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所顧慮的事情都有了著落，二月初五，謝見君隨使團(tuán)出京，前往千里之外的黃楊縣。

    第252章

    去黃楊縣是一路北上, 使團(tuán)人多繁冗，行進(jìn)得慢，少說也要走上個月余, 尤其如今還是在冬日, 雪一層一層地漫天蓋下來, 滿地銀霜。

    謝見君同宋沅禮二人坐在馬車?yán)? 守著暖爐烤火。

    火舌舔舐木柴的聲音劈啪作響, 宋沅禮從兜里摸出兩個毛栗子, 隨手丟在爐板上，“昨個兒我爹來信，說我們老宋家祖墳上冒青煙了，我這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主事兒，居然能去邊境見見世面?！?/br>
    謝見君捧著手爐倚在窗牖上, 聞聲笑了笑，“你是戶部的人, 此番前去與西戎合談互市事宜, 少不得你...”

    “才不是哩。”宋沅禮撇撇嘴反駁道：“這尚書大人告假那么久都沒回來, 如今你又被派去黃楊縣出使, 戶部可謂是右丞一人說了算，他是三皇子的人，自然會覺得我在跟前礙事，巴不得把我支走呢?！?/br>
    他自顧自地嘲弄著, 話鋒一轉(zhuǎn)又說出來也好，省的窩在那烏煙瘴氣的地方，整日里勾心斗角, 虛與委蛇，“這人人都說京官多么多么風(fēng)光無限, 偏我覺得，在常德縣做個芝麻官縣令才舒坦呢...”

    謝見君又何嘗不是這個心思？回了上京便念起甘州的好處來，那地方雖窮困，日子過得也苦了些，但好在隨心自在，從去年九月初到現(xiàn)在，不過小半年光景，他cao心cao得眼底都有細(xì)紋了。

    倆人齊齊吐出一聲嘆息，半晌都沒心情再閑聊。

    一聲嘶鳴，車夫驟然扯緊韁繩，勒令行進(jìn)中的馬緩緩?fù)ｑv。

    “左丞大人...”門外傳來內(nèi)侍尖細(xì)陰柔的聲音。

    謝見君輕挑起厚重的帷帳，寒風(fēng)卷著碎雪呼嘯而過，前來遞話的內(nèi)侍緊了緊身上的棉衣，躬身沖他行了個禮，“大人，睿王殿下請您過去一趟，說有要緊事要同您相商?！?/br>
    他說的睿王殿下，指的是七皇子，如今因出使才得以冊封親王，比三皇子晚了好些年。

    “勞您給殿下通傳一聲，本官這就過去?！敝x見君應(yīng)著內(nèi)侍的話，回身接過宋沅禮遞來的灰毛披風(fēng)，系在頸間。

    車夫已經(jīng)將車凳搬下來，見他露面，忙搭手上前扶他，“大人，雪地濕滑，您且得小心著呢。”

    謝見君笑瞇瞇地道了聲謝，而后隨一旁撐傘的內(nèi)侍，往睿王的座駕方向走。

    雪粒子還在簌簌地落，剛走出幾步，他肩上便掩了白蒙蒙的一片，腳下的雪泥更是沒過了半個鞋面，涼意從腳底竄上來，他禁不住打了個寒噤。

    睿王似是已經(jīng)等他許久，聽著踩雪的咯吱聲就已經(jīng)掀開門簾，“謝卿，外面冷，你大病初愈，快些上來暖暖身子?！?/br>
    “謝殿下抬愛?！敝x見君拍凈了肩頭沾染的飛雪，才撩起衣擺，恭恭敬敬地坐進(jìn)馬車?yán)铩?/br>
    凜冽凄凄的風(fēng)雪并未侵蝕這輛馬車，他被撲面而來的暖意，熏蒸得有一瞬間的恍惚。

    這是自那年秋狝之后，他同這位睿王殿下，也就是七皇子頭一回單獨(dú)相處。當(dāng)年在三皇子的箭下救了這不受寵的小皇子，又冒著大不敬的風(fēng)險，提點(diǎn)了兩句箭術(shù)，教其若想要自保，得為自己尋求庇護(hù)。

    本是一時惻隱之心作祟，不成想這些年，聽話的小皇子在太子的蔭庇下，平平安安地長大了，還長成了如今英英玉立，可獨(dú)當(dāng)一面的穩(wěn)重模樣，謝見君心頭有股子奇異的欣慰。

    若當(dāng)年之事放在今日，未必...他想了想，未必自己會是獨(dú)善其身的那一位，興許還得搭把手，師文宣到現(xiàn)在都時常調(diào)侃他愛管閑事。

    “謝卿，孤有些害怕?！眲傂羞^冠禮的睿王殿下今年也不過舞象之年，便被委以重任，難免心有惴惴。臨行前太子曾托人給他帶話，若是有拿不定的主意就尋謝見君來跟前，于公于私，這人都會幫他。

    謝見君望著眼前這個同滿崽一般，稚氣未褪的少年，心中百感交集，他沉吟片刻，“殿下莫要擔(dān)心，您已授封親王，又曾多次得陛下之令，在地方上行賑災(zāi)事宜，其材優(yōu)干濟(jì)，當(dāng)行出色，非凡夫俗子可敵，而當(dāng)今只是同西戎會晤，商談互市之事，想必對您來說，不過輕而易舉....”

    “不是的...”睿王急急忙忙地打斷他，神色瞧上去有些難堪，“尋常在外賑災(zāi)，都是太子哥哥和師大人的部下提點(diǎn)孤如何去做，這回...這回太子哥哥被禁閉在東宮，鞭長莫及，遂告訴孤，可以尋你...”他支支吾吾，像小貓兒似的小心翼翼地去偷瞄謝見君。

    謝見君難得沉默，常年混跡官場的警覺性讓他沒法輕易去相信一個人，哪怕對方是個十七八歲，看起來純粹無害的少年，但理性上，他又覺得，太子雖為兄長，但生在皇家，護(hù)佑同父異母的弟弟平安長到這般年紀(jì)，已是仁至義盡，沒必要事無巨細(xì)地給自己培養(yǎng)一個對手，同為皇子，大家都有競爭皇位的機(jī)會，他需要的是個幫手。

    “謝卿？”一語話畢，沒等來回應(yīng)，睿王歪著腦袋看他。

    “殿下有何顧慮盡管開口，我等必竭心盡力為您分憂。”謝見君含含糊糊地打官腔，不想在自己沒摸清狀況之前先行表態(tài)。

    “真的嗎？”少年原本沮喪的眼眸中忽而亮起一盞燈，“謝卿，你會幫我嗎？”

    謝見君頷首，“輔佐您與西戎王達(dá)成互市協(xié)議，是微臣職責(zé)所在?！?/br>
    “那太好了！太子哥哥說，孤此行把事情辦妥，回上京領(lǐng)旨封賞時，父皇會酌情提一提母妃的位份，若母妃能列一宮主位，貴妃娘娘便不會再為難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