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困青茗 第13節(jié)
而躲在角落想看岑山如何洞房花燭的幾人也被嚇得走了出來。 “你干的?”岑山厲聲問向還是聚義寨三當(dāng)家的黃姚。 黃姚連忙否認:“我哪敢啊大哥?!闭f完便半天支支吾吾。 岑山一看這情形還有什么不明白,他立時看向楊天,楊天倒是實誠,直接承認道:“大哥,是我做的?!?/br> 岑山忍著怒橫了楊天一眼,然后讓他們等在原地,進門先對劉草兒說了抱歉:“對不住,我不知道此事,今日已晚,明天我會送你回去。” 劉草兒仍在床上發(fā)抖,聽到能回家巴巴地看著岑山,岑山本來想伸手安撫下她,但手還沒伸到她身邊,看見她更加驚恐的眼神,還是縮回了手。 隨后他便關(guān)了門帶著那幾個在門外偷窺的男人離開了。 塊頭好大,生氣的時候好嚇人但好像不會傷害我。 這是劉草兒對岑山的第一印象。 那一晚劉草兒睜眼到了天亮,到第二天的時候劉草兒就企盼著那人能真的把她送回家,可是自那晚起暴雨連下了三日,大家都說下山的路被封了,暴雨上路也十分危險,劉草兒就這樣焦心地在一個匪寨上連呆了三四天,這期間,那山寨上的人對她也都十分客氣,那男人也不曾對她有過一絲逾矩,除了她再未 看見過把她綁來的那個賊匪。 在寨子的第二天,劉草兒知道了進房間的男人的名字也知道了他是這個山寨的寨主。 在寨子的第三天,劉草兒在房間里呆了一天。 在寨子的第四天,劉草兒認識了這里的幾個婦女。 在寨子的第五天,暴雨停了,劉草兒終于能夠回家了,岑山如約把她帶回了村子,她在村口一下馬便頭也不回地跑回了家里。 只是等她回到家里,帶著所有的不安與委屈想向家里人哭訴時,曾經(jīng)幻想中的抱頭痛哭的畫面并沒有出現(xiàn),家里人都對她的出現(xiàn)表現(xiàn)出了訝異,劉草兒甚至一瞬間覺得她被那山匪送到了一個只是長得相似的家里,他們尷尬又不知所措,讓她所有未能宣泄的情緒一時也被噎在了肚子里。 劉草兒后來出門才從領(lǐng)居家知道自己已經(jīng)“病亡”了,只是還沒等她從爹娘那詢問原因,她母親已經(jīng)劈頭蓋臉質(zhì)問她為什么要隨處亂跑…… 而她不過是從家門口那走了一圈罷了。 從她回家的半個月時間里她也只出了這一趟門。 劉草兒不懂。 但也許只是她不愿懂,一個不過百人的小村子,丟只雞過了一刻鐘村里人都知道了,更何況是丟個人呢?但是劉草兒覺得爹娘這么疼愛她,她也沒給家里人丟臉,過段時間應(yīng)該就會恢復(fù)正常了。 可惜現(xiàn)實給了她沉重一擊,她被鎖在家里待嫁,而她準備出嫁的對象是鎮(zhèn)上一個已過花甲的老翁,更不提傳聞中那人的變態(tài)好色,甚至,聽說有不少丫鬟從他府里出去是衣不蔽體的被草草埋在亂葬崗里。 爹娘親戚輪番勸說,劉草兒感到絕望,她沒法接受曾經(jīng)的親人對自己這樣,也沒法應(yīng)允自己的未來系在那樣一個渣滓身上,所以,她逃了。 逃走的那天她背對著身后的村子一直往前狂奔,但在這段路上她卻一直忍不住回頭,那是她從小長到大的地方,那是她以為會一直生活的地方。 也是等到逃跑的時候她才終于明白,為什么爹娘跟她和jiejie說賤名好養(yǎng)活,但是卻特意花錢找人給弟弟算了名。 她們從不是爹娘的首選,不過是可以被輪流替換的備胎。 劉草兒在外面漂了兩天,她迷了路,也不知該如何謀生,到第三天時,就有人看她落單打她主意了,劉草兒為了自己安全著想特意選的都是人多的地方,她以為人多即使是流氓也有顧忌,但她錯了,在她被拉扯呼救時,小部分人是于心不忍但大部分人卻是冷眼旁觀。 岑山就是這時候來的,他幫她打退了那些流氓,把她帶上了馬背,帶回了山寨。 劉草兒最開始根本不理他,對寨子的一切人和事都不上心,每天像個孤魂野鬼般活著,只是長此以往后,在岑山的努力下,到底有所松動。 他曾對她說:“雖然你有很多姊妹兄弟,在你父母心中不是唯一,但是在我這你永遠是我的獨一個?!?/br> 這句話,他做到了。 她對他,有怨恨有感激,有愛也有恨,如果不是他的喜歡,楊天不會把她擄來,她也不會失去家人的疼愛,她可能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百姓,但如果沒有他,她只會活在她以為的虛幻家庭生活里,也沒法從那些流氓手中活下來。 “所以。”岑青茗有些不可置信:“是父親做錯了事,娘你從一開始就是被強迫的……” 劉珠看著自己的女兒,鄭重道:“青茗,我和你父親之間早已沒有誰對誰錯這回事了,我對他這些年來是有感情的,如果不是今天這個局面我也不會把這些說給你聽,這是我們上一輩的事情?!?/br> “但父親傷害了你?!贬嘬湎聹I來,自父親走后她再沒哭過,她也覺得自己長大了,應(yīng)該扛起自己的責(zé)任,聚義寨以義為先,以善為行,雖是匪寨,但都是貧苦百姓出身,不凌弱不恃強,這都是父親教她的,而如今,她一直認為的和睦家庭以及信念卻都被打破。 “青茗?!眲⒅閲@道:“你父親不曾對不住我,這也是我的選擇,他并沒有逼我,楊天也并不是他派來擄走我的,他教你的,全是他在做的。” “楊天因為這事差點被趕出寨子,你爹和楊天在我不知情的時候也都跪在聚義堂里面受罰五天,你爹甚至還自受了鞭刑,青茗,這都過去了?!?/br> “可是……”岑青茗不解:“您當(dāng)真不怨嗎?” 如果不是今日之事撕開攏在回憶里的面罩,岑青茗不會發(fā)現(xiàn)原來很多她以為的幸福喜樂全是由母親的勉為其難而來的,那些圓滿快樂下母親的勉強原來真的不是她的錯覺,如果是她身處在她娘的位置,那些傷害過她的人她必然不會放過,所以她娘真的是自愿的嗎? “我當(dāng)然怨過,你爹活著的時候我總是在怨,所以我不開心,我喜歡他卻沉溺在失去一切的痛苦中無法自拔,所以我讓他也痛,但最后他離開的時候我才知道,這世上能開心的時光太少,能和愛的人在一起相守是最值得珍惜的時間?!?/br> “娘……”岑青茗低頭含淚道:“我曾經(jīng)……對不起。” 岑青茗曾經(jīng)也怨過,母親膽小怕事,想的比做的多,對父親總是愛答不理,父親走后遇事卻只知道拉攏討好以前那幫覬覦寨子的人,但她的處境她的想法母親卻從不站在她的角度考慮,如今一看,她自己倒也是這樣。這句道歉,岑青茗知道她娘聽得懂。 劉珠彎起嘴角,這是她的孩子,有錯就認有責(zé)就擔(dān),遇事從不后退,做事現(xiàn)在也越來越有章法,她不該什么都瞞著她的。 “青茗,沒事的,我從沒有怪過你,因為我確實有很多事情也沒告訴過你,是我一直覺得你只是個孩子而忽略你的感受,現(xiàn)在,楊起交給你,我不會再插手?!?/br> 楊起已被劉珠剛才說的話給震住,但他仍求證道:“所以您是真的喜歡師父嗎?” “楊起,我對你師父,青茗的爹是真心的,何況,就算我不喜歡他,我又怎么可能喜歡你呢?你我緣盡于此,別再見了。” 第20章 番外——當(dāng)時從前 岑山第一次見到劉草兒是在一片農(nóng)田。 正是秋收時分,田地里到處都是辛勞的人們,劉草兒也在其中,但跟其他人麻木的神情不一樣的是,她笑得那么燦爛,岑山形容不出來,但就像是此刻飽滿的麥穗一樣,讓人移不開眼睛。 那以后,岑山有事沒事就會來這片農(nóng)田,有時她在侍弄田地,有時她在給人帶飯,活做的都不少,但每一次,她都是漾著燦爛的笑容,岑山每次看到,都覺得那背在身上的大山,做事的疲憊全都一消而散了。 所以他在看到突然出現(xiàn)在他房間一臉驚恐的她時是如此震怒。 岑山不想抹去她的笑容,也不想侵入她的人生,他在走上這條路時他就知道有些東西他不能擁有了,但人生,總得有取舍。 只是他沒想到楊天居然如此膽大包天,居然把人從村子里擄了來。 “她一個未婚的普通百姓,你把她這樣帶到一個土匪窩里,你知不知道這樣會害死她的?!”岑山在知道房間里的劉草兒是楊天的安排時向他厲聲質(zhì)問道。 楊天不忿:“大哥,你都幾歲了,我和二哥孩子都滿地跑了,你媳婦都還沒影呢,我這不是替你著急嗎,我知道你喜歡她。你每次出門都是去見她,但人家壓根就不知道你,我把她綁來,你們成全一段好事,這不也是皆大歡喜嗎?再說什么害死之類的,只要大哥你好好對她不就可以了,寧毀十座廟不拆一樁婚,這道理連我都懂。” 岑山皺眉:“你哪來的這套歪門邪說?是不是你教他的?” 最后一句話是對著黃姚說的,黃姚訕笑一聲回道:“我也沒說這么多?!?/br> “大哥,你別問二哥,這都是我的主意?!?/br> “好,既然是你的主意你的安排,而你又是為了我這個做大哥的做了錯事,那就讓我們兩個一起受罰?!?/br> 楊天目瞪口呆:“大哥,你這是做什么?” “我在做我應(yīng)做的,你sao擾擄掠貧苦人家百姓,跟那些縣丞的走狗何分別,你我皆不過貧農(nóng)出生,當(dāng)初因為這狗官逼的我們走投無路才當(dāng)土匪,你怎么能回頭就對他們下手!” “我……我……”楊天急了:“我沒對他們下手啊,我就是……” 楊天半天沒說出下文,但是岑山卻不愿等下去了,他道:“我們上山到現(xiàn)在都沒給我們寨子取過名字,這次我想把名字定下來,就叫聚義寨,我希望我和二位兄弟,為義而聚,也當(dāng)以義為行?!?/br> 隨后他垂眸道:“若是大家不同意,便散了吧。楊天,我也就當(dāng)沒你這個兄弟了?!?/br> “大哥?!睏钐觳豢芍眯牛骸澳憔鸵驗檫@件事情不要我了?” “如果你再這么想的話,再這么做的話,我就只能這樣?!?/br> 這是楊天和岑山結(jié)拜之后第一次鬧成這樣。 岑山隨后就去見了劉草兒,她當(dāng)時一直低垂著頭發(fā)顫,直到他說要把她送回家,她才驚惶地抬起眼來看他,那一直溢著笑意的雙眼此時淚水漣漣,岑山心痛,夜晚下山不易出行,他想著,如果只是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把她送回家應(yīng)當(dāng)也相安無事,但他沒想到,那晚半夜就下起雨來,雨勢越來越大,大雨沖刷了整座大山,原本能夠順利通行的山路也被掩蓋。 就這樣,等真的把劉草兒送到她村上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四天了,岑山心下不安,在她懷著欣喜激動頭也不回地狂奔回家的時候,岑山一直在暗中觀察著她家的動靜。 結(jié)果沒想到她竟將近半個月都未曾露過面,岑山差點想直接上門詢問了,不過好在第二天岑山就看到劉草兒,她當(dāng)時在院中走了幾步舒展了下身子便又在院子里忙上忙下,喂雞,清掃,劈柴,這么幾日未見,岑山發(fā)現(xiàn)當(dāng)日那個興奮跑回家的姑娘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了。 只是那天以后岑山再見到劉草兒卻是她慌不擇路從家里逃出來。 —— 劉草兒已經(jīng)決定要跑了,在她聽到她父母嫌棄她出門并將她定給一個花甲喪德老人后。 有的時候劉草兒都覺得自己是在做噩夢,不然為什么從小疼愛她的父母現(xiàn)在她只能看到貪婪,她們說那人有錢有勢,她進了門就可以做有錢人家的正頭娘子,不愁吃喝。 但那到底是什么人家,因為有錢所以招了多數(shù)妙齡女子進府,因為有勢就可以將那些女子的不明死因全部壓下,即使劉草兒在這小農(nóng)村內(nèi)消息閉塞都聽說過那老頭的昭昭好色惡名,但這樣的人,父母居然也勸她嫁了。 劉草兒想跑,她在村上生活了十幾年,家里家外的道她都一清二楚,可是她被看管的太嚴了,還是一向?qū)λ滞鈬揽恋拇蠼悖瑒⒉輧赫f實話對此毫無信心,她跑的當(dāng)晚除了帶了兩個這段時間偷攢的紅薯之外竟再無它物。 劉草兒記得那夜,她一直等到更鼓響到第五下,等到門口的微微傳來大姐的鼾聲才開始動作,大門雖已被鎖住,但房間的窗戶卻是沒封住的,劉草兒努力輕手輕腳拉開,但那久經(jīng)使用的窗扇仍是在寂靜的夜里發(fā)出了刺耳的聲響,她趴在窗下不敢動彈,這瞬間她只覺得她心臟的跳動聲蓋過了所有。 不過還好,可能是大家干了一天活累了,并未有人對這暗夜的異響有反應(yīng),劉草兒輕悄悄地從窗戶爬了出去,院中的大門已經(jīng)鎖住,但是院后菜地那有個狗洞,家里人都沒發(fā)現(xiàn),她偶爾有余糧的時候會喂下野狗,所以只要她走到后院,她就能自由了。 “小草,你大晚上在做啥呢?” 大姐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那一刻劉草兒都不知道該作何反應(yīng),。 “我……我想上茅房?!?/br> 這借口很拙劣,劉草兒知道,但她一時已經(jīng)想不到其他更好的解釋了。 劉草兒其實自小算是大姐帶大的,大姐對她來說是長姐也是長輩,但不同于父母對她一向的疼愛,長姐對她一直以來都是嚴格的。 “小草不想跑嗎?你真的打算嫁給那個比你大幾十歲的好色老頭?” 劉草兒原本還想做下戲放松下大姐的警戒,但聽到這句話劉草兒實在繃不住這段時間壓抑的情緒,她痛哭道:“我不能跑嗎?大姐,為什么家里要這樣對我?!” 劉草兒在當(dāng)時窗戶發(fā)出異響時,其實除了緊張也隱隱暗含期待,如果爹娘知道她打算從家里逃走,他們會不會改變主意不再強迫自己,會不會對她心懷抱歉,即使她知道這希望微乎其微,但她仍這樣期望著。 大姐等劉草兒心緒平復(fù)了一些才拉過她的手走到后院:“小聲一點,你過來。” 等再站定,隔著漆黑云霧下淺薄的月光,劉草兒看著面容冷硬的大姐又有些惴惴不安起來。 大姐似是看出了她的不安,伸手安撫了一下,嘆道:“張秀才要成親了。” 劉草兒不知道大姐為何來了這么一句,眼里帶著迷惑。 “他喜歡你的,如果張秀才愿意娶你,爹娘也不會把你送到那戶人家?!?/br> “我和張秀才?”劉草兒有些不知所措,她和張秀才交往不多,平時也只是點頭之交。 大姐摸著劉草兒順滑的烏發(fā)感嘆道:“小草,你知道為什么我們的名字都是土泥草,但只有小弟的名字是爹娘正兒八經(jīng)找人算的嗎?” 劉草兒不解大姐的意思,村子里多數(shù)的名字都像她們這樣,賤名好養(yǎng)活,這是村子里的人一貫的想法,她也這樣回答了:“我們這樣的名字好養(yǎng)活,小弟他身子健不用賤名也好養(yǎng)活?!?/br> 大姐搖了搖頭:“是因為張秀才?!?/br> 劉草兒父母一輩子的田里人,雖說想有個男娃傳遞香火,但也認為男女一樣都得下田干活,在土里刨食,轉(zhuǎn)折就是在張秀才考上秀才之后發(fā)生的,大家都已經(jīng)忘了張秀才的本名,但村里人都還記得他考上秀才時那一片喜鬧,村長上門送禮,鄉(xiāng)紳登門慶賀,就連他們家的地居然都可以免除了賦稅,劉草兒的爹這才知道這到底是件多大的好事,從此他給兒子花錢改了名,劉草兒長得漂亮,張秀才也喜歡她,若是結(jié)成兒女親家,他不用花錢就可以得到一個私塾老師。 劉草兒沒想到自己一直以來在姐妹里被父母偏疼的關(guān)系竟然是因為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