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覺得如果是我，經(jīng)歷了十多年的宇宙生活，可能不是很想回去了?！钡肄睜栐噲D代入，但感覺很難代入，只能給出這樣的評價。

    許清源心想也許是吧，可誰讓這個經(jīng)歷是他們杜撰的呢！他們根本沒有在宇宙中生活過??！

    但沒在宇宙中生活過也不要緊。

    “可能習慣了吧！”許清源的語氣里有些懷念，“習慣了在那樣的世界生活，哪怕現(xiàn)在的生活再好，總是有些不踏實?！?/br>
    如果不是在外面，陸明翊真的很想盛贊許清源一番。

    嚴格意義上來說，許清源的這幾段話都是真的，只是修改了一些細節(jié)而已。

    難怪說最難以勘破的謊言是真話里混雜著假話。陸明翊在心里想著。如果他不知道實情，他都發(fā)現(xiàn)不了破綻，更遑論其他人。

    “好了，不說這個了，”許清源看歡樂的氣氛變得有些沉悶，當即宣布道，“我們?nèi)タ磻阎t的藏書吧！”

    “哎？！”這話打了眾人一個措手不及，偏偏這回陸明翊也不站在他們這邊了。

    加上一直就很想去看書的普利唯和主人懷謙，四比三，看書黨獲勝！

    結(jié)果出來，克拉斯三人都有些愁眉苦臉，不過他們當中也沒有特別反感看書的，最多是不太喜歡，調(diào)整了幾秒也調(diào)整好了。

    不過他們怎么也沒想到，懷謙的書房與其說是書房，不如說是……

    “這是古文明博覽館吧？”狄薇爾感嘆出聲，“我以為一個書架一個書架的書的意思是一個書架一個書架的電子介質(zhì)，結(jié)果真的是書？”

    達理的眼睛里也都是震驚：“這很貴吧？確定我們能看嗎？”

    “有什么不能的？書不就是用來看的嗎？”懷謙先回答了后一個問題，再回答前一個，“不貴的，我們這不是博覽館里的那種文物藏品，而是自己找人新印刷的，就成本貴一點?！?/br>
    聽到“新印刷”三個字，幾人總算放下了心，也敢上手了。

    許清源和陸明翊都能聽懂他們的對話，不是因為博聞廣識，而是聯(lián)邦歷史與變革中提到了這方面的內(nèi)容。

    流光聯(lián)邦的人類是跟隨飛船漂泊到這個星系的，當時的飛船上裝載了很多東西，包括紙質(zhì)書籍。

    誠然，彼時的人類已經(jīng)能把數(shù)千年的人類文明壓縮到幾份小小的介質(zhì)上，但萬一遭遇不可知的宇宙射線以致于介質(zhì)失效呢？因此這些資料在不同介質(zhì)上拷貝了許多份，末了還帶上了不少紙質(zhì)書籍。

    后來人類在流光星系安家落戶，果然有許多介質(zhì)失效，倒是紙質(zhì)書籍都還完好無損，因此各個星球都有一個資料庫，將許多重要的東西以紙質(zhì)書籍的形式留存。

    跟隨人類經(jīng)歷了漫長宇宙漂泊的那批紙質(zhì)書籍自然保存在最完美的環(huán)境里，抵達流光星系初期新印刷的那些有部分存放在古文明博覽館，另外一部分被有錢人收藏，稱得上價值連城。

    懷謙的意思就是自己家里的這些不是那種文物藏品，而是新印的。

    雖然在現(xiàn)在這個時代新印的也不便宜，但和文物藏品比，倒也確實不是太昂貴的東西。

    “這幾個書架放的是使用聯(lián)邦通用語的書籍，最后那個書架放的是使用古文字的書籍，古文字的種類太多了，各種都有一些，我偶爾玩耍的時候，會當解謎游戲看?！睉阎t一邊走一邊解釋，最后停在了最后一個書架旁。

    普利唯仰頭看著書脊上自己不認識的文字，眼睛里都是贊嘆：“我聽說那個時候，幾百萬人就能創(chuàng)造一個文明?！?/br>
    懷謙也跟著他仰頭看：“是啊，好像有些文明的人口更少?！?/br>
    許清源和陸明翊也走到了這里，許清源一本一本地看過去，一大半都是自己完全沒見過的文字，還有一小半雖然和自己認識的有點像，但不完全一樣，只有一本書的書脊上是自己最為熟悉的文字。

    他在這本書的前方站定，卻沒有伸手去拿。

    其實他知道的，剛來的時候就知道，知道大閔在這個世界并不存在，知道那個和大閔很相似的朝代在這個世界浩渺的歷史中也不過寥寥幾筆。

    但他很少去想，也沒有直面過這件事，直到站在這個書架前，看到那么多的藏書中只有一本用的是自己最熟悉的文字，他才恍然意識到，自己曾經(jīng)那么珍視的一切只是宇宙中的一粒微塵。

    他輕舒了一口氣，沒有傷春悲秋，而是扭頭看向身邊的人。

    其實如果沒有陸明翊在的話，他或許會懷疑自己珍視的一切是否存在過，但誰讓陸明翊在呢？

    只要這家伙在，他就知道那些過往都是真實，哪怕在大閔千年后的未來里這段歷史會被時間所風化，但存在過就好了。

    這世上本沒有什么可以萬古長青，何況是他們這種普通人。

    “果然看不懂啊，這些古文明的文字?！痹S清源再次將視線投到那本書的書脊的時候，發(fā)出了一聲無奈的感嘆。

    感嘆完畢他便收回視線，沒有再往那個方向看一眼。

    陸明翊看著他果決的背影，心想不管是以前還是現(xiàn)在，這個書呆子都是獨一無二的、和其他所有書生都不同的書呆子。

    他步伐輕松地跟上去，全沒將那些書籍放在心上。

    他曾經(jīng)那一生，活得問心無愧，死得也問心無愧，別的想那么多干什么？徒增煩惱而已。

    【清源，你和明翊愿不愿意去見見我父親？】許清源剛準備就著這些書籍研究研究文字的演變，通訊號上就收到了一條消息。

    他看向不遠處的懷謙，后者有些緊張，又發(fā)了一條：【不愿意也沒關(guān)系，父親說你們自己決定?！?/br>
    許清源之前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沒有猶豫就回了句【在哪里】，他看到懷謙松了口氣，末了新一條的消息就發(fā)了回來：【二樓書房。父親說你們剛才看到他了，就是那個位置后面的房間?！?/br>
    許清源碰了碰身邊的人，把消息給他看，陸明翊點頭，兩人就這么默不作聲地離開了房間，往二樓走去。

    他們都記得剛才懷禮信站立的位置，很快就到了房間外面。

    房間的門沒關(guān)，懷禮信在窗前站著，許清源思索了片刻，敲了敲門。

    聲音響起，對方也沒拿喬，直接回過頭，走到了沙發(fā)的旁邊：“請進，請坐?！?/br>
    兩人也沒猶豫，進來坐下了，懷禮信沒有再審視他們，三人都坐下后，他開門見山地說道：“曾經(jīng)有人提出過一個設(shè)想，一個終結(jié)戰(zhàn)爭的設(shè)想，那個設(shè)想的全稱叫做——‘諾亞方舟’計劃?！?/br>
    第60章

    星云歷473年, 即43年前，隨著一顆靠近聯(lián)邦邊緣的b類星球在發(fā)出求救信號后全星球失聯(lián)，星系戰(zhàn)爭正式爆發(fā)。

    因為戰(zhàn)爭爆發(fā)突然, 系外文明的科技水平又高于人類文明, 這場戰(zhàn)爭的初期可以說是節(jié)節(jié)敗退，戰(zhàn)線一度逼近聯(lián)邦主星域, 但隨著失聯(lián)星球的慘狀曝光，全聯(lián)邦義憤填膺，源源不斷的后勤補給送上前線，終于將戰(zhàn)線守在了主星域之外。

    之后聯(lián)邦逐步收回淪陷的星球，戰(zhàn)線也逐步推進, 離聯(lián)邦越來越遠, 只是系外文明的基地不知何處, 主力部隊也尚存，哪怕數(shù)年間爆發(fā)的都是小規(guī)模的戰(zhàn)爭，依然令人提心吊膽。

    星云歷498年, 上層擔心的事情發(fā)生了。系外文明全線反撲, 雖然沒有星球淪陷，但損失星艦機甲、戰(zhàn)斗人員無數(shù), 盡管戰(zhàn)線再一次穩(wěn)住，但所有人都知道，這不是辦法。

    “‘諾亞方舟’計劃就是在這之后的一年提出的, ”簡述完了背景, 懷禮信開始解釋這個計劃，“計劃的核心是在星艦內(nèi)部形成自循環(huán), 使星艦?zāi)荛L期執(zhí)行任務(wù)，找到系外文明的基地。但是這個計劃有一個很大的難點, 你們知道是什么嗎？”

    如果是在星艦考核之前，這個問題的答案二人可能要思索一會才能給出，但在星艦考核之后……

    “平衡?！痹S清源開口說道。

    陸明翊雖然沒有開口，但從他的神色里也能看出是同樣的想法。

    懷禮信點了點頭：“對，平衡。星云歷元年之前，人類飛船能長時間在宇宙漂泊，是因為達成了平衡——收集宇宙中的各種能量，轉(zhuǎn)換為維持飛船運行、人類生存必須的物質(zhì)；后來探索飛船遠航，也是基于同樣的原理。可星艦沒那么簡單。強大的防御系統(tǒng)和攻擊系統(tǒng)一旦啟用就會消耗巨大的能源，能源儲備的不足也會影響防御系統(tǒng)和攻擊系統(tǒng)的輸出，在遭遇敵方攻擊的時候落入下風，偏偏戰(zhàn)場上不會給你足夠的時間等待能量轉(zhuǎn)換。為了實現(xiàn)預(yù)想中的平衡，計劃提出之后，星艦上配備了水平很高的研究人員，負責計算如何維系平衡，但是……”

    懷禮信停頓了一下，眼神深邃：“戰(zhàn)爭不是科學(xué)研究?！?/br>
    兩人沒有說話，但他們完全理解懷禮信的意思。

    行軍打仗，后勤補給至關(guān)重要，可不是誰都能擔此大任。

    誰都知道要保證糧草的充足，但問題是，國家就那么大，糧食就那么多，一旦遇到天災(zāi)，收成銳減，百姓的口糧，邊關(guān)的糧草……這不是確定一個比例直接執(zhí)行就可以高枕無憂的命題。

    這個時代的打仗他們雖然沒有經(jīng)歷過，但機甲大賽和星艦考核已然讓他們窺到了復(fù)雜的一面，何況研究人員不懂打仗，星艦由指揮官指揮……

    “這個計劃執(zhí)行的過程中問題頻出，軍部爭執(zhí)不休，就在這個時候發(fā)生了一件事，直接導(dǎo)致計劃被叫停?！?/br>
    “赫爾洛斯號事件？”許清源問道。

    懷禮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應(yīng)道：“對，赫爾洛斯號事件。一艘最頂級的星艦，在沒有受到攻擊、星艦完好的情況下，星艦上的所有人活活餓死。

    “事后查詢星艦記錄，發(fā)現(xiàn)研究員提出過放棄將能源用在維持防御系統(tǒng)和攻擊系統(tǒng)的運轉(zhuǎn)、轉(zhuǎn)而用在生物圈系統(tǒng)上的建議，但指揮沒有聽。

    “指揮認為多活幾天沒有什么意義，他們已經(jīng)和聯(lián)邦失去聯(lián)系，作為軍人，比起奢望被聯(lián)邦找到，更應(yīng)該尋找到敵方基地與敵人同歸于盡?？伤麄冇龅搅擞钪骘L暴，別提找到敵方基地，僅剩的能源直接在抵御宇宙風暴的過程中消耗殆盡，星艦成了一座沒有食物的孤島。

    “有人在絕望中自殺，更多的人在微渺的希望中活活餓死。而在最后一個人死去的九天后，赫爾洛斯號被找到。

    “誠然，赫爾洛斯號事件是一出悲劇，指揮的選擇直接導(dǎo)致了這出悲劇的發(fā)生，但根源真的是這個嗎？計劃推行的過程中也不是沒有指揮聽取研究人員的建議釀成苦果的先例。

    “戰(zhàn)爭終究不是科學(xué)研究，去把握平衡的也不該是科研人員。”

    懷禮信說完，書房里陷入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許清源不是沒有懷疑過對方發(fā)現(xiàn)了什么所以和他們說這個，但從聊天的內(nèi)容來看，他總覺得原因不是最壞的這個。

    他沉默許久，最終把自己思考的問題直接問了：“懷先生為什么會和我們兩個說這個？”

    懷禮信別開臉，看向旁邊小桌上放著的一個擺件。

    這個擺件是星艦的形狀，因為太干凈，看不出老舊與否。

    “因為斯特里維奇校長已經(jīng)向軍部打了申請，建議重啟‘諾亞方舟’計劃?！?/br>
    兩人都是一怔，許清源莫名想起了那天在a-03星的機甲大賽賽場特希教授和自己說的那句沒頭沒尾的話，不太確定地問道：“最早提出‘諾亞方舟’計劃的人是特希教授？”

    懷禮信并不意外他能猜到：“對。這些年他也好，其他人也好，都想過‘諾亞方舟’計劃的問題出在哪里，終于他們得到了結(jié)論——‘諾亞方舟’上需要的不是研究人員，而是能把握擅長政治能控制平衡、又沒有政治家野心欲望的人?！?/br>
    許清源沒有問懷禮信為什么對軍事機密很熟悉，也沒有問他口中思考過“諾亞方舟”計劃問題的其他人里包不包括他自己，因為他隱約知道答案。

    懷謙的一腔熱忱總有一個來源，雖然不排除只和他自己有關(guān)，但更大的可能還是身邊人潛移默化的影響，這個人不是他的老師，他也沒什么朋友，那么這個問題的答案只剩下一個，就是他的親人。

    “小謙最開始提到你的時候，我其實沒有把你放在心上，直到他把你考卷上的答案告訴了我。后來他加入你們的星艦考核團隊、完成星艦考核后，發(fā)生的事情讓我更加感覺不可思議。我聯(lián)系了斯特里維奇校長，果不其然，他也發(fā)現(xiàn)了你，并告訴了我準備重啟‘諾亞方舟’計劃的事情。

    “很有趣不是嗎？赫爾洛斯號事件給‘諾亞方舟’計劃畫上了休止符，以赫爾洛斯號事件為原型制定的星艦考核任務(wù)中出現(xiàn)了最適合執(zhí)行這個計劃的人?！?/br>
    懷禮信說著，視線從許清源身上落到了陸明翊身上，又回到了許清源的身上：“你們有著最適合執(zhí)行這個計劃的能力，也有最適合執(zhí)行這個計劃的關(guān)系?！?/br>
    許清源笑了一下，他同樣看向旁邊小桌上的那個擺件，感覺這些人未免太高看他們了。

    陸明翊也這么想，他再怎么在許清源面前吹噓自己天縱奇才，但主要是想得到對方的夸贊，并不是真的狂妄自大到這個地步。

    “不管你們怎么想，”懷禮信顯然是看懂了他們的想法，“斯特里維奇校長確實是這么期望的，我今天見了你們，我覺得他的眼光沒錯?！?/br>
    說完這些，懷禮信話鋒一轉(zhuǎn)，到了另一個話題：“作為父親，我其實不希望懷謙摻和進去，因為危險性太高了，但如果他一定要參軍，留在你們團隊是最好的選擇。只要你們不死，他就不會死，所以……拜托了?！?/br>
    懷禮信的最后幾個字，說得全無算計思量，有的只是一個父親的愛子之心。

    許清源嘆了口氣，聽出了對方終結(jié)話題的意思，先回了一句“如果我們真像你想象的那樣厲害，我們會的”，然后回了句“我們先走了”。

    懷禮信點了點頭，在他們站起身離開的時候，說了最后一段話：“前幾天聯(lián)邦第一軍事學(xué)院發(fā)生了一起意外，而且不是第一起這類意外。為了避免這類意外再次發(fā)生，學(xué)院決定變更入學(xué)要求，將捆綁入學(xué)的alpha和omega需具備法律意義上的未婚伴侶條件，變更為在法律意義的基礎(chǔ)上完成標記。

    “你們做好心理準備?！?/br>
    .

    等到眾人從懷謙家里離開，已經(jīng)是幾個小時之后的事。

    懷謙沒有送他們回去，雖然他本人不介意，但其他人沒有那么厚的臉皮，只讓飛行器送他們到最近的公共飛行器站點。

    克拉斯似乎有很多話想說，但一直憋著，直到飛行器高飛遠離，他才四下打量，確認沒人后，鬼鬼祟祟地問道：“不是說懷先生要看看我們是怎么樣的人嗎？”

    克拉斯開口之前，達理三人很想吐槽他這樣子很像做賊，但開口之后，三人都把吐槽忘了。

    他們齊刷刷地“唉？”了一聲，終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