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會兒還在福水村，有一年，里長登門來統(tǒng)計戶籍，說起他的名字，還是出生時謝三隨口給取的，要上戶籍，就得有個正經(jīng)的大名，謝見君便在戶籍冊上給他填上了“謝書淮”三個字。

    這些年，周圍人都是“滿崽滿崽”地喚著，連他都不記得，自個兒真正的名字，叫“謝書淮”。

    但眼下，他心里清楚，謝見君直呼他大名，并非是想同他敘舊。

    他僵硬地回頭，努力地從臉上擠出一絲笑意，等不及開口，身后就先挨了兩巴掌。

    “我是不是說過，讓你在家呆著，不許出門？”，謝見君微瞇了瞇眼，危險之意溢于言表，他聲音溫柔，說出口的話卻很嚴(yán)苛。

    云胡聽著動靜小跑過來，抬眸見謝見君臉色難看極了，登時就拽上滿崽，“走、趕緊、趕緊回家、別添亂、”。

    滿崽癟癟嘴，“金豆豆”險些奪眶而出，又被他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他從衣袖里掏出布團(tuán)，雙手舉高，“阿兄，我從正涯街的巷子里找到了這個，是季子彧丟出來的，我找到他了...”。

    謝見君一怔，連一旁的云胡都變了臉色。

    “先跟我進(jìn)來..”，他揪起兩小只，二話不說，直接拉進(jìn)了府衙。

    ————

    季宴禮正等著城門口抵來的消息，聽著書房門開的聲音，還當(dāng)是府役回來了，翹首看見謝見君帶著云胡和滿崽進(jìn)來，他眸底閃過一抹驚訝。

    “宴禮，你看看，這是不是子彧的衣裳..”。

    他接過染血的布條，細(xì)細(xì)地一打量，雖是分不清這布條上的鬼畫符是什么，但布團(tuán)的確是季子彧身上扯下來的，這回形暗紋出自上京的一品繡莊，衢州繡不出這樣的花紋。

    謝見君單看他的神色，便知滿崽的話沒說錯，他拍拍小家伙的腦袋，

    “小崽子，這上面的鬼畫符，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滿崽點(diǎn)點(diǎn)頭，指著布團(tuán)，椅一字一句認(rèn)真說道，“這寫著是‘上京’和‘發(fā)賣’四個字...”。

    季子彧之所以會遞出這樣的消息，也是確認(rèn)了自己遭此劫難，是上京那邊動的手腳。

    他和阿兄在衢州一向行事低調(diào)，自個兒的身份連滿崽都不曾提及過，但那白頭巾漢子出口便說他是大官家的公子哥，想必，至少計劃這綁票一事的主事之人，是來自于上京，加之阿兄說過爹來信讓他二人回家，他更加斷定自己沒猜錯。

    但在一開始時，他還天真地以為這幾人是爹派過來的，可后來聽漢子說要找人牙子把他發(fā)賣了時，才恍然大悟，人是上京過來的沒錯，只目的，怕是應(yīng)了府中那人的命令，要搶在爹前面，先行除掉他們倆。

    季宴禮早在滿崽說出這四個字時，就明白季子彧費(fèi)盡心思，想要讓他知道的事情是什么了，他臉色瞬間冷了下來，眼神中迸發(fā)著凌人的寒意。

    倘若先前還抱著是當(dāng)?shù)倪^來擄走季子彧，以此來威脅他回京的希望，如今看到這布團(tuán)，便也想明白了，他爹即便一向不喜他二人，這些年亦是不聞不問，但也至于缺德到把自己親兒子發(fā)賣出去。

    謝見君并非是愚笨之人，又何嘗看不出其中的彎彎繞繞，曉的這是大戶人家內(nèi)里見不得人的腌臜事兒，他上前按了按季宴禮的肩頭，撫慰道，“有什么事情先放放，咱們先去找子彧...”，他垂眸看向瑟縮在云胡身后，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滿崽，“小崽子，你是在哪里找到這布團(tuán)的？”。

    “在正涯街的一處破敗的矮巷中..”滿崽回憶起剛才努力記下來的地方，“那屋舍外墻的窗戶，都已經(jīng)被木條釘死，有處小后門也用鐵鏈子上了鎖，前門的門口立著一棵大榕樹....”。

    話說到最后，他突然蹦出來一句，“阿兄，我能同你們一起去嗎？”，立時招來謝見君一記怒瞪，“胡鬧，那是什么地方？你還敢跟著去？”。

    滿崽手指攪弄著衣角，弱弱囁嚅道，“萬一、萬一季子彧又傳消息出來，你們看不懂，我去，還能幫得上忙....”。

    謝見君臉色看起來稍好了一些，雖是有些勉為其難，但到底還是答應(yīng)他的請求，只是將云胡留在了府衙里，托知府大人幫忙照看一二。

    走時，云胡不放心地半蹲在滿崽跟前，給他整了整衣襟，“一定、一定要顧忌好自己的安危、不許逞強(qiáng)、要聽、要聽你阿兄的話！”。

    滿崽連連點(diǎn)頭，一如他當(dāng)時答應(yīng)自己絕對不會亂跑一樣認(rèn)真。

    ——

    眼瞅著一天一夜就要過去，人牙子卻一直未現(xiàn)身，原定約好的時辰到了，有個小乞丐叩響了院門，幫著遞來一句話，人牙子說是城門口查得太嚴(yán)，他帶著季子彧一時半刻出不了城，府役又在挨家挨戶地搜人，他接手不了這個大麻煩。

    “趙管事兒的，您說現(xiàn)在怎么辦？”，胳膊上兩處龍虎刺青的漢子明顯有些著急，昨日他出去采買，大街小巷的墻上已然都張貼出他的畫像來，他一路捂著頭巾，只敢漏出倆眼在外面。

    這要不盡快出城去，只怕用不了多久，搜查的府役們就能摸上門來，到時候再想，可就麻煩了。

    “你急什么？”，一身結(jié)實(shí)橫rou的趙管事兒蹙著眉頭呵斥了一聲，“等今夜子時，趁著城門口換防，守備最為薄弱的時候，咱們帶他出城，找個偏僻的鄉(xiāng)下賣了去，少賺的銀錢，介時我給你二人添補(b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