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莉沒有反應地低著頭，而蔣耀對此也不太在意，他輕聲道：“你應該知道，08 年的時候發(fā)生過一場很嚴重的地震吧，當時死了好幾萬人，而那個時候我只有 14 歲，我家住的地方，就在震中?！?/br>
    房間里太靜了，年輕人的聲音穿透空氣，甚至連陽臺上的秦冬都能聽得清楚。

    蔣耀維持著抓住張莉手的動作，淡淡道：“地震來得特別突然，那一天，我正在上補習班，下課的時候我爸媽來接我，還沒走兩步，我們身后的樓突然就塌了，我還沒反應過來，我爸媽一把把我拉了過去，然后，我眼前的所有東西都消失了?！?/br>
    頓了一下，蔣耀感到女人的手有了輕微反應，張莉抬起頭看著他：“……然后呢？”

    蔣耀笑笑，輕松道：“我其實沒受什么傷，樓倒下來的時候，我爸媽幫我擋住了墻，然后讓我爬到了一個所謂的三角區(qū)域……那是個很狹小的角落，我爬進去的時候覺得自己喘不上氣，加上四周都是黑的，只要稍微變一個動作就會撞到鋼筋，被嚇得要死，就一直在哭?！?/br>
    “我問我爸該怎么辦，他的聲音聽起來很虛弱，就讓我呆著別動，但我那時候手上擦破了皮，一摸全是血，我和他們哭著說疼，然后我爸就特別兇，罵我，說男子漢不能哭鼻子，還說以后我還要照顧mama，所以一定要勇敢?！?/br>
    “我那個時候根本沒想到，那句話就是我爸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他罵我之后我還回嘴了……我本來以為，我爸一定會接著罵我，但是之后，他就再也沒有說過話，我有點害怕，想爬回去，但這時候我mama讓我不要動?！?/br>
    “在廢墟里，她的聲音離我并不是很遠，好像就在幾米外的地方，我想去拉我媽的手，但是不管怎么摸，摸到的都是碎掉的磚頭，我問她在哪兒，我媽一開始沒回答，后頭她才說，想要我和她說說話?！?/br>
    蔣耀的神情很平靜，就像是說起一段十分尋常的回憶。

    “之后，mama就和我說了很多家長里短……很奇怪，她的聲音很輕，而且當時在廢墟里，還有很多人在說話，喊救命，喊疼，喊什么的都有，按理說，我可能會聽不清mama的聲音，但是，在那個時候，她的聲音特別清楚，我什么都聽得見。”

    “我和她聊到最后，mama問我的最后一個問題是，以后想做什么，我那個時候想也不想，就告訴她，誰能把我們從這個地方救出去，那我以后就做那個工作……我記得，當時mama還笑了一下，然后，她對我說，之后無論她回不回答，都要一直和她說話，要一直說，無論如何都不能停。”

    這一次，蔣耀再度停下的時候，卻是張莉抓住了他的手指。

    女人的眼眶通紅：“你為什么要對我說這個……”

    蔣耀笑了笑，溫聲道：“先別急，故事還沒說完，在之后，因為和mama約好了，我就一直和她說話，雖然mama再也沒有回答我，但是我也沒有停下……在我和她說話的時候，那片廢墟里也有人聽見了我的聲音和我搭話，但是，他們都沒能和我聊多久就徹底陷入了沉默，甚至中間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是在自言自語，問mama出去想吃什么，然后再自己回答自己……現(xiàn)在想想，當時說的很多話連邏輯都沒有，但是，我知道我自己不能停。”

    張莉抿了抿嘴：“那……之后……”

    蔣耀笑道：“之后，我就不是自言自語了，當時那個地方還埋了一個學生，他和我都是補習班的，后頭廢墟里沒人說話，我知道他腿斷了，就一直和他說……我們倆什么都聊，最后連嗓子都說啞了，感覺說完了一輩子的話?！?/br>
    張莉輕輕吸了口氣：“你們在那個地方呆了多久……”

    “后頭直到被救出去我才知道，我們被壓了五天，我一口東西都沒吃，好在中間下了一場雨，我和那個男生才沒因為講話太多被渴死?！?/br>
    說到最后，蔣耀語氣輕松地聳聳肩：“想想也是，要是真的因為講話被渴死，這事兒說出去感覺下輩子都抬不起頭來做人了?！?/br>
    “你……”

    怔怔地看著面前年輕人，張莉已經(jīng)猜到了，為什么蔣耀要和自己說這個故事。

    “可是我……我并沒有你這么堅強，我，做不到……”

    張莉的眼淚又落了下來，她捂住臉崩潰道：“蔣警官，我真的沒想到千皓竟然是……我，我覺得我已經(jīng)……”

    “可是……你不是又愿意開口和我說話了嗎？”

    “什么……”

    蔣耀抽了兩張紙遞過去，卻像是松了口氣：“張小姐你想錯了，我和你說這個故事，并不是為了讓你堅強，你經(jīng)受的痛苦我沒有經(jīng)受過，所以我沒有資格讓你堅強……我說這些，只是想告訴你，人只要還想說話，就不會有事……從那個地方出來之后我就明白了一個道理，陷入沉默的人真的會一直沉默下去，而只要你還想開口說話，你就一定可以挺過難關?！?/br>
    他笑了笑，抓住張莉有些發(fā)涼的手：“在我 14 歲的時候，我只從那片廢墟里救出來一個人，我很不甘心，所以，我曾經(jīng)對我爸媽發(fā)過誓，我絕對不會再放任任何和我說話的人陷入那樣的沉默，無論他們說了什么，我都會把它當做求救?！?/br>
    “你……”

    這一次聽到最后，張莉倏然睜大眼，她抬頭對上年輕人清澈的眼睛，在一瞬間，她恍惚感到一直以來卡在她喉嚨上的那股力道突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