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那個眼熟學子背朝著他,身著一身藍衣,背脊挺拔,站立如松。 藍衣學子身前有一高一矮兩個穿錦衣的學子,正和他說著話,身后也有三個身穿錦衣,身材高大的學子。 藍衣學子被五人圍在中間,交談間旁人只會覺得幾人是關(guān)系交好的熟人。 外人在這個考試的緊要關(guān)頭,也根本不會多看那幾人,誰也沒想到里面有個正閑著無聊,隨意觀察的謝景行。 藍衣學子讓前面人拉著說話,注意力被吸引,絲毫沒注意到后面三人一人緊挨著他,另兩人一前一后交錯并排,擋住了后面人的視線。 只見緊挨著藍衣學子的那人,手里捏著一張被卷成針狀式的薄紙,左右打量,謝景行立馬轉(zhuǎn)回頭,只用眼角余光看著那邊。 發(fā)現(xiàn)排隊的人都緊張地看著前面衙役,沒人注意到這邊,那人一矮身,悄悄將手里的東西動作輕柔地插進了后腰學子的腰帶與衣衫之間。 藍衣學子也是一身薄棉襖,腰系一根黑色粗腰帶,被塞進去的東西細小,他絲毫沒查出異樣。 謝景行在一旁隊列里卻看得清清楚楚。 謝景行眉頭緊皺,那身著錦衣幾人對藍衣學子是有多大仇多大怨,要在縣試考場前,幾人合作一起誣陷他作弊。 大炎朝對科舉作弊抓得極嚴,五人互保、廩生結(jié)保都是為了降低考生作弊的可能。 依《大炎朝律》,凡是科考舞弊者,被當堂抓獲,經(jīng)查明屬實后,立時帶枷示眾一月,后于大堂廣眾之下罰杖五十,再即刻發(fā)往邊疆苦寒之地,服役九年。 能受得這一系列懲罰還活著回來的人,寥寥無幾。 就算縣令公正嚴明,查出藍衣學子是遭誣陷,此次考試也被耽誤,又得再等一年。 那幾位錦衣男子得手后,互相打了個眼色,結(jié)束話題,前面兩人主動退后,讓藍衣學子上前幾步,五人湊到一起,嘴角都掛著一抹惡毒的笑意。 眼見藍衣男子距到達衙役搜查之處,中間只隔著有七八人,謝景行將考籃換至左手,大步走過去,攬過他的脖子,將他扯出了排列隊伍,“兄臺,找你良久,原來你是在此列,不是說好等我一起排隊入場嗎?” 帶頭的錦衣學子驚疑不定地看著謝景行兩人,不知謝景行是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小動作,還是兩人真是早就約好。 對著變了臉色的幾位錦衣男子歉意地一笑,謝景行來不及看一眼藍衣男子,將他拖著往后走。 “謝兄,我何時同你做了約定?”藍衣學子被他拖走,也不反抗,只疑惑地問。 謝景行聽著真是認識的人,轉(zhuǎn)眼一看,居然是因為陪林涵來湯圓攤上,與他有過幾面之緣的寇準規(guī)。 只不過,后來在他跟隨祝世維讀書后,兩人沒有再見面的機會了,謝景行這才一時沒想起來。 兩人一起出了隊伍,只能重新排在隊伍最后,與那幾位錦衣學子隔了幾十號人,他們也不可能一直往后看,只能作罷。 兩人一前一后站好,謝景行從寇準歸的腰帶里拿出紙條,低聲說:“寇兄也太過大意,若是這個東西被衙役們搜出來,你這次考試可就止步于此了?!?/br> 寇準歸震驚地從謝景行手中接過紙條,打開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字極小,巴掌大的紙條上居然寫有孟子和尚書原文各一篇。 難怪,今日他一過來,書院里幾位往日看他不順眼的富家子弟,一改往日瞧不上他的狀態(tài),一直拉著他說緊張,幾人圍著他,還說是要從他這里沾沾學氣,好讓今日考試順利。 同在一位夫子手下讀書,抬頭不見低頭見,不過說幾句話,他無從拒絕,沒想到他們居然是想要聯(lián)合起來污他科舉舞弊。 寇準規(guī)臉色緊繃,他們之間井水不犯河水,為何要如此害他? 謝景行拍拍他的肩,“當務(wù)之急是先冷靜下來參加考試,其他事情等考完再說。” 這紙條絕不能讓衙役見著,只能丟了,謝景行拿過紙條揉成一團扔在地上,“等你進了考場,再考出個好成績,看他們氣得咬牙切齒卻有無可奈何的模樣,不是更爽快?!?/br> 寇準歸深吸幾口氣,穩(wěn)住情緒,待他考出來再去尋夫子做主。 夫子平時待他們雖嚴苛,為人卻公正,對他也頗有看重,到時定會追究此事。 想通后,寇準歸拱手對謝景行深深一揖,“此事多虧謝兄,若不是謝兄相助,不知待會兒會是什么情景,還請受我一拜?!?/br> 謝景行沒多客氣,免得拉拉扯扯的,惹人閑眼。 又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兩人才到了衙役面前。 謝景行看著寇準歸將考籃遞給衙役,任由其檢查他考籃里的筆墨和考引,里面沒有食物,考場午間會讓人給每位學子送上兩個大白饅頭和一碗熱湯,飯量小的已夠填飽肚子,不夠的也只能等著出考場大門后再吃一頓。 每一樣都被打開后細細查看,甚至連毛筆的筆頭都被來回搓了好幾次。 檢查完沒有發(fā)現(xiàn)其他東西夾帶,一位衙役才將考籃遞給身后站著的另一人,讓他領(lǐng)著寇準規(guī)進入考場內(nèi)特設(shè)的房間。 “寧和鎮(zhèn)周家村,謝景行。”一位衙役比照著考引叫道。 謝景行點頭應(yīng)是。 接下來便如同剛才一樣,檢查完后謝景行被另一人領(lǐng)進房,脫下外衣,任由兩人搜檢他身上衣衫。 等檢查通過后,謝景行才拿回自己的考籃,被一個執(zhí)燈的衙役引著進入考場。 寇準歸在他之前,等謝景行到剛好滿十人,有監(jiān)考官開始唱名。 到謝景行時,唱保人念道:“學生謝景行,保人廩生趙正明,互保者有……” 謝景行高聲應(yīng)是,這一批十人便點完名了,十人一起朝坐在上面的縣官拱手一揖,隨后被人領(lǐng)著去往各自考場。 謝景行和寇準歸互一拱手,各自跟著引領(lǐng)考官離開。 謝景行的考場里擺了幾十張桌子,行列整齊,間隔也開,不過都是按順序排列。 順利找到自己的座位,謝景行看見上面放著一個寫著號碼,用蠟封著的竹筒和答卷,他聽祝世維說過,這竹筒里就裝著此次縣試試卷。 還沒到打開的時間,他也不急,先把竹籃中的筆墨拿出來,放在桌面自己順手的位置上,坐定等著所有人入場。 他本就排在隊內(nèi)最后位置,算上其他隊伍,后面也沒有幾人,沒過一會兒,所有人全部到齊。 衙役封門,主考、副考和廩生代表發(fā)言后,天色已大亮,銅鑼聲一響,這便可以開始答題。 謝景行旋開竹筒,從里掏出試卷,鋪開置于桌面上。 他先沒看題,而是先將答卷排頭的考號填好,才把視線落在試題上。 第077章 縣試共五場,今日只是第一場,也是縣試的正場。 試題數(shù)量少,祝世維早已給他講過題目類型。 果然,試卷上只有三道考題。 第一道是“君子學道則愛人”,出自《論語》, 第二道則是“射有似乎君子,失諸正鵠,反求諸其身”,出自《中庸》,兩道都是四書文。 第三道是讓作一首五言六韻試帖詩。 謝景行一邊磨墨,一邊回想, 第一題釋義是:“君子學習了禮樂就能愛人”可后面還跟著有一句,“小人學道則易使也?!保庵浮靶∪藢W習了禮樂就容易指使。”注 通俗來說,就是“當官的學習禮樂后,就會以禮樂中的道理愛護百姓,而百姓學習禮樂以明理,會更理解并服從政令。”注 提煉出主旨就是官員努力學習,為民請命,百姓努力學習,敬明權(quán)威,再將其以標準的格式寫一篇八股文即可。 謝景行無論平時如何想躲懶,進了考場就會嚴肅起來,花了一盞茶的時間,理清思路后,他先把答卷放在一邊,將底下的稿紙抽出來,提筆就寫,他已習慣大腦的記憶力,將剛剛的腦里的起承轉(zhuǎn)合一一寫下,一篇條理通順的八股文便落在了紙上。 文字規(guī)整,思路明晰,主要觀點成列全文。 謝景行又看了一遍,滿意地點頭,若是在現(xiàn)代,換成白話議論文格式,怕又是一篇可以登報的優(yōu)秀范文了。 不過,他可沒自滿到認為自己這篇文章在縣試中也能奪魁,大炎朝讀書人可不像他,十歲才啟蒙,多的是三四歲就隨父讀書的小少年,他們的筆力定不會差,只看到時候誰更好了。 也不用再潤色,謝景行放下筆,兩手交疊搓了搓,將手暖暖,才又提筆將文章謄抄在了答卷上,手僵著寫的字可不好看,字體也是閱卷官們判卷的依據(jù),可不能栽在這上面。 第二道釋義為:quot;君子立身處世就像射箭一樣,射不中,不怪靶子不正,只怪自己箭術(shù)不行quot;注 謝景行眼皮抽動了一下,看到這題時,第一感覺是,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 他練習射箭一年有余,差不多天天都和嶼哥兒一起練一個時辰,他的射箭技術(shù)卻幾乎可以說是毫無寸進,枉費他學霸之名。 嶼哥兒同他練習時,都不好次次射在靶心,常常會裝作射偏來安慰、激勵他,謝景行領(lǐng)了嶼哥兒的心意,可是對自己的箭法,謝景行已經(jīng)放棄掙扎了。 不過,比之他,嶼哥兒的箭法可謂是箭不虛發(fā),想射哪里,絕不落空。 唉,襯得自己更廢了。 謝景行搖搖頭,將思緒收回來,射箭不行,寫文他可不能認輸。 這題出自《素位而行,安分守己》,篇題及中心思想,所謂“在其位,謀其政”,做人要正確面對自己的現(xiàn)狀,你是什么擔當,就完成什么樣的事情,不要伸手強握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可謝景行卻覺得太過消極,若是已經(jīng)對現(xiàn)狀適應(yīng)良好,還有余力,只要不迷失本心,何不繼續(xù)拼搏呢 洋洋灑灑地又在草稿上寫好這一題,謝景行揉揉手腕,將其原原本本抄在了答卷上。 抄好后,太陽已升至正空,被暖洋洋的陽光照著,謝景行沒再覺出寒意了,趁熱打鐵,沒管衙役放在一旁的饅頭和熱湯,文如泉涌,一首詩不過一刻不到就被他憋了出來。 雖然以他幾乎閱遍華夏詩的眼光,看著顯得匠氣了些,可拿在大炎朝已算是能入得眼了,這是祝世維對他的詩的評價。 要知道,祝世維在看了他默出來的上百首詩后,眼光可也高了不少,能得這個評價,謝景行已經(jīng)滿足了。 將試卷和答卷、稿紙按要求收好,謝景行端坐于座位上,搖鈴喚了監(jiān)考官過來,交了卷。 監(jiān)考官詫異地看了他好幾眼,時間才剛過一半不久,這位考生居然就要交卷,他許是本次考試第一個交卷的考生,檢查了好幾遍,確實無誤后,監(jiān)考官才小心將試卷收了上去。 交完卷,謝景行心情立即放松下來,他已寫了自己能寫出的最好的答案,結(jié)果如何,他cao心也沒用。 考場現(xiàn)在是不會放人出去的,他還需等到其他人全交卷,考場大門大開后,才能離場,他總不能一直餓著。 看著身旁的饅頭和湯,謝景行伸手過去摸了一下,勉強還有點溫度,他也不嫌棄,就著湯,幾口吃下,囫圇填了下肚子。 早食用得太早,到現(xiàn)在已快過了近四個時辰,謝景行早已饑腸轆轆,混了點油星子的白菜湯,配著饅頭,他居然也覺得很香。 意猶未盡地放下碗,肚子沒填飽,也不能再要,只能等著回客棧再吃。 明日可不能再如此,餓過頭傷了腸胃可不好。 剩下的時間無事可干,收好考籃后,謝景行干坐著,失策了,應(yīng)該慢慢做題的,這時間也太難熬了些。 第二場為初覆,仍是天不亮就來排隊,這次他只見到了寇準規(guī),再沒見到昨日那五位錦衣學子,看來寇準規(guī)昨日回去后,已經(jīng)處理了紙條一事。 考試事大,兩人沒有住在一處,到達考場的時間也不定,沒排在一處,謝景行也沒有再過去,只站在隊列中,遠遠打了個招呼。 試題仍有兩篇文,只不過改成了試四書文一篇,和經(jīng)論一篇,再默寫百字的《圣諭廣訓》。 這次謝景行做得慢了許多,一筆一劃地將答題寫在紙上,考試的同時,順便練字。 第三場為再覆,經(jīng)文一篇、五言八韻詩一首,再默前場《圣諭廣訓》的前兩句。 第四、五場連考,為連覆,仍然是經(jīng)文、詩賦。 這幾場考試題都不難,謝景行答得很順暢,可隨著考試一場場地繼續(xù),考場上的氣氛卻越來越嚴肅。 最后半日里,他放下筆時,離他三個位置的一位仁兄忽然伏案痛哭失聲,被監(jiān)考官連連喊了幾聲肅靜,才總算止住哭聲,哀哀切切地繼續(xù)作文。 科舉是寒門農(nóng)家子唯一能出仕的途徑,誰能不緊張,不渴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