還未來得及轉(zhuǎn)身跑，便被一只冷白如玉的手掌驀地捏住了她纖弱的頸。

    “當(dāng)然不是你，你也配么?！?/br>
    “奴，奴不敢——咯……”小伶被捏緊脖頸，只覺眼前開始暗了下來。

    “但這也很好，”慕寒淵望著她，“罪孽之命，又填一條?！?/br>
    話落，他便毫不在意地要捏斷身前哭得花枝亂顫的歌姬脖頸。

    “倏?！?/br>
    一道劍風(fēng)擦過他袍袖，將素白褶皺的衣衫削去半截。

    青銅面具下，慕寒淵眼底一瞬就迸起極致而近瘋癲的情緒，他死死捏著小伶的頸，向著身側(cè)正堂的漆黑角落里望去——

    “你看，她這便來了！”

    笑意剛在青銅面具下攀上他的薄唇。

    慕寒淵忽蹙了眉。

    “…………為何是個男子？”

    第75章 雙兔傍地走（一）

    云搖原本是想遮掩下痕跡的。

    只是這邊她甫一入了正堂，迎目就撞見了個陌生纖弱的女子被慕寒淵單手捏著頸，像只瀕死的雞仔似的、被提得繃著腳尖掙扎的模樣。

    人命關(guān)天，匆忙之下，云搖根本來不及遮掩身位痕跡，一道劍風(fēng)就由她信手掠了出去。

    如她所料，劍風(fēng)打在了慕寒淵垂下的袍袖上，也叫停了他將那弱質(zhì)女子捏死在堂內(nèi)的暴行。

    一口氣松下來，取而代之的，云搖心底泛起些怒。

    好在她還沒忘自己此刻身份，想要質(zhì)問的訓(xùn)誡抑而未發(fā)，轉(zhuǎn)作一聲沉而清亮的少年聲：“白虎城城主好大的威風(fēng)，不知是何緣由，叫你這般不顧身份，也要對著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纖弱婢女痛下殺手？”

    “……”

    慕寒淵沉凝著堂內(nèi)那片遮掩在帷幔后的昏昧。

    來人施了術(shù)法，自蔽了神容輪廓，雖然他第一反應(yīng)與直覺都認(rèn)定該是云搖，可探查回來的——無論身形，聲貌，氣息，都確是個陌生的少年人無誤。

    是他弄錯了，她今夜不曾來么。

    思及此，慕寒淵眉眼低覆上霜冷的戾色，扼著小伶脖頸的修長指骨也隨之收緊。

    “救……救、我……”

    小伶絕望地掙扎著，手臂也抬起，試圖向方才黑暗處的人求救。

    “——”

    云搖捏緊了身側(cè)的劍。

    為了防止被慕寒淵認(rèn)出奈何，來之前她是隨手拔了一把朱雀衛(wèi)的佩劍。但這等普通法器，若不出全力，怕是連如今的慕寒淵的身都近不得。

    正在云搖遲疑間，堂內(nèi)，慕寒淵信手便將小伶扼著頸子拉至身前——

    他側(cè)身望向那片昏昧里，讓藏身黑暗的人親眼見他的指骨在少女細(xì)白纖弱的頸上一點點捏下去。

    青銅面具微微偏過，底下逸出冷淡薄涼的笑。

    “我既殺她，自是因為她有取死之道，”慕寒淵反手扼著身前顫栗不已的小伶的脖頸，眼眸如懾，一眨不眨地沉凝著帷幔后，“那閣下是誰，又為何要救她？”

    連這個小丫頭叫什么是什么都不知道，云搖被問得很有些心梗，好在扯淡慣了張口便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不行么？”

    云搖一頓，想起此刻自己的身份樣貌，立刻又輕浮地跟了一句：“何況如此美人，我見猶憐，就這樣香消玉殞在城主手里，豈不可惜？”

    “——”

    青銅面具下，白衣琴師微微狹起長眸。

    “你喜歡她？”

    修長如玉的指節(jié)再收緊三分。

    他低聲笑，眼底卻寒涼：“那我更留她不得了?！?/br>
    “咯……”小伶掙扎更甚。

    “你！”

    云搖猛地向前一步，險些跨到帷幔前，又險險收住了。

    雖然經(jīng)過在鳳清漣那兒的試驗，她確認(rèn)過慕九天給的全容丹應(yīng)當(dāng)確是能為她遮掩掉全部熟悉的聲容氣息，但不知為何，慕寒淵的眼神下，哪怕藏身昏昧，她都有體察到那種被逼至死地?zé)o可遁逃的壓迫感，更罔論要她踏出去了。

    見此，慕寒淵卻是啞聲笑了起來，眸里暗芒更烈：“若是素未謀面，閣下為何如此怕顯身人前？…還是說，我們是認(rèn)識的？我對閣下應(yīng)當(dāng)，再熟悉不過？”

    “……城主對一個弱女子都能如此心狠手毒，我哪里敢叫你看見身容？”

    云搖心跳都快了幾分，勉力撐著。

    “小爺我不過是個行客游俠，和城主這樣的大人物牽不上干系，只是有幸見過城主府的這位婢女，很是嗯……心喜。反正城主也不想要了，不如送我如何？”

    “送你？”慕寒淵低聲笑了，像是愉悅至極。

    “……”

    隔著半明半昧的室內(nèi)，云搖死死盯著他身影，只等他因為她可笑的話有半分松懈，就趁機(jī)救人——

    可偏偏、即便那人笑得揚(yáng)頸仰面，指骨仍是抵在小伶喉前。

    云搖確知自己敢妄動一息，下一刻他就能叫那婢女命喪當(dāng)場，神仙無救。

    云搖惱得微微磨牙。

    慕寒淵何日練就如此刀槍不入的心理防線了？

    “你若當(dāng)真想我將她送你，也不是不行。”慕寒淵笑罷，微啞著聲，忽將扣著小伶的指節(jié)松了幾分。

    一朝得喘息間隙，小伶扒著身前那人臂膀，像將溺死而得救的魚似的，急促大口地喘著氣。

    她艱難地在他身前扭過頭乞求：“大人……大人……放過我吧，我再也、再也不敢了……”

    慕寒淵長睫淡掃，涼意入眸。

    那是一點厭倦至極的殺性。

    云搖顧不得心驚慕寒淵的眼神心緒的變化，慌忙向前一步：“好！”

    剛要斬斷小伶心脈的氣息一停，慕寒淵淡淡撩眼：“好什么？”

    “你不是要將她送我嗎？小爺說好?！?/br>
    慕寒淵眼底殺意消褪，又笑起來：“你還未聽我的條件，就要答應(yīng)了嗎？”

    云搖上前一步，朱雀衛(wèi)的甲衣在帷幔后露出一角。

    “那城主不妨提一下你的條件?！?/br>
    慕寒淵死死盯著那尾黑甲，眼眸暗仄懾人，聲線卻柔軟得像某種誘蠱獵物的哄騙：“好啊，第一個條件，是你先上前……讓我看看你?！?/br>
    “……”

    被暫時松開、卻仍在遏制范圍內(nèi)的小伶一怔，她有些不解地回頭看了看身后面覆青銅獸具的白衣琴師，又看向昏昧中明顯是少年音的那道暗影。

    云搖心口莫名不安地快跳了下。

    不知緣由，但她總覺著今夜見到的慕寒淵，與從前在仙域時大不一樣。

    莫非真是她在絕巔上那一劍，叫他傷透了心？

    這樣一想，云搖原本的惱怒頓時去了七八成，她攥緊了劍，又松開，假作無謂地上前一步。

    少年俊美無儔的容顏就曝露在盈盈燭火下。

    “——”

    慕寒淵眸心如針。

    他不信云搖的易容術(shù)法能騙過他，可面前又分分明明是另外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