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困青茗 第51節(jié)
岑青茗啞口無言。 等岑青茗再抬頭看向刑臺,李元朗就在一旁側目窺看她的神情。 開心一點吧,他想,最起碼,想到我的時候也會覺得是有些幸事的。 刑場上那兩人的掙扎嗚咽聲太過刺耳,李元朗不自覺望向他們。 此刻他們一身潦草,哭噎不止的模樣哪有他們當日在豐榮縣和清風縣時的囂張模樣。 李元朗想起,前些日子從鄭汪垚口中逼出來的口供。 他沒想到鄭汪垚和汪全勝居然是這層關系,更沒想到汪全勝居然能這么隨意認下了這樣一個父不詳的人,還真能將他當做是自己的兒子。 鄭汪垚索求無度,汪全勝縱容溺愛,他可能還以為這是對他的疼愛,卻沒想到徹底敗壞了他的性子,鄭汪垚能到如今這一般地步,汪全勝可以說是功不可沒。 也不知此時跪在刑場上淚水糊面的鄭汪垚可曾后悔過攀上這門富貴。 劊子手刀快,還沒等眾人反應之際,齊豐尚還惴惴不安的頭顱臉面便已經掉落在了鄭汪垚旁邊。 鄭汪垚惡事做遍,但真等到了審判自己的這一天,他看著齊豐那還帶著不可置信的頭顱滾到了自己身邊,忍不住驚叫出聲,他在地上劇烈掙扎,捂嘴巾從他口中掉落出來,鄭汪垚雙手被縛,躺在在地上匍匐著大喊“爹”。 但誰又能理他呢,汪全勝早已不在人世,他這個一路被扶植起來的惡果也該早些消失了。 刑場底下的眾人忍不住嘖嘖稱奇,這樣一個中年官員,在刑場上哭喊著叫爹的景象也是見所未見。 岑青茗就看著那往日跋扈不可一世的地頭蛇現(xiàn)在只著單衣跪在刑場涕淚橫流,忍不住笑出聲來,這人 ,做了這么多惡事,居然也會怕的? 那劊子手很是痛恨這番增加他下手難度的罪犯,伸出遒勁的臂膀將鄭汪垚從地上拖了起來,那粗繩勒住了鄭汪垚的脖子,他啞著嗓子還未喊叫出來之際,劊子手一手刀落,再無聲息。 岑青茗就看著那鄭汪垚痛泣,再看著他驚恐,最后那奴役橫行豐榮縣幾十年的惡官就這樣被斬首在劊子手下。 猙獰面目的頭顱從刑臺滾到邊沿,膽小但好奇的百姓紛紛退后一步驚叫出聲。 那豁口碗大般的傷疤顯露在眾人面前,岑青茗看著他的死狀,輕聲道:“便宜他了?!?/br> 李元朗沒有出聲,此時他看著人群周邊,那一閃而過的身形,扯了扯岑青茗的袖子。 —— 行刑路旁的河堤處。。 陳道然立在上面,背著手一動未動。 “枉叔。” 岑青茗站在他身后輕聲道。 陳道然身軀一震,愣了一會才轉過身來,他看著岑青茗半晌未語。 兩人相對,就在這形形色色的人群旁呆呆站著,直到有一人撞上岑青茗,看著他們兩人這般模樣,低啐了一句礙手礙腳,陳道然才恍過神來帶著岑青茗離開。 陳道然不知從何說起,澀聲道: “寨主,你和你娘,還有寨中兄弟,他們都還好嗎?” 岑青茗默了一會才道:“枉叔,你還叫我寨主呢?” “世間已經沒有聚義寨了?!?/br> 岑青茗想過很多次再遇見陳枉時的場景,那時候她可能會痛斥,也可能是質問,或者將他暴打一頓,可真站到他面前,岑青茗又不知該如何動作了。 這個人,對她而言,亦師亦父,那些悉心教導的歲月不似作假。 她只是也有些感慨,她和寨子里的這些人終究比不上往事舊人的分量。 不過,這也是必然的,在她聽聞過他曾經的血海深仇。 “我……”陳道然啞口無言,半晌才道:“是我的錯,青茗,是我為了一己私欲才害得寨子淪落至此,我沒什么好解釋的,你要殺要剮,要打要罵,我都悉聽尊便。?” “對,你是為了一己私欲,枉叔,我恨你,但我也不得不承認,若是沒有你聚義寨撐不到那個時候,你教我習字斷文,又帶我辦認人心,你讓我知道這世上還有更多的活法,我與母親不和,都是您在旁邊幫我解惑聽我抱怨,我從心底感謝您,但是你千不該萬不該都不該將寨子里的人拋于腦后?!?/br> “我不是在意什么聚義寨的存亡,這寨子地址畢竟只是一件死物,我只是想,但凡你能提點一些人,就算不是為了我,那些寨子中的這些兄弟怎么會被關在牢獄里直到今天?!?/br> “青茗?!标惖廊粏÷暤溃骸笆俏覍Σ黄鹉銈?,對不起聚義寨里的所有人,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罷,或是你想要我去做什么,我都絕無二話,陳道然這條命雖是都可以給你?!?/br> 陳道然,岑青茗此刻才從他嘴里聽到他真正的名字,她又想起了李元朗跟她說過枉叔過往,心里一時間思緒翻飛。 誰不苦呢,因為鄭汪垚造的孽,誰不是就此改變一生呢。 但枉叔確實命運多艱,苦難無言。 岑青茗苦笑道:“枉叔,我要你的命做甚么?” 岑青茗背過身看著此刻他們身旁這條映在陽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 她從未走出過豐榮縣的那座大山。 但此刻,她從豐榮縣到這里,行路了千百余里,看過了世間繁華,也見過了浮生若夢,見過魏巍高山,也看過清澈水流,她忽然恍悟,人生漫長,她也不該困囿于一方郁郁,她想勸陳道然也去看看這世間的大好面貌。 也為自己好好掙個新的活法。 岑青茗嘆了一口氣,輕聲道:“枉叔,你若真想回報于我,不若就看看這時間模樣吧,往日之事不可追,枉叔就當重獲一世,一切向前看吧?” 陳道然有些驚訝:“這倒不似你脾氣說出來的話。” 岑青茗好笑:“我的脾氣應當說什么話?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看著陳道然似乎有些贊同的模樣,岑青茗勾了勾唇角,輕聲道:“可是你是枉叔啊?!?/br> 陳道然心大慟:“我……” 我又何德何能?落入今日結果已是咎由自取,卻仍然有人告訴自己這并不全是自己的錯,他活這輩子,已是足夠了。 “青茗,枉叔所做都是我之所愿,你不必擔心,只是李元朗之人不算可信,他年少得志,對于人心已是領略頗深,至于今日如何玩弄人心更是爐火純青,青茗你得為自己多加考慮?!?/br> 陳道然沒有問她為何突現(xiàn)此地,卻是勸言小心李元朗。 岑青茗抿唇:“我曉得?!?/br> “那就好?!?/br> 兩人相顧,再無它話,這番見面,應當也是此生最后一次。 陳道然看著岑青茗離去的背影,勾唇輕笑道:“重明兄,愚弟已無牽掛,既然陳冤得雪,清譽已存,我與我之家人,都已是重見晴空。” 陳道然看向那碧波盎然的湖面,淡聲道:“今日我便來陪你了?!?/br> 等岑青茗走回了李元朗的客棧,卻聽見京錦河邊有人落水,當場溺亡了。 第68章 卑鄙 陳道然之死就如一粒小石投入水中, 略起了點波瀾便再無聲息了。 岑青茗自那日李元朗帶她出獄后便一直入住在他安排的客棧下。她不知他的想法,問了他幾次她母親和翠翠的現(xiàn)狀,他都搪塞過去。 幾次三番下來, 岑青茗對于李元朗連話也懶得多說, 只剩冷臉待他。 然而沒過幾日,李元朗不知又有了什么新的花樣, 讓李圭帶著她出門,李圭前來通知她時, 岑青茗終于耐不住脾氣找上他質問。 那時是她決定和李元朗不說話的第三天。 岑青茗性子說實話還算簡單, 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 基本沒有啥隔夜仇, 在寨子里時身為寨主每天都有事情要吩咐, 每天都有事情要解釋,每天都嫌話多, 到了這里卻似變成了一個啞巴。 岑青茗忍著脾氣質問道:“你讓我出門, 憑什么不跟我說去哪里?” “我說了地點, 你就認識路了?”李元朗抱臂靠在門旁, 看向她:“我總歸不會害……算了, 你到了那里便能知道?!?/br> 李元朗側頭望向虛空:“你在這里這么久,不安全?!?/br> 岑青茗嗤笑, 還好他那句不會害她沒有說出口,不然她怕是有千百句說辭, 可以等著他。 “我一直想問你, 你把我這個——”岑青茗頓了一會, 才繼續(xù)說道:“把我這個, 千辛萬苦臥底擒來的匪首帶出刑獄的時候,別人知不知道?你這樣做, 就不怕授人以柄?” “我怕這些做甚么?”李元朗輕笑道:“難不成,你擔心我?” 岑青茗惡寒:“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李元朗這段時間確實不用擔心。 由李元朗掀起的這次審查之風很快漫布在全朝,現(xiàn)在何老又可謂是一家獨大了,李元朗身為他門下學生,心腹之徒更是年少有為,不少人都想與其結交,李元朗如今可謂是炙手可熱。 而當他此刻坐在高位才知,難怪富貴迷人眼,權勢惑人心,不過花無百日紅,誰知道下一個又是誰能坐在他的位置談笑風生? 但這些都不是什么問題,問題是他和岑青茗的將來。 李元朗想到下一步的計劃,定下了心。 “走吧?!崩钤兽D頭對她說,話里不忘給她放了個餌:“這次跟著我走,我會讓你先見見黃翠翠的?!?/br> 岑青茗已經不下一次懷疑她母親和翠翠到底在不在他手里了,既然他這么說,雖然萬般不情愿只能聽命與他,但好歹終于能知道些她們的情況了,岑青茗只得應下。 —— 岑青茗坐在馬車里,不知行了多久,她只覺得將這京城都快繞了大半,這馬車才終于停下。 等她走了出來,才發(fā)現(xiàn)這里已經遠離了京城許多里地,除了有一座雕梁畫柱的巍峨山莊,附近幾乎不見人煙,只有遠處山腳下尚還有人家,帶著幾縷煙火氣。 但這里極美,高山遠景,碧波清流,合在一起真的宛如畫師手里的工筆圖。 既然下了馬車,卻只在這里候著,岑青茗沒覺得李元朗是帶自己來這邊看風景的,不解地看著他。 到了地方,李元朗也沒想再瞞著她,只是正待開口知之際,巧兒已經在那山莊不遠處看見他們了,忙向他們揮了揮手,小跑著到了他們跟前。 到了面前,先對著李元朗行禮笑道:“李大人,小姐已經等了你們半天了?!?/br> 李元朗賠了聲不是,巧兒又忙說自己說錯了話。 一頓拉扯,岑青茗在一旁看得百無聊賴。 等兩人客套結束,巧兒似有若無地撇了眼李元朗身旁跟著的岑青茗,熱情道:“這就是岑小姐吧?快快跟我過來,這一路也是辛苦了?!?/br> 說完就欲去拉岑青茗的手,岑青茗向她笑了一聲,將手縮回了背后,對她道:“沒事,你走前面吧,我能跟上。” 巧兒愣了一會,又笑了起來,自顧自道:“對,倒是巧兒多慮了,岑小姐您就跟著巧兒的步子就好了,這里剛落了雨,有些地滑,您走路時小心些?!?/br> 岑青茗沒吭聲,只點了下頭。 這巧兒就是那當日她初到京城之時遇到李元朗和那位嬌小姐談話的丫鬟,岑青茗記得她的模樣和名字。 此刻見她出現(xiàn)在此地,不怪岑青茗多想。 他將她帶來此處,意欲為何?他讓那丫頭領著自己又是想做什么?還有那個端方小姐呢?若是讓她看見自己,知道他私藏著一個女子,她難道不會對他心懷怨艾? 到時候郎心似鐵遇上這多情小姐又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