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這送走了賑災的官員,府衙諸人心里一直緊繃著的那根弦倏地都松了下去。 逃來府城的災民們因著有了各方知縣掏心掏肺地安撫,大部分選擇重返老家,而留在城中討生活的百姓,也陸陸續(xù)續(xù)地住上了官府出資,自個兒出力搭建的廉租屋。 似是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的發(fā)展,但謝見君清楚,心里的傷痛并不會因此而消弭,遂他在城中劈了一塊地,命匠人們建了一面紀念墻。 那烏沉沉的石壁上鐫刻著所有在地震中喪生的百姓的名字,許多都是后來縣衙拿著戶籍冊清點人數(shù)時才得來的,密密匝匝地一眼望不到頭。 誰能想到數(shù)月前還是能跑能跳,能吃能喝的活生生的人,如今都已經(jīng)變成鎏金下的冰冷文字。 紀念墻完工時,謝見君特地請了崇福寺的住持來此誦經(jīng)超度,百姓們得了消息,自發(fā)帶著貢品酒食前來祭奠。 當日天陰沉的厲害,晨起時便開始下雨,等到將祭臺等法物置辦好,雨勢漸大,細細洋洋的雨點子噼里啪啦砸下來,濡濕了謝見君的衣衫,他揮退前來撐傘的喬嘉年,只身立在朦朧雨霧中。 沉重的誦經(jīng)聲響起,他端起面前斟滿酒的陶碗,舉高過頭頂, “今天行有舛,降重災于甘州,地裂山崩,城垣俱毀,數(shù)萬人歿于危墻瓦礫,妻離子散,生死相別。” “然我甘州百姓雖歷此劫難,但甘愿冒地震之危,賑災之險,扶危拯溺,相呴相濟,是以慷慨赤誠之心,天地可鑒,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愿保百姓安居樂業(yè),海晏河清,時和歲豐?!?/br> 說著,他將酒緩緩地潑灑在青石階上。 身后眾人神色凜然,緘默不言。 起初只是一兩聲打破寂靜的悲啼,漸漸的,眾人壓抑許久的悲痛好似泄閘的洪水,翻滾著涌上心頭,哀鳴聲掩在簌簌的風聲里,呼嘯而來,卷走了綿延的思念和故人的眷戀。 “哭啥,咱們現(xiàn)在過得日子不比在村里強多了,知府大人給咱蓋的新屋子結(jié)實這呢,可得高高興興的...” “這要不是知府大人,俺沒被砸死也餓死在村里了,好歹撿回來一條命,俺算是看開了,人活著比啥都好...” “這有知府大人在,咱以后的日子肯定一天好過一天,他們已經(jīng)不在了,咱們就得替他們活下去...” “這以后要是想他們了,就來這兒瞧兩眼,燒燒紙說說話,知府大人良善,讓咱們起碼有個能祭拜的地兒,不至于人走花落,終了什么都沒剩下....” 謝見君聽著這些故作堅強的安慰的話,心中百感交集。 但不管怎么說,這一關大伙兒都艱難地挺過去了,有道是“關關難過關關過,前路漫漫亦燦燦,”想來再過去些時日,定然能迎來枯木逢春,柳暗花明。 第226章 賑災的事兒暫且告一段落, 謝見君難得清閑下來,心疼云胡這些時日來照顧孩子辛苦,這好不容易趕上休沐, 他便利利落落地接了班。 起早先給大福換好衣裳, 送他跟滿崽出門去南橋小巷看雜耍, 回來就陪著小彧之在榻上逗樂。 木身羊皮做的撥浪鼓精巧玲瓏, 輕輕晃動, 兩側(cè)綴著的彈丸敲到鼓面上, 咚咚作響,惹得小崽子一雙烏溜溜的圓眸彎成月牙,如藕節(jié)似的小胳膊舉得高高的,想要探手去抓他握著的鼓槌。 謝見君自是不能給的,這小崽子正值口欲期, 見著什么玩意兒都好奇,非得親自嘗一嘗才肯, 昨日得虧大福瞧見了, 硬生生地從他口中摳出來半個蠶豆, 嚇得幾人出盡一身冷汗。 未能得手, 謝彧之似是有些不滿,手揮腳蹬地“啊啊”叫著。 “聽聽,誰家娃娃氣性這般大?”謝見君失笑,手中的撥浪鼓丟到一旁, 揪起口巾給他蹭了蹭唇角的涎水。 “還不是你自家娃娃…”云胡笑著推門進來,見一大一小齊齊歪頭瞧他,微翹的眉眼中多出了幾分柔軟。 “怎這么早就回來了?”謝見君翻身下榻, 接過小夫郎褪下來的外衫,順手搭在椅子上。 “今年甘州冷的早, 我去了趟吉祥布莊,把安濟院要用的冬衣訂上了?!痹坪隉崾?,俯身將沖他張開手的小崽子抱起來,“我們祈安有沒有想爹爹?” “想啦想啦…”謝見君故意夾著嗓音,替還不會說話的小家伙回了一嘴。 云胡悶笑出聲,掐了把他腰間的軟rou,“都是兩個孩子的阿爹了,還沒個正經(jīng),可別叫祈安學了去…” 祈安見自家阿爹吃癟,也“咯咯咯”笑得直樂呵。 “就定好這個名字了?”謝見君勾了勾小崽子的鼻尖,溫聲問道云胡。 云胡被問得一怔,少頃輕點了下頭,“為人父母,總希望孩子能成龍成鳳,但我別無他求,只盼著他這一輩子順順利利,平安康健?!?/br> 祈安生不逢時,趕上了地震和暴動,偏又早產(chǎn)兩個月,出生那時跟小貓兒似的,小小的一只,連哭聲都聽著細弱,大福一件肚兜就能將他整個人都包裹起來。尚未及滿月,馮大夫便跑了三趟,到如今,幾乎每隔一旬都得請他登門號脈。 頭著剛開始,行不得針,吃不得藥,謝見君就用人參煮了水,拿絹帛一點點濡濕了唇瓣往嘴里喂,夜里哭鬧得乳母哄都哄不住,他就抱著在院子里閑溜達,這不跌跌撞撞地也養(yǎng)到了快半歲的年紀,僅不過比將養(yǎng)大福那會兒,更得多費些心思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