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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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覺得自己十分不堪嗎?” “什么?”王氏覺得自己耳鳴了。 呂獻(xiàn)之的眼如同一抹寒潭,望著王氏時,里面卻多出了恨。 “你從沒勸過我,只是命令我,卻在今日之事上百般懇求,萬般借口。我從前只當(dāng)你只是薄情自是,理應(yīng)如此也便罷了,如今卻是變本加厲,那般不堪。” 王氏是第一次從兒子嘴中聽到如此長的一段話,卻是用來批判她,第一反應(yīng)是惱羞成怒,抬手就要找回面子。 狠狠一巴掌有預(yù)兆地落在呂獻(xiàn)之的臉上,聲音也驚醒了不遠(yuǎn)處的楊靈籟,她猝然眨了眨眼,瞧著眼前的一幕瞪圓雙眼,不知道之后如何收場。 她現(xiàn)在要做什么,又要以什么身份去勸阻,母子之仇,父子之嫌,即便是勸,沽名釣譽(yù)之人又怎么會聽? 就在她忍不住想為人討一句公道時,誰知呂獻(xiàn)之率先開了口,語氣比平日更冷,像是進(jìn)了冰窟窿,既不美麗還十分凍人。 “所以,我不是你的兒子,只是一個好用的人,……對不對?” 所以才可以毫不猶豫地隨口打罵,所以可以毫不顧忌他的想法,所以可以在上一刻還極近勸誡,下一刻就為了面子棄之不顧。 王氏感受著發(fā)疼的手掌,收了收手心,她沒想過真的會打中,卻只是因?yàn)樗麤]躲。 “你胡說什么?” 呂獻(xiàn)之卻不想再答,垂首往門外走,路過楊靈籟時,顫抖著拉住了她的手腕,兩個人一前一后,緊挨著出了那道門。 “呂獻(xiàn)之,你當(dāng)真是徹底什么都不顧,執(zhí)意糊涂下去?”王氏追著人道,可惜卻無人回頭。“你,你,你真的瘋了!” 煎熬等在外面的屠襄和盈月根本不可能注意到人臉上紅腫的手印,驚恐揚(yáng)聲。 “公子,你怎么了!” “先走。” …… 聽著院中交談的聲音越走越遠(yuǎn),剩余的三人皆是靜默。 王氏盯著她的手扶額蹙眉,呂文徵則是肅穆著一張臉,若有所思。 被侍女扶起的曲漱玉,臉頰依舊疼,她想起剛才二人那抹離開的背影,莫名覺得像是逃離,非是狼狽不堪,而是迫不及待。 這個家,到底為表哥帶來了什么? 表哥,好像從不是她的表哥。 兩日前,她幾乎是抱著滿腔誠意去了項(xiàng)脊軒,若說沒有心思,任誰都會道一句無稽之談,她也確實(shí),是為了什么。 大約是不甘,還有不舍。 十歲那年,父母重病而亡,接連逝去,那些有著姨娘的兄弟姐妹有著庇護(hù),總算有點(diǎn)活路,而她唯一的路就是寄人籬下。 一開始是寄存在叔母那處,她處處小心謹(jǐn)慎,討好叔母,琴棋書畫能學(xué)便學(xué),總覺得出眾些,旁人便會多喜歡些,可人皆愛攀比,堂妹們不喜她,說她矯情、裝模作樣,堂兄們總會取笑刁難。 其實(shí)這些也都還好,她改便是,躲著就是,可母親留下的嫁妝她護(hù)不住。 姑母來看她的那一日,說要帶她走,她便跟著走了,想著左不過不會更差。 她便一直住到了如今,姑母惦記她,待她親如兒女,二房院里人丁稀少,也更加少有人會為難她。 對于表哥的愛慕大約便是便是從這起始,她在叔母家被迫學(xué)會的中庸之道,打破了。 表哥就如天降祥瑞,是姑母的碩果與寄托,是姑父的厚望,是上京城的天之驕子,是最最秉性上等的人。詩歌文賦,無人能及;求學(xué)之艱,毫不眨眼便能克服,整個國公府,默認(rèn)他是最為上進(jìn)的后生。 她開始處處跟隨表哥的腳步,再不用表現(xiàn)自己的平庸,開始因?yàn)楸砀绲臎Q然努力,變得崇拜,開始變得與姑母一樣,同樣對于表哥,寄托著無盡的想象,騏驥一躍,志在千里,而表哥在她心中,定能白衣卿相。 可那一日,什么都變了。 “表哥,我有些話想與你說。”曲漱玉忐忑開口,卻是心志堅(jiān)定。 呂獻(xiàn)之卻只是稍稍看了她一眼,搖頭往外走?!澳恪厝チT?!?/br> “表哥!” 他回過頭,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神變的冷淡起來,甚至比從前只是平平相處時還要沒有人味,話語更是叫她無以承受。 “你是表妹,也只是表妹。” “我的事,算來與你從未有瓜葛,只不過是你一廂情愿。你去尋楊氏,只是為她平添麻煩。所以,日后不要來了,也不要再去找她?!?/br> 曲漱玉落寞地笑了笑,表哥一直很聰明,不會不知道她的心意,從不回應(yīng),只是因?yàn)閺臎]打算接受。她確實(shí)是個一廂情愿的傻子。 眼見他即將越過他她,回到屋中,她還是奔上去,攔了下來。幾乎是拋棄了女兒家的規(guī)矩,用了最大的力氣,才道出來。 “表哥,我知曉,我都知曉,可我也沒盼著旁的,只是望你能一路坦途,如此這般,我便知足??晌乙膊荒芤娔憷^續(xù)墮落下去?!?/br> “表哥,你還記得,你已經(jīng)許久未曾整日待在書房之內(nèi)了嗎?近來,我日日去,可五天中,你只有一日來過,可不到日暮,便也走了,我站在院里,瞧著不曾燃起的燭火,心中慌亂,不該這樣的,表哥?!?/br> “你從前,不這樣的。表哥你少時求學(xué),下筆如神,讀書看律,直至三更燭火未熄,如今好不容易,做得兩榜進(jìn)士,且更應(yīng)進(jìn)一步,不該后退?!?/br> 她見他只是聽著,卻不說話,只能愈發(fā)用力的勸誡,她真的不可能看著表哥,就這樣走下去,即便她們從未有可能,可她想見著表哥意氣風(fēng)發(fā),風(fēng)姿卓越的模樣,這樣也算安心。 “表哥,你還記得你在詩會所做那句詩嗎,木落水枯千崖盡,迥然吾亦見真吾。我記得!我從旁人那求得那張?jiān)姽{,一直留著,當(dāng)時的你就如這詩一般,求學(xué)甚苦,卻并不疲累,一心追得真我,我都知道的?!?/br> “今日,我還都帶著它,你看!”她從衣袖中輕輕拿出那頁泛黃的箋紙,小心撐開,紙末勾勒著用丹青所繪的幾株荷花,亭亭玉立,兩行字筆勢百態(tài)無盡不奇,與表哥此人并不相通,實(shí)在馳騁不羈。 詩箋空空地?cái)[在跟前,可呂獻(xiàn)之沒有拿,盯著紙的面色也并無她想像那般變化,幽深到叫她望不到邊,她甚至覺得自己從沒見過這樣表哥,那么冷漠,那么讓人想逃。 “扔了罷。”他淡淡說道。 “表哥,這是你親手所作的詩,你不記得了嗎?”曲漱玉不明白,這是她所無比珍視的東西,也是表哥的記憶,為何要扔? 可呂獻(xiàn)之卻是無動于衷,甚至言辭更犀利了,直接撕開了她所有不切實(shí)際的幻想。 “不記得。這些……不過都是為了迎合那些人罷了。” “你所認(rèn)識的那個人,不是我,真正的呂獻(xiàn)之,就是這個樣子,所謂的求學(xué),只是我不得不做,生長在這里,沒有選擇而已?!?/br> “與其在這,言辭鑿鑿的強(qiáng)求旁人,我覺得你更該離開這里?!?/br> 曲漱玉下意識的松開手,往后退了兩步,細(xì)心呵護(hù)的詩箋飄落在地,沾染上塵土,原本清晰的字跡甚至叫她分辨不開。 她同樣模糊的去瞧呂獻(xiàn)之,只是搖頭。 “表哥,你只是誤入歧途罷了,楊三娘活的,不是你該活的,你該只做你自己啊?!?/br> 是的,她很早就看出來了,表哥與那人待在一處,變得越來越像了,開始不在意別人的想法,開始背著所謂真理前行,開始眼光里再也容不下旁人。 這些情誼她看在眼里,只是不想承認(rèn),可一旦原本按部就班的東西沒了,表哥也就沒了,驚才艷艷淪落成庸人一個,怎么會是應(yīng)該的,所以,她該拯救,盡自己的全部力氣。 “夠了!”呂獻(xiàn)之原本淡然的眸子里,染了些怒火,“無端攀扯別人,強(qiáng)求他人,你所做的,只是旁人的無妄之災(zāi)。離開這,才是你最該做的!” 不算遙遠(yuǎn)的記憶褪去,曲漱玉眨眨眼,留下淚來。 王氏聽著小聲啜泣的聲音,終于想起這個被自己誤傷的侄女,走到人身邊,將也她扶著坐下,吩咐身邊的李嬤嬤。 “去請周醫(yī)士來?!?/br> “阿玉,怪姑母,你放心,周醫(yī)士的醫(yī)術(shù)極好,定不會出什么問題,你表哥他已然是被蠱惑得誰的話也不聽了,二房當(dāng)真是娶了個禍害?!?/br> 說著說著,已然是用帕子小心將她臉上的淚都擦了去。 “姑母,之后該怎么辦……”曲漱玉小心試探道。 王氏嘴角緊抿,瞥了一眼案桌后坐的十分安穩(wěn)的呂文徵,蹙了蹙眉,站起身走到案前。 “老爺,賜婚一事,怕是真要你去陛下那走一遭?!?/br> 呂文徵神色暗了暗,“今夜,我會與楊府去信,明日便將楊氏帶走?!?/br> “好?!?/br> 曲漱玉瞳孔一縮,幾乎是冷汗襲遍全身,姑母與姑父,要做什么…… ------------------------------------- 項(xiàng)脊軒 至午膳時分,盈月也不敢去往室內(nèi)問是否要傳膳,站在門外,左思右想,都是心有余悸。 “不敢進(jìn)去?”屠襄不知從何處冒出來,嚇人一跳。 盈月怒道,“你做什么出來犯神經(jīng),若是你有膽進(jìn)去,誰會攔你。” “好,那便去?!蓖老逡谎约瘸?,直直跨進(jìn)了門檻,徒留她在外是進(jìn)也不是,去也不是,最后還是咬著牙,跟著去了次間。 金漆點(diǎn)翠曲屏后,是一四大臥榻,鋪著些細(xì)織錦緞,楊靈籟與呂獻(xiàn)之一左一右,相對無言,正前地上則擺著一鼎銅香爐,夾雜著蘇合香,卻還是叫人靜不下心。 “娘子,午時了。” “公子,若不屬下去盯著明道堂?” 一個說用膳,一個說盯梢,兩人各自瞪了對方一眼。 一個心想,怎么哪壺不開提哪壺,一個心道,這是一個只知道吃的二傻子。 楊靈籟扶額,誰也不想搭理。 至于呂獻(xiàn)之全程都在出神,什么也沒聽清,略有所思的回頭,卻是看向楊靈籟。 面對這雙淡漠眸子里衍生出的局促不安,她做不到硬著心腸說教,更何況本身也并非他的錯。 “其實(shí)……也不必太過憂心,父親他大約只是想脅迫你做些什么,圣上賜婚,不會如此輕易就能打破的?!?/br> “既是不想與父親妥協(xié),為氏族所用,那便堅(jiān)定自我就是,總會有別的法子。” 帶著安慰意義的話不僅沒能撫平呂獻(xiàn)之心中的懊悔,反而越加覺得對不住她,無地自容。 “若是我早能告知你父親打算,若是當(dāng)日未曾魯莽地與她爭執(zhí),也不會如此連累你?!?/br> 話說的是誠心,只是也沒什么用。 呂大公子,還真是個“美麗廢物”,她這厭蠢癥沒犯,也還真是奇了怪了,他倆能生活在一起這么久,大約只多虧了這人還有一點(diǎn)好,那就是絕對聽話。 楊靈籟無奈嘆了口氣,同樣覺得苦惱,其實(shí)如今說什么也有些晚了,她一直知曉王氏此人偏執(zhí),對于呂獻(xiàn)之更是掌控欲似變態(tài)一樣,可也沒成想結(jié)局如此。 呂文徵常在前院,她對于這個朝中大員知之甚少,想著王氏如此緊逼,或許只是她一個人,卻不知不是一家人不進(jìn)一家門,簡直是想的做的,如出一轍,不同的,也就是官場之人,說話總是拐彎抹角,但目的是一樣的。 這二人若是鐵了心要去鏟除她這個所謂“毒瘤”,那還真不是沒辦法。 這時,在院外服侍的丫鬟進(jìn)來稟告,說是表小姐前來。 方才見了一面,怎的又來了,楊靈籟納悶,卻是叫人請了進(jìn)來。 曲漱玉也不知是第幾次進(jìn)這間次屋說話,踏進(jìn)來的步子都是熟悉的,前幾次都是她自以為是地來叫楊三娘說服表哥對求學(xué)重新上心,可如今是什么都不是了。 侍女請她坐下,她搖了搖頭,只是看著上首的呂獻(xiàn)之,流露出不安的神色,又轉(zhuǎn)向楊靈籟,面帶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