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含糖點心(拉美,偽骨)-1
老mama用厚實的大刀切著土豆,一刀一刀斬得很快,弄了七八個就一起下鍋炸。她忙活半天,腌魚什么的也做好了,給那邊上了飯,才想起這有個餓肚子的。她在飯鍋里掏了掏,弄出些剩米和豆子,拌上些余下的食物炸了一會兒,又添點薯條,盛在鐵盤里,遞給沒吃飯的小孩。 還是個小孩呢,十二叁歲,短發(fā)的女孩,她剛剛隨父親來這投奔阿舅,落腳沒到半個月,什么也沒學會,就走丟了。她后來才會知道,自己不是偶然被拐的,她阿舅在生意上不算清白,惹了事。 這會她可不清楚這些,她聽不懂洋人嘰里咕咚在講什么,問她什么她只會用蹩腳的西語說:“我沒錢?!?。她和她爸走在街上的時候,他說這句話說得最多,她感覺沒用,似乎還有反效果??赏鈬慕值离y免會讓他緊張,講這句起碼給他自己寬心。 此時她也發(fā)現(xiàn),她同樣就這么一句話能用,其它的沒法講,總不能別人問你什么,你都說好的好的。抓她的人不關(guān)心沒錢的小孩,全都從房間里出去了,過了可能有一萬年那么久,才有人回來,似乎在討論她的事。 講西班牙語的男人們議論一番,把她裝進車子帶走,丟到一個餐廳后廚去了。她已經(jīng)被這樣運了好幾回,總算在這定下了,門外有人看著,她走不了。 女孩看不出老mama是哪里人,反正不臉熟。老mama聽得懂話,西語和中文都行,但不會說,對她總是笑,還做東西給她吃,她不認得這什么東西,只盯著看,不出聲。 “達庫達庫?!?/br> 這詞嚇著了她,她怯怯地回頭一看,是個大概和她一般大的男孩在說話。 她張張嘴,想不到講什么,這少年看起來可能是中國人,也可能不是。他面孔深邃,膚色略深,像是哪里的混血。 “這個叫達庫達庫,有點像炒飯?!彼v。女孩愣了一下,意識到他會說中文,而不是她的耳朵聽到了像中文的詞,來這邊半個月了,她老是這樣。 老mama也遞給他一盤達庫達庫,他接過來,不急著吃,和她說自己叫奇諾。 “你是中國人嗎?”女孩憋出一句。 奇諾想了想,說是,但他也不明白算得上不,他不確定自己在哪出生的。他媽是少數(shù)民族,漢話不太會說。后來媽也沒了,唐人街旁邊有個師傅收留他,養(yǎng)他到快十歲,所以他漢語講得也還可以。再后頭的事情解釋起來很麻煩,總之他現(xiàn)在在這了。 “你叫什么名字?!彼麊枴?/br> “蘭清源。”她有點猶豫,因此咬到舌頭,說得像方言。在她老家話里,“清源”的發(fā)音聽起來像是用普通話說“金錢”,不過只有她自己在意這個諧音。 “清源,清源?!?nbsp; 奇諾念了幾遍,“后面那個音可能不好發(fā),西語叫金妮婭怎么樣?” “不好聽?!彼悬c生氣,哪有第一次見面給人改名字的。 男孩笑了笑,說自己并不是拿她取樂。 “只是你得有個他們念的出來的名字,如果他們念不出來,就不會拿你當人看,只把你當個東西。”他拿起勺子,示意她也吃點,豆子冷了更難吃。 “你呢,在這做什么?” 清源試著吃了一口,還不壞,漸漸消了點戒心。她設(shè)想,自己被扔到這,最壞也就是和奇諾一個命運。 “做扒手,我之前就是做扒手,被他們抓了,我干脆跟著做事。就在火車站附近偷東西,路上都是生面孔,我也不特別顯眼?!?/br> 她沒說話,不一會兒就眼淚汪汪,上上個月自己還在學校上課呢。 “這不包吃喝的?!彼軞埧?,“你怎么都得干活。” “我是被拐的?!彼鴾I,“會不會又把我賣到別處去?!?/br> “呃,應(yīng)該不會。”他遲疑一下,“他們叫我看著你?!?/br> 清源算是知道了,這地一個同伴也沒有,她開始大口吃飯,起碼自己不能餓死自己。 這種事沒幾個小孩受得了,奇諾當然也明白,他說也別太難過,至少叁個亞洲人都被放一起了,有個照應(yīng)。安姨是東南亞人,具體哪的她自己都說不清。這館子是黑幫的產(chǎn)業(yè),做點秘魯本地菜,時常有人走動。沒什么員工宿舍,只默許他們可以在倉房打地鋪。 安姨這會洗好了廚具,很高興的樣子,走過來給兩人打著手語。清源問那是什么意思。 “她說來了就是一家人?!?nbsp; 奇諾抿著嘴,想得到她聽了這話反而會傷心。 “你多大?”他又問。 “我上半年十叁了?!彼麄€人縮著,“我家里人可能會來找我的?!?/br> “希望吧?!逼嬷Z沒多講別的,知道那不太容易,語氣不算肯定。 “看樣子,我還以為我比你大呢。”他說。 清源也確實這么以為,她印象里男孩通常是更幼稚的,奇諾卻有種老成的感覺。仔細一看,他確實還是孩子,但做多了扒手就是不那么純真,他的異國血統(tǒng)也讓他看起來多少有點邪氣。 她覺得自己和他不是一伙人,等阿舅去找了警察,馬上她就能回家了,她沒想過這的警察并沒什么用,自己離父親更是有好幾座城市,他找也找不到。 不過,她不用當扒手,她沒有名字,被放在后廚,當個打雜小妹使喚。幾個月過去她總算會點單結(jié)賬,能去前面干活。客人都自個聊天,見她悶不愛理她,其他店員還算熱情,但她一樣接不上幾句話。 她總覺得奇諾是個小的,就不那么怕。他有時候回來倒地就要睡,她不許,還要抓著他問幾句話的意思,也就這么一個人能溝通了。他時不時偷點圖畫書看,她就湊過去逼他教自己認詞。奇諾半吊子水平,認字看圖畫書學的,有時候意思說不通,兩個人吵起來,他干脆去偷詞典。一開始他偷的英文的,指望上過英語課的看得懂,她說不行,才初一畢業(yè)怎么學得會。他設(shè)法跑了幾個書店,總算偷到中西對譯的,不過他也不識字,只能她解釋著聽。 安姨看到兩人鬧哄哄的,反而很滿足,她年紀明明有那么大,卻更像mama而不是祖輩。她總是向著清源,要奇諾聽她的,說他小輩沒道理。安姨有時候也會對她嚴厲,她不喜歡清源發(fā)呆沒事干的樣子。清源看得懂手語了,知道她總是催自己干點正事,別沒事就走神,不過她也想不到還有什么正事能干,沒法上學,出遠門也不行。 火車站全是幫派的人,更別提和她最熟的那位就在那附近扒竊呢。她一開始恨他恨得不行,后來她看見有別的男孩繞路從汽車站跑了,被抓回來打,就差斷骨頭了。她才知道這黑幫比她想得要厲害要夸張。 “你帶我逃吧。我舅舅生意做得挺好的,到時候要他領(lǐng)養(yǎng)你?!彼€是難免想這種事。 “我沒有出生證、身份證件,從小只會偷東西,你舅舅領(lǐng)養(yǎng)我,還做不做生意了?!彼X得好笑。 “我可以認你做弟弟。”她還是要講,“等我成年了領(lǐng)養(yǎng)你?!?/br> “這不行吧?!彼磺宄@種事,想想也沒這個道理。 安姨就坐在一旁,默默看著,覺得這倆都像是自己的孩子。清源對她很客氣,總歸還是念著自己的mama,不知道m(xù)ama好不好,她來的時候,mama并沒跟過來。 她問奇諾想不想mama,奇諾說想不起來,她感到很掃興,覺得這人無情無義,不想理他。奇諾沒人說話很無聊,順點東西回來討好她,她不買賬。直到他拿回來個馬黛茶的杯子,泡了茶葉問她喝不喝,她有點感興趣,平日總見有人喝。灌了一口像是藥湯,她還是沒吐掉,她以前就能喝點綠茶,也不是不能接受。喝完了兩個人半夜都睡不著,她問他明天怎么辦。 “你得想辦法出去啊?!彼麉s說。其實她只是問,明天睡不醒,沒力氣工作怎么辦。 “你十五歲了,頭發(fā)剪再短也沒用了。下次店里再來人,會注意到你的?!彼幻髡f,但她聽懂了。 “那怎么辦,你又不幫我?!彼_始恐慌。 “我最近看報紙,過幾天,好像有個文化交流節(jié),就這附近沒幾條街…”他耳語一番,意思是兩邊都會有記者到場,她過去用中文喊些話,那邊的記者很容易就會注意到,到時候她就有辦法私下求救了。 萬一失敗了呢。她早就不那么樂觀,想說他能不能一起,聲音也大些。奇諾說不行啊,他沒身份的,只能在原處混下去。 “你別講太多實話,就說走丟的,不然麻煩?!彼麌诟馈?/br> “也不用擔心我,我還有用呢,”明明沒人問,他偏偏要講,“新來的偷錢的都是我在帶?!?/br> “我才不擔心你?!鼻逶雌沧?,“我走了我們都好,你一個人不是更自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