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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高閣之囚在線閱讀 - 第03章

第03章

    應(yīng)邀到含德殿,秦疏桐原本做好了應(yīng)對各種可能的威逼利誘的準備,結(jié)果……只有一桌酒菜等著他。

    “秦大人,請坐?!卑卒纫荒樅吞@地笑望著他道。

    秦疏桐微蹙眉,狀作恭敬道:“殿下折煞微臣了?!彼潞?,兩人的視線才齊平,只因白淙坐著輪椅。

    上次遇到白淙,還是在政事堂外,當時他交完公文,正要離開,就見堂外晏邈正將白淙抱回輪椅,那時他才真正明白為何白汲將晏邈視為眼中釘、rou中刺。只以這兩人的親密程度而言,如果白淙要取白汲而代之,晏邈的確是最有可能的合謀者。

    回憶中的身影和眼前人忽然重合,原來是晏邈的真人上前來給他倒了一杯酒。

    “多謝晏大人。”秦疏桐淡然道。

    白淙笑起來:“子巽,秦大人似乎很不喜歡你,我看你不如回避一下?”

    晏邈沒有絲毫動搖,笑道:“殿下莫玩笑了,少容是恪守禮節(jié)慣了?!?/br>
    是他忘了他和晏邈關(guān)系很好?還是晏邈確實沒皮沒臉?秦疏桐想了想,覺得后者更有可能。晏邈這個人從某方面來說,臉皮是真的夠厚。

    且不說晏邈對待他的態(tài)度怪異,他還真不知道,原來眼前這兩人的親密程度,已經(jīng)到私下可以不分尊卑的境地。

    “少容?啊,是秦大人的字?那我也這么稱秦大人,可否?”

    “殿下怎么叫都是可以的?!?/br>
    這位大皇子倒是如傳言一般溫文爾雅,對他一個五品的吏部郎中都如此客氣。

    “今日少容能來,我很高興。聽子巽說,你公務(wù)繁忙,難得得了空才來的?!?/br>
    秦疏桐感覺自己的臉僵了一瞬,勉強牽動嘴角笑道:“臣不過一介郎中,不敢說自己公務(wù)繁忙?!?/br>
    “那便多來我這兒走動吧,除了子巽,這含德殿幾乎無人踏足,平日甚是冷清?!?/br>
    客套?試探?拉攏?堂堂的今上長子,人稱賢王的楚王殿下為什么突然對他如此上心?

    “少容可是不愿?”白淙見他沒有回應(yīng),又問一句。

    秦疏桐壓下疑心:“蒙殿下厚愛,臣遵令。”反正不過場面話。

    白淙對他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不甚滿意,但還是笑盈盈地舉杯:“我的病不能飲酒,就以茶代酒吧。子巽、少容,你們都隨意些,我們共飲一杯?!?/br>
    晏邈神態(tài)自然地與白淙一碰杯。

    秦疏桐則謹守規(guī)矩,道了句“謝殿下”后欲飲下杯中酒,卻被晏邈伸手過來也碰了一下杯。他一怔,看向晏邈,晏邈并不解釋,只對他微微一笑,不帶旁意,單純的示好。

    到最后,一頓席面,只秦疏桐一人心中忐忑,吃得食不知味。

    待撤了杯盞,白淙忽道:“少容,午后無事吧?陪我去庭中坐一會兒,最近子巽尋了幾幅極好的字畫,望你能品鑒一二?!?/br>
    “……”他突然明白了白淙這副態(tài)度的好處,能把別人想說出口的拒絕都堵回肚子里。

    晏邈推著白淙到庭中葡萄架下,宮侍們早將桌案座椅、一應(yīng)用具都擺好。白淙招呼秦疏桐到案前,打開一軸畫給他看。

    畫是極品,前朝趙執(zhí)的丹青,是他的畫作中評價最高的一幅,名為雪松迎客。當年趙執(zhí)被貶靈州,常登靈州名山靈云峰,作下這一副傳世名作。趙執(zhí)家境清貧,遭貶后更是困頓,他的墨寶大多散佚,也不知這幅畫要花多少心力才尋得來。

    秦疏桐骨子里很有幾分文人的清高和風(fēng)雅,又極愛趙執(zhí)的書畫,大概摻雜了些同為寒門的惺惺相惜。桌上的畫作,他只一瞥,便移不開眼了。

    微微俯身,細細觀摩這幅畫,他一手懸于畫紙之上,手隨眼動、緩緩描摹畫布上精妙的布局與筆觸。

    “少容可喜歡這幅雪松迎客?”白淙問道。

    他頭也不抬:“自然喜歡,趙臨溪的筆法用色是極好的。精品,不,是絕品?!?/br>
    白淙抬手欲觸畫紙,秦疏桐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別碰!人手上有油汗,會污壞畫作!”但須臾便反應(yīng)過來,此舉冒犯皇子,忙縮回手,跪下請罪。

    “殿下恕罪,臣失儀了?!?/br>
    白淙并不怪罪他,反而道:“你快起來?!?/br>
    秦疏桐確認了白淙確實沒有責(zé)罰的意思,才緩緩起身,但站得恭敬拘謹,再無半分逾矩。

    “既然你喜歡,便送你吧。”

    秦疏桐驚訝之下一時無言,半晌才道:“此畫貴重,臣不能收?!?/br>
    “我并不喜歡字畫,你既喜歡又會品鑒,送你正好。”

    不喜歡為何去搜羅,總不會是為了專程討好他吧?哈哈。

    他腦中劃過這個閃念,用目光去白淙眼底探尋答案,換來白淙溫柔的回望……

    說來,白淙和白汲雖是異母而生,但兩人都與今上相像,故兩人的面容也有幾分相似。他知道他不該這么想,但眼前人越看越像白汲……

    他抿了抿唇,把那些妄念攆走,不敢再與白淙對視,偏過頭語氣生硬道:“多謝殿下美意,臣不會收?!?/br>
    三人一齊沉默,晏邈便在此時打破這尷尬的氣氛:“我之前在玉福酒樓留了三幅上聯(lián),少容好文采,全對上了?!?/br>
    秦疏桐不記得自己與別人對過對子,仔細回想,才想到之前有一天去仙音閣核對賬目,徐蓉說起對面玉福酒樓一位客人留下三幅上聯(lián),第三聯(lián)已過去一個多月還未有人對上。他一時興起,對完賬去玉福酒樓看那幾幅上聯(lián),的確精妙,想了半日將三聯(lián)都對了一遍,留了下聯(lián)就走了,竟然是晏邈的上聯(lián)。

    “下官不知是晏大人留的雅意,唐突了?!彼蜿体愎笆值馈?/br>
    晏邈不太高興:“難道你知道是我出的上聯(lián),就要避而遠之么?”

    秦疏桐很想直言說是,他最不想和晏邈糾纏不清,要知道是他,他絕不去湊那個熱鬧,一時技癢對什么對子。

    “下官只是……敬大人?!?/br>
    這番說辭全無誠意,晏邈顯然不信,正要再說些什么,卻被一個宮女打斷。

    “稟殿下,太醫(yī)署送藥來了。”

    那宮女立在秦疏桐邊上靜候白淙的吩咐,白淙便看向秦疏桐:“少容,要勞煩你將藥碗端來了?!?/br>
    不明白他為何不讓宮女服侍,但不過喂個藥,也不麻煩什么,他便捧起托盤中的藥碗行至白淙身邊。透過碗壁感覺藥溫正好,他用匙舀起一勺來,彎腰送到白淙唇邊。

    藥碗被拿走時宮女就退下了,在場只剩他們?nèi)?,見他如此動作,晏邈和白淙都是一怔。他不明所以,來回看二人神色,手還懸在半空。

    白淙笑了笑,就著他的手喝下一口藥。晏邈卻變了臉色,兩步上前搶過碗,遞到白淙手中。

    秦疏桐才算明白,白淙只是要他把碗端給他,沒要他喂。白汲平日偶感風(fēng)寒,他都是親手喂藥的,把這習(xí)慣暴露了。

    一時氣氛又陷入尷尬,秦疏桐僵在原地。

    白淙一口氣喝完藥將碗擱在一旁,不忘安慰他兩句,又叫人拿剩余的字畫來給他看,更殷勤起來。但秦疏桐只覺得不自在,他雖然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但對白汲卻是真心的,旁人對他再好也沒用。

    賞了一會兒字畫,秦疏桐估算時辰不早,準備告辭。剛抬頭,卻見白淙嘴角洇出一團黑紅色的血。

    “殿下!?”他繞過桌案疾步到他身邊。

    晏邈異常鎮(zhèn)定,從懷中抽出一方巾帕捂到白淙嘴邊。白淙接過帕子緩緩將血吐在上面,又緩緩拭凈唇角。

    這一幕著實詭異,秦疏桐差點就要叫侍衛(wèi),但當事人八風(fēng)不動,連擦血的動作都十分熟稔,不像是第一次。

    “嚇著你了吧?”白淙竟還在笑。

    晏邈接過巾帕,迭好了收進袖中,緩聲道:“這藥是化瘀用的,殿下吃三四回總要吐一回淤血,三年半了,并無好轉(zhuǎn)?!?/br>
    對于白淙的病,他略有所聞,大半是從白汲口中得知。這位大皇子四年前突發(fā)弱癥,宮中御醫(yī)診遍了也沒診出個所以然來,只好拿溫補的藥材先續(xù)著命。然而沒過半年,腿又不好了,這次診明了是心肺孱弱以致血脈不通,傷了腿上的經(jīng)脈,從此便只能坐輪椅,還要常年服用化瘀活血的藥。

    但服藥至吐血,看來這藥性很烈,對白淙的身體應(yīng)該也有損害。

    他對白淙沒有怨恨,只是厭屋及烏。白汲因為防備白淙,兄弟兩人每次見面都劍拔弩張,雖然那畫面應(yīng)該算是白汲對白淙劍拔弩張,白淙則如一潭死水對白汲視若無睹。但看到一個剛剛對自己十分禮待的人在自己面前吐血、顯出病弱之態(tài),他不可能不惻隱。

    “這藥……”真的不會傷及身體么?

    “這藥方還是太子殿下當年尋來送予本王的?!?/br>
    什么?

    白淙神情淡漠道:“我的病癥不能服用普通的藥,會傷了心脈,所以太子送了一張藥方給本王。”

    今日從踏進含德殿起,他第一次聽到白淙自稱“本王”,對白汲的疏離昭然若揭。

    “時候也不早了,少容該回去了。我服了藥必要休息,不能再招待你。”白淙恢復(fù)溫潤姿態(tài),對他柔聲道。

    “請殿下保重身體,臣告退。”秦疏桐惴惴地行禮告退,慢慢走出含德殿。

    “我送你?!标体愫鋈辉谒砗蠛暗?。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只見晏邈已到他身后兩步處。本想拒絕,卻又見白淙坐在輪椅上笑吟吟地在目送他,便把話又咽了回去。

    在他停頓的間隙,晏邈已步至他身側(cè),兩人無言并肩。

    “所以說,我只有像大皇子那樣以退為進,你才不會拒絕我么?”

    晏邈不知為何突然說出這樣一句話,秦疏桐被他嚇了一跳,停下來用幾乎是瞪的眼神看他。

    “大人何意?”

    晏邈也停下腳步,微側(cè)過身俯視他,神情十足坦然地反問:“我的話哪里難懂么?”

    “大人不必屈尊來親近下官,下官也并無攀附大人之意,那日在酒樓對上下聯(lián)時,下官并不知那是大人出的聯(lián)?!?/br>
    “我不是從那時才開始想親近你,是更早的時候,大約是你入仕后一年?!?/br>
    晏邈是在開玩笑?還是眼前的晏邈根本不是他認識的那個晏邈?他三年前登科,才開始在長清為官,晏邈是在說,從兩年前開始,他就在注意他了?

    “下官才學(xué)淺薄,不知大人……”

    “呵?!标体汔托σ宦?,“暫且不說才學(xué)淺薄之人如何得中探花。我只想問問,你對我無知無覺是因為太子么?”

    “晏大人慎言!”

    晏邈仍是笑,攏袖端手、微揚起下巴,輕蔑意味更重。

    “我一說太子,你就聽不見旁的了?!?/br>
    秦疏桐很想揪住眼前這人暴打一頓,但他不能,所以除了火冒三丈地怒視他,他別無他法。

    他疾走幾步拉開兩人的距離,回身道:“大人,送至此處便該分別了,告辭?!?/br>
    才剛踏出一步,只覺身后一股力量拉扯,待他站穩(wěn),人已被晏邈拉著退回原處。

    晏邈緊貼上去與他對視,兩人胸貼著胸,臉也僅有一拳之隔。

    “你氣成這樣竟也不愿質(zhì)問我?不問我為何提到太子?不問我說的親近是什么意思?你不問我就直說了,我知道你愛慕太子,你不喜歡女人,只喜歡男人,對么?”

    “晏邈!”他用沒被鉗制的那只手邊推眼前這人邊吼道。

    晏邈手上再加幾分力道,將秦疏桐抓牢,臉也愈發(fā)貼近過去:“你頭一次叫我的名字……上次我讓你稱我的字你不肯,看來還不如惹你生氣。你就是這樣,除了你喜歡的,其他人都入不了你的眼。表面上恭敬,其實我在你眼里不過是草芥?!彼f完,另一手環(huán)過去,將秦疏桐抱進懷中。

    秦疏桐這下是真的懵了。心中百味雜陳、腦中思緒翻涌,一團亂麻理不出頭緒來。晏邈對他的奇異態(tài)度,他想過千萬種可能,唯獨沒有想過是這種。

    “太子一定沒有這樣抱過你,你也可以選我的?!?/br>
    秦疏桐雖然沒有習(xí)過武,一副文弱書生的模樣,但也是個實打?qū)嵉哪腥耍蒙先]出一拳,晏邈血rou之軀不可能無動于衷。

    見他果然痛呼著捂住腹部,秦疏桐理了理衣袖,后退一步眼神輕蔑地看向那捂著肚子彎著腰的人。

    “晏大人,大家同朝為官,不是官職高就能隨意欺壓下屬的。大人還是回府好生休養(yǎng)吧,下官就不去探望了,告辭?!?/br>
    秦疏桐掉頭就走,晏邈在原地捂了半天肚子才直得起身,雖然被打,但他心情不壞,面露笑意。

    他自然不會回府,而是折回含德殿。

    庭中白淙還坐在原處閉目養(yǎng)神,他還未靠近,白淙已開口:“送了許久?!?/br>
    他毫不避諱道:“我唐突了他,被打了一拳?!?/br>
    白淙新奇極了,睜開眼探究晏邈的神態(tài),笑道:“果真像你說的,一眼就能看透?!?/br>
    “這就是他純良之處,他卻自以為能扮惡人?!标体阏f著也笑,兩人不言自明話中之意。

    “以后若是傷了他的心,我怕是會愧疚?!卑卒日Z調(diào)平淡,聽不出有愧疚之意。

    晏邈移開視線,思緒飄飄然遠去想著秦疏桐,道:“若是能把他從白汲手中奪過來,殿下傷他的心又何妨?!?/br>
    “好處留給你便是。送我回屋,我要睡會兒。”

    晏邈無奈笑笑,將輪椅推至正殿門口后,把白淙抱進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