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一時閑來無話,他便同云胡說起徭役的事兒,隱去那些個吃不好睡不好的苦處,凈挑著有意思的給他講,逗得人直樂呵。 云胡也將自己從柳哥兒和福生娘那兒聽來的事兒,磕磕絆絆地說給謝見君,剛開始還能聽著他回話,慢慢地聲音逐漸弱了下來,再后來,他再說什么時,一旁便只能聽著輕微的鼾聲。 云胡澆滅灶膛里的火,盛出鍋里的炒菌子,這是他特地掰了海椒炒的,謝見君愛吃這一口辣,蒸鍋里還有熱好的雜面饃饃和米湯,他一并都端了出來,動作極其小心。 昏黃的燭火下,謝見君整個人靠在柜子旁睡著了,他人瞧著瘦了不少,臉被風吹得粗糙,連嘴唇都干裂了好幾個口子,同他說起的那些個徭役時的趣事,一點都不相符。 云胡蹲在他面前,雙手托著下巴,直直地看著他安靜的睡顏,片刻,他低喃了一聲, “騙人...” “嗯?”,睡夢中的謝見君無意識地應了句,轉而緩緩地睜開眼。 云胡噌得一下站起身來,慌亂間還踢到了掃帚,寂靜的灶房里“啪”的一聲響。 謝見君清醒過來,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已經(jīng)弄好了嗎?”,聲音里帶著絲絲的疲憊與沙啞,“不好意思,云胡,我睡著了?!?/br> “沒、飯熱好了、你、你快吃、”,云胡撫了撫自己胸口,悄悄舒了口氣,好在謝見君剛睜眼,人還不甚清醒,這才沒注意到他的失態(tài)。 他端起飯菜,正要拿到屋里去。 “云胡,別忙活了,我在這吃就行,你睡去吧,等下吃完,我自己收拾便是?!?,謝見君從他手里接過托盤,往灶臺上順手一擱,趕著云胡趕緊去睡覺,這會兒夜已經(jīng)深了。 云胡打了個哈欠,沒挪步子,坐在小板凳上一臉倔強。 謝見君見勸不動云胡,曉得小少年這架勢是如何都要等著自己了,他蹲坐在灶臺前,接過云胡遞來的筷子,就著米湯,一筷接一筷地夾著面前的炒菌子,添了海椒的菌子辛辣滑嫩,嚼起來“咯吱”作響,難為云胡還記得他的口味,他吃得冒了汗,一整盤炒菌子下肚,五臟六腑都被安撫得熨熨帖帖。 他起身收拾,云胡卻搶先一步,拿過吃完的碗盤,浸在木盆里,“明天、明天收拾、” 謝見君也是累極了,便沒有堅持,同云胡一前一后回了臥房。 鋪蓋都已經(jīng)鋪好,湯婆子還是熱的,倆人并肩躺下時,已是夜半時分。 只一盞茶的時辰,屋里便只聽著平穩(wěn)均勻的呼吸聲和睡沉的鼾聲。 翌日, 謝見君睜眼時,天將微微亮,本以為自己這一覺能睡到日上三竿,沒成想這才兩三個時辰,他就醒了。 他下意識往身側一搭手,云胡已然不在,被窩里都是涼的,屋外傳來石磨推動的聲音,他冷不丁起身,湊到窗戶前,抹去剔透的白霜,瞇著眼向外看去。 云胡正在院子里推石磨,瘦弱的身子上掛著磨扣,他雙手抓著磨鉤,一腳在前,一腳在后穩(wěn)住身形,整個人幾乎要趴在磨棍上,用力推動磨盤時,臉都憋得通紅,明明是臘月天,還見他拿肩上搭著的手巾擦汗。 謝見君心里一哽,這兩個月,他不在時,云胡每日就是這么推磨做豆腐的嗎? 他緊抿著唇,說不出的心疼自心底深處洶涌地沖上喉間,堵得他說不出話來。他趕忙慌手慌腳地套上衣裳,登時出了屋子。 云胡將盆里最后一勺豆子添進磨眼里,想著磨完這點就趕緊去煮豆?jié){,他屏足一口氣,剛要使勁,一旁搭過來一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謝見君清潤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來?!?/br> 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耳廓,酥酥麻麻的,連手底下攛的勁兒都跟著瀉了,“要弄、要弄完了、”,他結結巴巴地說著,臉頰染上一層薄薄的紅暈。 謝見君沒打腔,胳臂稍稍用力,推著石磨緩緩轉動起來,很快,細密的黃豆?jié){沿著夾縫滲入磨盤中。 這一套磨豆腐的步驟,他們配合了一年多,即便空窗了倆月,再做起來時,依舊很順手。 一個來時辰,一板鹵水豆腐便磨好了。 剛從夢里會完周公的滿崽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他念叨了好久的阿兄回來了,興沖沖地跑出了屋子,直奔柴房里來,撲了謝見君滿懷。 “阿兄,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都不告訴我一聲?我好想你??!”小嘴一張一合,巴拉巴拉地說個不停,好似要將這兩個月的思念都宣之于口。 “昨夜回來的、瞧你在睡著沒喚你、阿兄也很想我們滿崽、”,謝見君不緊不慢地挨個回答滿崽的問題,還騰出手揉揉小家伙的額發(fā),只覺得兩個月不見,這小家伙好似長高了些。 小滿崽被一通呼嚕毛,炸毛的額發(fā)都順了,臉上笑意盈盈,連帶著云胡一大早都心緒甚好。 先前謝見君不在,他做什么事兒都提不起精神來,眼瞅著要過年,年貨也沒正經(jīng)準備,如今盼著的人終于回來了,打昨夜開始,他整個人都變得鮮活起來,這會兒也有心思琢磨過年的吃食。 晨起的飯桌上, 他絮絮叨叨地同謝見君說著自己年節(jié)想做的吃食, “嬸子、今年、今年腌了臘rou、我也想、想做些來、同嬸子那兒要、要來了方子、趕明兒我、我去孫屠戶那割兩吊rou回來、做、做起來也不費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