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世雨
第19章 繡嫣睡過一覺之后,把吳玉霜說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 吳玉霜說會把她的女兒和師父的牌位供入佛堂,還要做法事來超渡。 要下定決心斷去和女兒之間的連結(ji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繡嫣有點反悔了。 午飯后,吳玉霜從嫁妝箱子里取出一百兩銀票,又叫人去請法明寺的和尚來。 繡嫣在簾外隱約聽見了,她忍不住走出來。 “jiejie,真的要辦?”繡嫣問。 “昨夜跟你說好了?!眳怯袼f:“銀錢的事情不用你擔(dān)心,這是你的私事,也不好動官中的錢,我是用自己的。” “總共要多少?我也攢下了錢呢?!?/br> 從前繡嫣向來喜歡讓主人出錢,別的主人為她花錢她都不怎么推脫,但對于吳玉霜,似乎有點不一樣,她想盡可能分清楚。 吳玉霜說:“這次算我報答你之前的事?!?/br> “jiejie已經(jīng)送了紫云母項鍊,可是忘了?”繡嫣望著她:“那可是jiejie的嫁妝,這次,jiejie難不成又要拿嫁妝給我?jiejie難道要嫁給我么?” 繡嫣情急之下,一時有些失言,連忙心虛地頓住口,扭頭看著墻角盆架的纖細(xì)四腳。 屋內(nèi)一時安靜,過了半晌,吳玉霜才道: “無論你怎么說,這次我都要替你辦,你想報答我,下次再找機會吧?!眳怯袼燥@得意地一笑。 她一點點把嫁妝給她,倒真像是嫁給了她。 嫁給沉榮舟是父母之命,而這次…是她自己的決定,所以她往外拿得格外痛快。 “jiejie…” “好了,我要去前廳主持家事了,你也穿好衣服一起來吧?!?/br> “…是?!?/br> - 吳玉霜在法清寺為繡嫣的女兒和師父辦了超渡法會,并將芊和燕的靈位供奉入佛堂,供奉海燈保佑她們,每個月命僧侶添五斤香油,錢財全記在吳玉霜的私賬上。 在佛堂,繡嫣望著供桌上的兩個牌位,聽著和尚們誦經(jīng)的聲音。 每張嘴巴開合一次,每句經(jīng)文在空中回盪一次,她想,她最愛的兩個人就往遠(yuǎn)方走了一步,一步一步,走到她看不見的地方去。 繡嫣無數(shù)次想像女兒長大后會是什么樣子,師父如果活到了現(xiàn)在的年紀(jì),會是什么樣子。 師父是容易想像的,但女兒…她想,或許就和她長得一樣吧?她想不清楚。 金色經(jīng)文匯聚而成的純凈河流,托著紙船載著芊和燕,去往了河的那邊。 吳玉霜看見繡嫣呆呆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過了一會,吳玉霜察覺到繡嫣牽了她的手,吳玉霜摘下手套,與繡嫣手指相握。 暖意逐漸在兩人的手心匯聚,吳玉霜望著繡嫣,繡嫣望著窗外枯草上未晞的點點朝露,一時無言。 - 七天七夜后,法事結(jié)束,吳玉霜和繡嫣走回家。 原本要坐轎子,但繡嫣想沿街走走,吳玉霜就陪她散步。僕人們遠(yuǎn)遠(yuǎn)跟在后面,她們知道吳玉霜喜歡和繡嫣單獨在一起。 “jiejie,你說人死后是不是真的投胎轉(zhuǎn)世?” 繡嫣望著河畔枯白的柳樹,萬縷千絲,隨風(fēng)而動,總不離根。 吳玉霜沿著河邊緩行:“佛家說有,孔夫子又似乎不信,眾說紛紜,總沒個定數(shù)?!?/br> “jiejie學(xué)識淵博,我不知道那么多學(xué)說,我只信jiejie說的?!崩C嫣望她。 “我么…”吳玉霜垂眸道:“若有投胎轉(zhuǎn)世,在千百次輪回之中,失散的人總能重新相見?!?/br> 繡嫣點點頭:“我也相信?!?/br> 吳玉霜的目光落在人來人往的紅漆叁孔石橋上:“若有來世,我托生成個男人,你還是女人,我們做夫妻好不好?” 繡嫣笑了,搖頭:“不好?!?/br> “我托生成女人,你也是女人,我們做姐妹。”吳玉霜說。 “不好?!?/br> 吳玉霜望著繡嫣,想求一個答案。 繡嫣說:“來世我是一滴雨,jiejie也是一滴雨,落在樹葉上就融匯在一處?!?/br> 吳玉霜淺笑,輕撫著繡嫣的額頭:“別人說起投胎轉(zhuǎn)世,都說要做帝王將相,你倒好,想著去做轉(zhuǎn)瞬即逝的雨水?!?/br> 繡嫣說:“jiejie會陪我嗎?” 吳玉霜點了點頭。 - 臨近年關(guān),繡嫣和吳玉霜正籌辦著過年,準(zhǔn)備發(fā)給僕人們的年例和賞錢,吳玉霜計算錢數(shù)和人頭,繡嫣把銀塊上秤稱好,和銅錢一起包在喜氣的紅紙里,再用紅娟布包起來,放在銀盤里,兩人配合默契。 吳玉霜在發(fā)放年賞這件事上向來是親歷親為,不會有人從中抽空子搜刮賞錢,分下來多少,拿到手上就是多少,下人們也都心悅誠服。 片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吳玉霜說:“繡嫣,你來念數(shù),我來包錢?!?/br> “怎么要換過來呢?”繡嫣好奇問。 “人們看到是你包的錢,有人若是不忿,想要找你的麻煩,就說是你包錯了,”吳玉霜走到繡嫣的位置坐下,拿起紅紙和銅錢,“到時候我再替你分辨,好像故意袒護你似的,不如我來包。” “真是辛苦jiejie,”繡嫣笑道:“我去倒茶。” 繡嫣正倒著茶,小廝傳來書信,吳玉霜坐下看信。 繡嫣留心著她的表情,吳玉霜的臉色在一點點往下沉,像是雪地里瀰漫開一層淡淡的云影,信里所說的應(yīng)該是不太好的事情。 “jiejie,是什么事?”繡嫣走過來,手輕輕搭在吳玉霜的肩膀上,并沒有看到書信的內(nèi)容。 “老爺要回來了,”吳玉霜將書信遞給繡嫣:“約莫再過一旬就到家。” 繡嫣也是一怔,接過書信,邊看邊說:“哦…那要準(zhǔn)備著迎接老爺了?!?/br> 吳玉霜拍了拍繡嫣的手:“他在家也不過是待一兩個月,明年開春的時候,仍舊去外地跑生意?!?/br> 繡嫣調(diào)笑道:“終究咱們是真夫妻呀,jiejie跟他是假過日子,跟我才是真過?!闭f著,又握了吳玉霜的手。 “…”吳玉霜的臉上泛起薄紅,一時語塞,待要說些什么去接繡嫣的話,又遲緩得接不上來,只道:“你這張嘴真是…越來越不像話。” 心緒微亂,吳玉霜數(shù)錢的時候險些算錯,著意多數(shù)了幾次,銅板在木桌上擦出響聲。 繡嫣望著渾黃的、沉甸甸的銅錢串子,像幾條黃銅軟蛇,她心想,人的命運是否也像這銅錢一樣,暗地里有一根線串起來,怎么也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