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云胡打了個(gè)激靈, 懷中緊抱著新棉衣,垂著腦袋不作聲,不知在想些什么。 謝見君半坐在炕沿兒邊上, 微微歪頭, 眸光與他齊平, 這才瞧見小少年眼圈透紅, 眸底氤氳著霧蒙蒙的水汽, 攥著棉衣的手指輕微抖動。 “怎么了?”生怕是自己自作主張, 謝見君這會兒心里也掛著些忐忑。 “沒、沒事”云胡搖搖頭,用力地抹了把臉。今年入冬前,他曾悄悄同走商的小販打聽過,新棉花一斤就要五十文,這么一件扎實(shí)的棉衣做下來, 少說就要用兩斤棉花。 他自是舍不得,謝見君起早貪黑做豆腐, 一百文就是他們近半天的收成。他身上穿的棉衣是從前在家里時(shí), 拿舊被子里的棉花填的, 陳棉又黑又硬, 稍稍一揉搓就結(jié)成一個(gè)個(gè)棉疙瘩,他穿著硌得慌,便折了蘆花添進(jìn)去,本想著湊活湊活把這個(gè)冬天熬過去, 入冬的棉衣可比春衣貴多了,這年下花錢的地方又多,實(shí)在沒必要再浪費(fèi)銀錢。 心里雖是這般想的, 可看著懷里的新棉衣,他怎么也說不出拒絕的話, 數(shù)不清的歡喜似洶涌的波濤,排山倒海地翻涌而來,再抬眸時(shí),他臉頰綻開一抹笑意,延至嘴角,暈開兩簇淺淺的梨渦,“喜、喜歡、好看!” “那便好,穿上試試合不合身量?”謝見君瞧著他還穿著薄薄的里衣,登時(shí)就出聲催促道。 云胡羞赧地點(diǎn)點(diǎn)頭,輕手輕腳地往身上套新棉衣,暖意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將他包裹起來,浸得心里都是熱烘烘的。 掰著指頭算算,跌跌撞撞長到如今的年紀(jì),也就只有謝見君,會掛念著他吃得飽不飽,穿得暖不暖和,他何其有幸。 ———— 臘月二十五,年節(jié)最后一個(gè)大集。 有了暖和能穿出門的新棉衣,云胡對和柳哥兒一道兒趕集的這事兒變得期待起來。 不知情的柳哥兒怕他反悔,一早就摸了過來。 “哎呀,云胡,你這棉衣可真好看,是剛做的嗎?擱哪兒扯的布?趕明兒我也做一件去?!?,剛進(jìn)門,他就瞧見云胡穿著的新棉衣好看得緊,立時(shí)湊過來打聽。 “謝、謝見君在鎮(zhèn)上買的?!痹坪得榱搜墼诮o他收拾小布兜的謝見君,低低地同柳哥兒耳語道。 “哦呦,到底還是你家夫君知道疼人?!绷鐑好蛑焱敌?,直臊得云胡臉羞得紅撲撲的,同陳嬸子家門口掛的紅燈籠似的。 謝見君提著小布兜走過來,瞧著他二人不知說鬧了什么,齊齊笑成一片,云胡眉間愁云消散,臉頰上滿是喜意。 他不由得松下心,想著拜托柳哥兒常來家里的這事兒,果真是沒做錯(cuò),云胡到底還是得有能說得上貼己話的好友,否則成日待在家里不出門,怕是要悶壞了。 他將二人送到門口,不放心又往云胡的小布兜里塞了點(diǎn)銀錢進(jìn)去,囑咐他不用吝嗇,同柳哥兒出去耍,便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也不用惦記家里和滿崽,一切都有他看顧著,只管照顧好自己。 云胡訥訥地應(yīng)聲,總覺得謝見君似是老父親一般,盡管他爹從不會像謝見君這樣絮絮叨叨,什么事兒都給他提前安排好,更甭說給他塞錢了。但他便學(xué)著謝見君囑咐自己的模樣,去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撫道,“你不、不用擔(dān)心我、我是大人了、” 謝見君正琢磨還有啥沒囑咐到的話,被云胡這般一打岔,他神色怔了怔,反應(yīng)過來才發(fā)現(xiàn)是自己太緊張了。他莞爾一笑,伸手揉亂云胡的額發(fā),“好好好,知道你是個(gè)大人了,快去玩吧,再不走,都要起風(fēng)了”。 經(jīng)他一提醒,一旁看他倆熱鬧的柳哥兒冷不防回神,光顧著看這倆人“十八里相送”,都把正事兒給忘了,他一把扯著云胡,往自己身邊一帶,回眸沖謝見君點(diǎn)點(diǎn)頭,示意有自己在,叫他盡管放心。 卻不料謝見君沖他躬身略微一作揖,張了張口,看口型像是說,“麻煩了”。 他拉著云胡向后擺擺手,心道這謝家小子未免也太客氣正經(jīng)了,竟是讓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不過,云胡能被這樣的人珍視在意,他也很替他高興。 倆人一走,院里乍然安靜下來,滿崽圍著他的小兔毛圍脖,蹦蹦跶跶從屋里跑出來,“阿兄,陪我剪窗花!” “哎,這就來了?!敝x見君應(yīng)了一聲,捏著他兩只“小爪子”,將人往屋里帶。因著是想讓云胡出門散散心,他便沒得叫滿崽跟著,許諾陪他在家里剪窗花。 炕上架著案幾,謝見君和滿崽相對而坐,各自不緊不慢地忙活各自手里的活兒。 云胡打的這案幾雖如他所說那般算不上精致,但勝在結(jié)實(shí)平整,謝見君研了磨持筆練字,時(shí)不時(shí)看兩眼拿著小剪刀剪紅紙的滿崽。 說是剪窗花,滿崽手拙又?jǐn)[弄不利索,紅紙剪得七零八落,花不像花,葉不像葉,在謝見君第三次猜錯(cuò)他剪出來的式樣后,小滿崽將手中的剪子往案幾上一擱,雙手叉腰,噘著嘴不滿道,“阿兄太過分了,我這分明剪得是大老虎!” 謝見君忍不住咋舌,他到底是沒能將眼前這窗花,同印象中的大老虎拼合在一起,但還是笑得一臉縱容,拍去滿崽身上沾著的碎紙屑,溫聲夸贊起來,“剪得可真好看,阿兄給你貼在窗戶上,晚些云胡回來,也能瞧見我們滿崽剪的大老虎了。” 說做就做,他當(dāng)真熬了漿糊,滿崽小步邁著跟在他身后,幫著將自己剪來的窗花依次都貼滿了門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