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然而,腦海中卻久久沒有人回應。 此時的羅無辛還在研究這個出不去的房間,作為一個接受過高等教育的警察,他始終無法接受陶昕那套離譜的共用身體的理論,因此堅定地認為,眼前的一切一定是某種幻覺。 如果不是他在抓捕的時候出了某些岔子,碰了不該碰的東西,那就一定是那個心理醫(yī)生說的最壞情況。 他的弦斷了。 左右出不去也無法和外界聯(lián)系,羅無辛嘗試拉開房間里的所有抽屜,掀開被子,彎腰去看床底,但是,這個陳舊的房間卻沒有給他任何線索。 看上去像是二十年前建成的鄉(xiāng)鎮(zhèn)酒店,并沒有禁煙措施,地上還鋪著骯臟的絨毛地毯,角落里甚至能看見被煙頭燙出的斑駁。 為什么會是這么個地方? 又為什么所有東西破壞掉再開門又會出現(xiàn)? 羅無辛忙活完一通卻毫無收獲,煩躁之余他瞥了一眼電視,上頭正“照出”兩條白凈的腿,而眼尖的羅無辛一眼就看到,女人的左腳腳踝似是受過嚴重的傷,有一條蜈蚣一般的長疤歪扭地爬在干凈的皮膚上。 “……腳筋斷過?” 羅無辛過去看這樣赤條條的人體都是在法醫(yī)辦公室,他下意識脫口而出,立刻換來一聲被冒犯的尖叫。 “都讓你不要看啦!” 電視機里的視角猛地上移,落在了一張鏡子里怒氣沖沖的臉上,而直到看到她赤裸的肩膀,羅無辛才意識到,就在剛剛,這個自稱陶昕的“幻覺”已經(jīng)自顧自地脫掉了他的襯衫還有警褲,換上了一身自己的家居服。 陶昕擰著秀氣的眉頭,好似想要透過鏡子怒視他:“我倆共用身體哎!現(xiàn)在要跟連體嬰兒一樣活著,能不能尊重我一點?” 共用身體? 連體嬰兒? 這些詞語讓羅無辛忍不住翻了個巨大的白眼,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生出這么離譜的幻覺的,畢竟,如果要他來選,與其要面對這樣胡攪蠻纏的“室友”,他寧可解剖床上的尸體直接站起來和他打麻將。 羅無辛冷笑一聲,看著電視機里出現(xiàn)的彩色電動牙刷還有護膚品,心想這幻覺還挺真實,不但編出這么一個女的,還把她的家給完善了,連護膚品的牌子都有……也難怪有些殺人犯發(fā)起瘋來毫無理智可言。 只是,他再也沒有想到,有一天這樣的情況會出現(xiàn)在自己的身上。 思考片刻,羅無辛決定趁他還沒因為陷在幻覺里惹出大麻煩,先弄清楚這個女人作為幻想出現(xiàn)的原因。 “你說你叫陶昕?” 羅無辛努力把電視機想象成是審訊室外的監(jiān)控屏幕。 陶昕這時已經(jīng)轉(zhuǎn)去了客廳,她的家是典型的單身公寓,一室一廳一衛(wèi)一廚,陶昕輕車熟路地往沙發(fā)上一癱,視線也跟著移到了天花板。 那里沒有任何霉斑,頂燈里沒有灰塵,像是嶄新的。 羅無辛瞇起眼睛緊盯電視,又問了一遍:“你叫陶昕?” “記住別人的名字有這么難嗎,羅警官?” 女人語氣不善。 羅無辛倒是沒想到這個純粹幻想的產(chǎn)物還能有脾氣,好笑道:“畢竟我可不像你,這么快就能接受什么共用身體的理論,你能想象警察相信玄學嗎?” “相信相信不好嗎?玄學破案,這也很有看頭啊?!?/br> 出乎意料,陶昕倒是沒給他這個調(diào)調(diào)嚇退,反倒興致勃勃地說:“比如說什么受害者托夢之類的,我記得在紀錄片上看到過。” 這到底是什么路子的幻覺? 羅無辛皺起眉,又問:“不管怎么說,我現(xiàn)在想多了解一些你的情況,除了叫陶昕之外,你還能告訴我什么?” “這是你們平時審訊時的語氣嗎?” 陶昕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電視機里的視野跟著急劇晃動,而羅無辛眼睜睜看著她去拿了一本筆記本,又興沖沖地抓起了筆。 “你說!” 陶昕的筆尖抵在白紙上:“我學習一下!” “……” 已經(jīng)有很長時間他沒有碰到過思維這么跳躍的審訊對象了,羅無辛冷冷道:“你學習什么?是我在問你問題。” “嗯……也對,那我先說!” 女人的視野又亂轉(zhuǎn)了一會,像是在思考,羅無辛本以為她要說的有很多,然而等了一會兒,他卻等來了一陣長長的遲疑。 一改之前連珠炮一樣的急切,陶昕猶豫道:“我……還能說什么?” “工作,家人,有沒有戀愛,有沒有結(jié)婚,有沒有孩子,有沒有……” 羅無辛沒含糊,立刻拋出一大堆問題,但很快就被陶昕打斷:“停!太多了……我,我現(xiàn)在想不起來這么多?!?/br> “想不起來?” “對……其實從今天發(fā)現(xiàn)自己被困住開始,我就一直暈乎乎的,我現(xiàn)在就記得,我叫陶昕,是個寫懸疑小說的,我還有個哥哥,叫陶森,他是……他是人民醫(yī)院的神經(jīng)外科醫(yī)生。” “等下,你是說,你是個寫懸疑小說的?” 羅無辛這下終于找到了一絲女人和自己的共同點,想想他的腦袋里也不可能出現(xiàn)一個寫言情小說的女人,羅無辛問道:“寫過幾本書?叫什么名字?” “我的書都還沒出版,只在網(wǎng)上寫寫?!?/br> “只在網(wǎng)上寫……” 羅無辛思考著,幻覺出現(xiàn)的契機是不是自己最近太沉迷于逛局里的數(shù)字檔案室,卻聽女人的聲音忽然小了下去:“不過我最近一直想寫新書來著……認識羅警官或許剛好可以給我找靈感!” 這個說法還挺新鮮。 羅無辛抱著雙臂,或許……是因為他太缺案子了?這才想象出一個沒案子好寫的女作家? 所以說大腦這玩意兒,還真是善解人意,你想要什么它都能給你編出來。 羅無辛正覺得好笑,陶昕又道:“我的筆名是六顆石榴籽,現(xiàn)在也能搜到?!?/br> 她拿出手邊的電腦搜索一番,跳出來四五本書,而羅無辛借陶昕的“眼睛”仔細看了最新一本的發(fā)布時間,是在一年前。 陶昕頗為驕傲地說:“我也還是有一些讀者基礎的,雖然這段時間都沒發(fā)新書,但還是有人在等我回來。” “……” 老實說,單看白兔神探這個名字羅無辛就沒有點進去的欲望,也很難理解為什么自己的大腦會編出這種信息,他無奈道:“說說你哥吧?他今年多大?” 這一回,陶昕回答的毫不猶豫:“我哥35了,現(xiàn)在在人民醫(yī)院做神經(jīng)外科專家?!?/br> “35歲的專家?正高?副高?” “正高!我哥可厲害了,想要約他做手術(shù)都要排到兩個月后,還有人專門倒賣他的專家號?!?/br> 35歲的正高專家? 羅無辛被這沒常識的說法逗地笑出了聲,卻是順著問下去:“那你哥擅長做什么手術(shù)?” 陶昕想了想:“我哥很少和我說醫(yī)院的事情,說了我也不懂,畢竟他不想讓我學醫(yī),不過……我知道他現(xiàn)在手上有兩項特別厲害的技術(shù),剛剛在國外開完研討會,目前整個業(yè)內(nèi)就只有他能做,因為,那是我爸爸以前做的項目?!?/br> “你爸爸……” 注意到陶昕的語氣有了微妙的變化,羅無辛本來還想再細問,但陶昕這時卻已經(jīng)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我今天好累了羅警官,腦袋里一直昏昏沉沉的,你能讓我先洗個澡清醒一下嗎?” “洗澡?” 羅無辛揚起眉,他有點好奇他現(xiàn)在到底在哪里,單看這一切的真實程度,似乎也并不是被他完全想象出來的。 難道說,他其實是在分局旁邊開了個房間補覺? 在過去這對他來說也是家常便飯。 羅無辛還沒想出個結(jié)果,陶昕的聲音又從電視那邊傳來:“羅警官!我沒辦法一直仰著頭洗澡,你能答應我先別看那個電視嗎?” “你是擔心我占你便宜?” “那當然啦,畢竟那個電視機難道不就是全程直播嗎?” 陶昕一語點出了電視機視角的本質(zhì),卻在瞬間讓羅無辛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確實,此時他正處在一具女性的身體里……這又是因為什么? 他的大腦為什么會構(gòu)筑這些? 沒有人可以回答的問題在羅無辛心中盤旋,而久久等不來答復的陶昕此時卻像是沒了耐心,她自顧自說道:“那我就當你答應了,反正警察應該不能做違法亂紀的事情吧?” 丟下一句,陶昕走進浴室,卻不知從剛剛開始,羅無辛的兩只眼睛就已經(jīng)粘在了電視機上。 他要拼命尋找畫面中的信息,以讓自己盡快找到突發(fā)幻覺的原因。 好在,雖然陶昕從頭到尾“努力控制”沒有低頭去看,但在一兩個習慣性的瞬間,羅無辛還是看到了她的身體一角。 身高并不算高,可能只有一米六出頭,身材纖細,左腳有疤,看舊傷位置,大概率存在行走不便的問題。 對羅無辛來說,這樣的女性畫像在過去基本上都是以受害人的身份出現(xiàn)的。 還是說,她就是自己在某本案卷里看到的受害人? 在他精疲力盡的時候變成幻象出現(xiàn)在他面前? 羅無辛聽著水聲停下,再一次,他在模糊的鏡面里隱約看到了女性的身體,并無妊娠紋和剖腹產(chǎn)的疤痕,說明陶昕的年齡大概率在二十到三十之間,同時,她用的護膚品并不便宜,這說明她的經(jīng)濟條件應該不差,或許,在現(xiàn)實當中也真的是一個什么醫(yī)生的meimei? 一連串的思考讓羅無辛無暇去注意陶昕一聲比一聲更響的呵欠,而等他再反應過來的時候,電視機的視野已經(jīng)驟然顛倒,變成臥室的天花板。 “不行……我太困了,羅警官,麻煩你也休息一會兒吧,別在我睡著的時候在我腦袋里說話。” 洗完澡的陶昕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按熄臺燈,羅無辛甚至還沒來及阻止,電視機屏幕便隨著陶昕的“沉睡”而熄滅。 怎么還不醒過來? 昏暗房間里的最大光源熄滅,羅無辛心里不由一陣焦躁,他還惦記著那個行李箱的案子。 如今他沒有手機,房間也出不去,如果無法從這個幻覺里蘇醒,他甚至都沒辦法回局里上班。 想到這兒,羅無辛只能無奈地倒回床上,借著房間里最后一絲光亮,他看著自己的手掌,漸漸的,睡意上涌,視野也跟著變得模糊。 睡醒了之后,或許會找到轉(zhuǎn)機。 羅無辛腦袋里最后的念頭一閃而過,他此刻樂觀地認為,這像是荒誕鬧劇一樣的幻境會隨著他的腦袋得到足夠的休息而消停,但羅無辛卻不知道,這一次,他大大地錯估了問題的嚴重性。 早上七點,羅無辛發(fā)現(xiàn)自己是被一條女士內(nèi)褲勒醒的。 第3章 騙子03 可以說,羅無辛這輩子都沒有開過這么痛苦的案情討論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