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繁漪揚眉：“我們的孩子怎么能上普通小學(xué)？”說到這里，她認真看著遲威，盡量耐心說道：“威威，我們之后要走的路很長，雖然起點很好，但我們還要繼續(xù)努力，一點一點往上走。之前都很好，你每天下班就在搞研究、寫論文，我真的覺得特別欣慰，也特別有動力，但這幾天，你每天在打游戲，我每次回到家里，都覺得煩躁?！?/br>
    遲威怔了怔，幾秒后，嘆一口氣說道：“我這就戴耳機?！?/br>
    曲繁漪脫口而出：“不是耳機的問題，是你根本就不應(yīng)該打游戲?！?/br>
    “？”遲威一愣，以為自己聽錯。

    曲繁漪想了想，“這樣，游戲不是有未成年人模式嗎？我給你設(shè)定一個，這樣每次只能玩兩小時，你一周玩兩次，等論文發(fā)表以后，就可以獎勵兩個小時。”

    遲威不由自主皺了眉頭。

    “要不，你一周玩兩次？算了，兩周吧，兩周玩三次？”

    遲威依然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她。

    曲繁漪不說話了。

    片刻后，遲威扯了扯嘴角：“小漪，你這樣子，我會以為你是我mama。不，我mama都沒有讓我這么上進。你要是想要上進，你為什么不自己親自上進？因為你不喜歡嗎？”

    曲繁漪沒見過這么刻薄的遲威。張了張嘴，一口氣哽在胸口，說不出話來。

    遲威不再看她，蹭了蹭鼠標，點亮屏幕，一邊敲打著鍵盤，進入游戲當中，一邊拖著嗓子說道：

    “我們已經(jīng)夠好的了，小漪。住這么大的房子，開好車，每天吃的也好，你還想怎么樣呢？如果非要說上進的話，每天在外面累死累活上班，連續(xù)站著做 5 個小時手術(shù)，每天下了班還要看病例寫論文的那個人是我吧？而你做了什么？”他聳聳肩，輕描淡寫又加了一句：

    “你只不過每天在家里享受而已?！?/br>
    第64章 最近流行罵男人，我們就狠狠罵男人

    曲繁漪干脆不再等遲威回家。

    第二天早晨起來，曲繁漪早早便出了門。

    沒人叫自己起床，遲威差點遲到，從床上一躍而起，他這才發(fā)現(xiàn)身旁空空如也，進了衣帽間，他沒看到曲繁漪提前為自己搭配好的衣服，而餐桌上也沒有了早飯。他只好餓著肚子自己開車去醫(yī)院上班，忙活到了下午，打開背包，這才發(fā)現(xiàn)，背包里的飯盒還是昨天那個——以往，曲繁漪會將它拿出，洗干凈，再放上切好的水果。好不容易到了下班的點，推開門，不再有人迎接他，發(fā)現(xiàn)今天的餐桌上不再是四菜一湯，而是一盤速凍餃子，他狐疑望著阿姨，阿姨略帶歉意說道：“小曲今天沒買菜，也沒和我說需要做什么，我只好準備了速凍餃子?！?/br>
    遲威搖搖頭表示無妨。解開領(lǐng)帶，進了浴室，想要洗澡，卻發(fā)現(xiàn)沐浴露用完了，而他完全不知道備用的沐浴露放在哪里……

    他忍無可忍，拿起手機，想要讓曲繁漪立刻回家，然而，下一秒，他又將手機放下了，他大搖大擺做到書房的電腦桌前，登錄游戲，將音響開到最大，心里想著，看誰熬得過誰？

    曲繁漪在街上瞎晃悠了一整天，竟然覺得有些無處可去，成為全職太太以后，她的社交圈變得很窄，以前的同事聯(lián)系越來越少。她的生活里只剩下遲威，她仿佛是遲威的附庸，是他的小行星，永遠只圍繞他而運轉(zhuǎn)。

    好在今天中午的時候，宿舍群里忽然有了動靜，她仔細一看，是周黎高調(diào)宣布自己發(fā)了年中獎，高達 10 萬元，意氣風(fēng)發(fā)張羅著要請大家吃晚飯。

    大家聽了以后，熱烈響應(yīng)，周黎面露得色，特意在群里@了曲繁漪，說道：“今晚必須來哦，如果你不來，我們就改天?！?/br>
    曲繁漪撇撇嘴，還是回復(fù)到：“那就今晚吧?！蓖ｎD片刻，又言不由衷地加了一個開心的小兔子表情。掩蓋自己的別扭。

    同學(xué)聚會定在 。

    畢業(yè)將近三年了，宿舍里火速結(jié)婚的就曲繁漪一個。剩下的幾個人各自忙著事業(yè)，從剛進公司的小嘍啰，一點點變成了能獨當一面的職場高性價比選手，也從合租房換成了整租的一居室。曬出的照片里，她們連身上的單品，也越發(fā)貴重起來。

    這回周黎成了最晚到的一個。她顯然盛裝打扮了，二月初的北京，她穿了一身咖啡色的呢大衣，lv 老花圍巾，耳朵上一對亮晶晶的 gucci 經(jīng)典耳墜，外加一只 ysl 的曼哈頓，恨不得把所有 logo 都掛在身上。

    她進屋時，環(huán)顧了周遭一圈，目光落在曲繁漪身上，一跳：“你怎么妝都不化？”

    曲繁漪淡淡說：“我就住附近，直接走路過來了?！?/br>
    這么說著，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們留意周遭的高檔小區(qū)。

    周黎笑容僵了僵，放下包，又把話題轉(zhuǎn)回了工作上，道：“我今天忙死了，底下幾個小妹一點也不聽話，被我點了幾句，竟然說我 pua 她們？你說氣不氣？”吐槽完，她拿起菜單，遞給各位：“哎哎，你們先看看，隨便點?！?/br>
    另一位舍友接過菜單，附和道：“現(xiàn)在的小年輕都這樣，隨時都要整頓職場。你得哄著他們干活。我最近也忙死了，我組里的同事休產(chǎn)假去了，所有的活都丟給我。”

    “這么慘呢？”另外幾個人瞪大眼睛。

    “真的煩，她本來做事就差勁，慢吞吞的，老板本來想開她的。結(jié)果她好了，及時懷孕?，F(xiàn)在只能供著她。跟祖宗一樣。”

    “女性職場還不是就因為這群女人變得越來越艱難。”

    周黎哼了一聲：“所以啊，還不如像我們曲繁漪這樣，一畢業(yè)就直接做太太，不要來霍霍大家。讓忙事業(yè)的忙事業(yè)，奉獻家庭的奉獻家庭……”說到這里，大家才注意到曲繁漪一句話也沒說。

    其中一位舍友關(guān)心到：“你最近怎么樣？肚子有動靜沒有？”

    曲繁漪搖搖頭，“沒有?！?/br>
    她方才并沒有聽她們說話，她的注意力被隔壁桌的女人吸引過去了——秋恣寧來了。

    今天的她披著一頭直發(fā)，緊身牛仔褲搭配短款羽絨服，腳下踏著過膝皮靴，她進店先和服務(wù)員打了個招呼，說道：“還是昨天那幾樣?！弊拢鲭娔X，脫了外套，劈里啪啦敲起了鍵盤。

    舍友她們也被秋恣寧的氣勢吸引，悄悄看了一眼，交頭接耳起來：“好漂亮！”

    周黎嘖了一聲，用氣聲說道：“那個羽絨服外套，至少 3 萬塊錢。”

    “你們猜她做什么的??？”

    “肯定不是上班的唄…沒有班味…”說到這里，又看了一眼曲繁漪：“但肯定也不是太太，太太們都窩窩囊囊的，沒這么有氣勢。是不是？”

    曲繁漪扯了扯嘴角僵笑：“是不像我，我社恐，只想窩在家里?！?/br>
    兩張桌子靠的太近，她們討論聲不小，秋恣寧有意無意往這桌瞄了幾眼，曲繁漪不好意思了，希望她沒注意到舍友們的議論，勸阻道：“你們別說了，別讓人聽到?！?/br>
    周黎笑起來：“你怎么那么怕事？太久沒和社會接觸了？”

    另一人也笑了，“好像全職太太都這樣?！?/br>
    這兩年的輿論變得快，獨立女性成了香餑餑，而全職太太則成了被聲討的對象。大家紛紛呼吁，女人接受高等教育之后，應(yīng)該像男人一樣，在社會里打拼，而不是企盼嫁人，將自己關(guān)在廚房。哪怕電視劇里，全職太太故事線也離不開老公出軌、悲憤流產(chǎn)。一個越來越大的聲音在每一個女人的耳朵邊不斷重復(fù)著：全職，就意味著悲劇。

    放在讀大學(xué)那兩年，在聽到曲繁漪的人生理想是做太太時，舍友們的態(tài)度無非是覺得敬佩，而放在 2022 年，舍友們看向素面朝天的全職太太的曲繁漪時，舍友們的目光不自覺流露出了憐憫。

    周黎率先勸到：“繁漪，說真的，你還是得找個班上。否則你真的會和社會脫節(jié)的?！?/br>
    “是啊，我們公司來了個jiejie，985 畢業(yè)的，之前也有過工作經(jīng)驗，結(jié)果就因為在家全職 6 年帶娃，現(xiàn)在做事畏首畏尾，什么都做不好，連實習(xí)生都不如。”

    大家一句接著一句，完全不給曲繁漪插話的機會，曲繁漪愣愣，下意識瞥了秋恣寧一眼，只見她已經(jīng)停止打字了，豎著耳朵，彎著嘴角，像是正聽得起勁。

    曲繁漪心里苦笑：估計舍友們說的全是她想說的話，大名鼎鼎的秋寧兒，這會兒在心里笑我吧？

    周黎見她不答，嘆一口氣，“你看你現(xiàn)在這樣，也不上班，就每天在家里待著，反應(yīng)都慢了，要是哪天老公出軌了，離婚了，那你怎么辦？我們真的不放心你。”

    “女人真的別結(jié)婚，不婚不育保平安?！?/br>
    “一百個同意，全職太太真的很慘，什么都沒有……”

    “噗嗤——”，隔壁的女人仿佛聽到了一個特別好笑的笑話，大聲笑了出來。

    被打斷的舍友轉(zhuǎn)過頭去，訝然看著秋恣寧，只見她叩上筆記本電腦，轉(zhuǎn)過身來，正對著她們桌子，耳墜在燈光下明晃晃的，秋恣寧看著她們一笑：“你們上班圖的是什么呢？大房子？車子？如果是這些的話，你們有什么資格說全職太太真慘？你們要憑借自己努力 20 年以后才能得到的東西，這位太太在去年就已經(jīng)得到了。不是么？”

    一桌子的人一怔，連曲繁漪都睜大了眼睛。

    秋恣寧抱著筆記本電腦起身，目光落在周黎的臉上，繼續(xù)說道：“與其在這里靠抨擊你們的同學(xué)來尋找優(yōu)越感，不如先低頭看看你自己的生活，問問自己，你想住多大的房子？想開多少錢的車？想幾個月去一趟美容院？這些東西，你們?nèi)孔约?，真的能得到嗎？如果不能，又憑什么喊著女人別結(jié)婚？”

    “你說什么？！”周黎瞪大眼，憤憤起來：“如果為了大房子才結(jié)婚，這和物化自己有什么區(qū)別？？”

    “大房子怎么了？誰不想過更好的生活？結(jié)婚就是為了過更好的生活?！鼻镯幚湫?，“拜托，不要被網(wǎng)絡(luò)上的論調(diào)洗腦了，在你接受那些不婚不育的網(wǎng)紅思想之前，先看看你手上有什么牌，再看看你的位置，能打出多少價值？不要去嘲笑一個和你不同路的女人，全職太太不可悲。相反，那些過不上自己想要生活只會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女人，才最可悲?！?/br>
    這么說完，她徑自走到曲繁漪身后，屈指叩了叩她的椅背，說道：“我走了，要不要一起？”

    曲繁漪的心怦怦跳著，看了看周遭的同學(xué)一眼，火速拎著包包起身，跟著秋恣寧走了。

    胡同的慘白的路燈照在她們頭頂，春寒料峭的時節(jié)，晚風(fēng)也變得溫柔，曲繁漪跟著秋恣寧一路小跑出了 s，這才問道：“你剛剛這是，在替我說話嗎？”

    “單純看不下去，你那一桌子同學(xué)明擺了欺負你，尤其是那個渾身 logo 的。我認得她?！?/br>
    曲繁漪不解：“你認得周黎？”

    “她叫周黎??？”秋恣寧聳聳肩，“我前一陣和 m 新合作了一個號，專門講有錢男人的偏好的，她上上周給我那號私信過，你知道問的是什么嗎？她說了她的條件，評判了周圍幾個追求者的價值，然后問我怎么樣嫁給有錢人。才看看今天對你說的那番話，不是又當有立么？”

    “真的假的？！”曲繁漪震驚。

    “說實話，事業(yè)有成的女人我認識的不少，對男人不感興趣的真沒幾個。想嫁金龜婿的更別說了。聰明一點的，事業(yè)與愛情雙豐收，笨一點的被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好多熟女在事業(yè)上殺伐果斷，可不知道為什么，生活里對男人的認知和女大學(xué)生沒什么區(qū)別。你這樣的，在生活里，算聰明人，過得不差的。”

    曲繁漪低下頭來，想起遲威，不知道怎么回應(yīng)她的夸獎。

    “那個周黎，我看過她的小紅書主頁，貼的全是照片，長得挺有特點，所以認出來了。”說到這里，秋恣寧一笑：“對了，你之后可別和她們我就是秋寧兒?！?/br>
    “為什么？”

    “今天太兇了，怕掉粉?！?/br>
    曲繁漪噗嗤一聲笑出來，側(cè)眸看她，見她也看著自己笑， 頓了一會兒反應(yīng)過來：“你、你怎么現(xiàn)在這么多號？”

    每個號的人設(shè)還不一樣。

    “賺錢嘛?！鼻镯帞[擺手，“我也玩明白了，互聯(lián)網(wǎng)就是大家想聽什么話，我們就說什么話。最近流行罵男人，我們就狠狠罵男人，等過一陣流行單身經(jīng)濟了，我們就鼓勵大家不婚不育保平安。前一陣子流行的是死老公，大家都在叫囂著離婚獨美找小鮮rou。網(wǎng)絡(luò)上是狂歡，私下里該怎么生活還是怎么生活，要是那些博主們怎么說，你就真怎么過，這輩子完蛋了?！?/br>
    曲繁漪訥訥，半晌才道：“那，那你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月光下，她轉(zhuǎn)頭看向她的臉，秋恣寧比曲繁漪高了半截，似乎換了個風(fēng)格打扮，曲繁漪覺得她變了，但又說不出哪里變了。

    “這個呀……”秋恣寧想了想：“從理論上來講，她們說的沒錯，全職太太確實是一個高風(fēng)險的選擇。但具體到每一個人，每個人的人生不一樣，手里的牌，以及想要的生活都不一樣，誰都有權(quán)利做出自己的選擇。你又不傻，你做出的選擇，一定是對你而言收益最高的那一個，別人無權(quán)置喙?！?/br>
    曲繁漪笑了笑，由衷說道，“我回去還是重新關(guān)注你吧?！?/br>
    “嗯？”

    “再給你漲個粉。”

    月亮爬到了枝椏上，兩個人不知不覺走到廣德國際公寓樓下，秋恣寧干脆邀請曲繁漪上樓一坐。

    然而，哪怕事先打過了預(yù)防針，推開門的那個瞬間曲繁漪依然還是被秋恣寧家的混亂程度震驚了：

    “你自己不收拾，也不請個阿姨嗎？！”

    秋恣寧擺擺手，“沒有趁手的阿姨。我以前也想找男人啊，奈何沒有合適的了?！睂㈦娔X包隨意往沙發(fā)上一扔，又將外套脫了往椅子上一套，打開冰箱拿出兩瓶冰啤酒，開始在桌面上翻找酒起子。

    桌面上堆滿了文件、書，還有各種瓶瓶罐罐的維他命和水果，曲繁漪干脆幫著她找，她順手拿起一個紙巾盒，只見下面壓著四五個酒起子，她愣：“你買這么多干嘛？”

    秋恣寧：“嗐。這不總是丟么，干脆多買幾個?！币贿呎f，一邊開了啤酒，遞給曲繁漪，又說：“你隨便找個地方坐吧。”

    曲繁漪搖搖頭，“我坐不下去?！?/br>
    秋恣寧：“??？”

    曲繁漪說道：“你讓我在你家轉(zhuǎn)一圈，我得想個辦法把你家規(guī)整規(guī)整，否則我今晚會睡不著的?！?/br>
    秋恣寧噗嗤一下樂了：“你還有這個癖好？行啊。你隨便逛隨便看。但我還真不相信有人能把我這個家整好。”

    這么說完，她擰開沙發(fā)邊的臺燈，放下黑膠機的指針，也不管曲繁漪，抱著電腦，一邊喝啤酒，一邊繼續(xù)寫稿。

    一輪明月孤寂地掛在窗外，公寓內(nèi)燈光昏暗，懶洋洋的爵士樂流淌在室內(nèi)，穿過一摞摞疊起的舊書堆，中古土耳其羊毛地毯，還有暗紅色的絲絨窗簾，床邊的空酒瓶里插著枯萎的玫瑰，房間的熏香，是淡淡的苦橙和松木味道。

    兩個女人，誰也沒有說話，她們各自做著想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