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24節(jié)
陳安之霍然起身,大袖一揮,神色決然,“無論來日朝堂風(fēng)云如何,我陳安之絕對不會背叛兄弟,向兄弟下手!” 魏無羨點點頭:“我也是這個意思?!闭f著他看向趙寧,“不如今日我們就焚香立誓,愿兄弟永不相負(fù),寧哥兒以為如何?” 趙寧也站起身,“正合我意。” 他看懂了魏無羨的眼神。 這家伙在害怕。 這個很多時候性情陰鷙、心思敏感的胖子,除了面前的兩位兄弟和父母,其實對任何人任何事都缺乏足夠信任,對世事炎涼看得也頗為透徹。 他害怕大勢來臨的時候,如洪水猛獸,根本不給人選擇的機(jī)會,所以眼下才想用焚香立誓這種方法,來保證兄弟之間的情誼。 陳安之自然沒有二話,兄弟們跟別的紈绔起沖突時,他都是擼袖子第一個沖出去跟人家撕斗的,這種事自然是舉雙手贊成。 三人向老鴇子要了物件,鄭重盟誓過后,各自都很開懷,遂舉杯暢飲。三張食案拼到了一起,好幾壺美酒下肚,很快就搞得杯盤狼藉,打翻的飯菜比入口得多。 興頭上來之后,陳安之這個門第俊彥,免不得舞文弄墨指點江山,暢談自己想要沙場建功,效仿先人百騎破萬敵,重現(xiàn)封狼居胥等光輝戰(zhàn)績的理想。 魏無羨則把自己鼓囊囊的胸膛拍得砰砰作響,說自己要運(yùn)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將給將門找麻煩的文官門第一一剪除,做大齊第一權(quán)臣。 總而言之,大丈夫此生,非出將入相不可,不如此,便辜負(fù)了好男兒八尺之軀。 幾人高談闊論,意氣風(fēng)發(fā),不時吟兩句詩,唱兩句詞,年輕俊彥的豪情熱血逐漸展現(xiàn)。在陳安之拔出佩劍,彈劍作歌之后,綠袖姑娘的雙目就亮晶晶的。 她指下悠揚(yáng)婉轉(zhuǎn)的琴聲,也逐漸有了風(fēng)雷之音,配合著陳安之彈劍的節(jié)奏??此V迷其中的樣子,好似已經(jīng)迫不及待要以身相許,來一段美人配英雄的佳話。 趙寧心中滋味別有不同。兩世為人,如今再看著魏無羨跟陳安之的少年意氣,便不由自主多了很多珍惜的心思。 起初魏無羨的歌聲還在節(jié)奏上,漸漸地就變成了鬼哭狼嚎,陳安之彈劍的韻律被打斷,便找機(jī)會踹了魏無羨一腳,讓他趕緊閉嘴,不要大煞風(fēng)景。 魏無羨哪里肯吃虧,撲過去就要搶對方的佩劍,嚷嚷著要自己來一曲,讓陳安之見識見識他的本事,知道什么叫作真正的音律。 陳安之當(dāng)然不給,兩人你來我往倒騰半響,不知是誰先丟了一個甜瓜砸在了對方臉上,旋即屋中便開始飛碟走碗,嘩啦啦的響成一片。 中間夾雜著陳安之的低聲喝罵,魏無羨的放聲大笑,哪里還有半點兒美感。綠袖哀嘆一聲,很幽怨的瞅了幾個又鬧成一團(tuán)的富貴公子,只得起身離開。 她帶著美姬出門前,幾顆價值不菲的珠子,從“腥風(fēng)血雨”中飛出,準(zhǔn)確落在了她們懷里,清倌兒們連忙接住,笑容滿面的躬身致謝了才離開。 幾個精力充沛又飲酒過度的年輕人,鬧騰了半響停下來,屋中已經(jīng)看不成,各自的衣衫上都花花綠綠的一片,魏無羨躺在那里猶自喋喋不休,埋怨陳安之不給他表現(xiàn)自我的機(jī)會。 陳安之見他還在嘴硬,便爬著要去再拾掇他一番,好歹被趙寧攔住,從地上撿起幾個酒壺,給他們一人塞了一個,這兩個混賬便忘了自己要干甚么,坐起一起豪邁痛飲,大聲叫著好酒。 以往每到這時候,三人休憩一番,就會把美姬叫回來,伺候他們?nèi)ャ逶「隆?/br> 至于之后是回來繼續(xù)聽歌看舞、飲酒胡侃,還是抱著溫香軟玉同榻而眠,就要看心情了——當(dāng)然,魏無羨就算睡在青樓,多半時候也只會抱著酒壺而不是美姬。 但今日不同,還沒等陳安之扯開嗓子喊老鴇,就有人撞進(jìn)了雅間。 門口的書畫屏風(fēng)轟然倒塌,被翻倒的人壓在身下面目全非。 趙寧等人同時放下酒壺,向門口看去。 那個撞倒屏風(fēng)滾在地上的青年著文士長衫,束發(fā)的巾幘已經(jīng)不知去向,頭發(fā)披散下來,鼻青臉腫的模樣頗為狼狽。 不等他捂著肚子爬起,門外就沖進(jìn)了兩名打手,對著他拳腳相加,嘭嘭聲不絕于耳,下手不可謂不重。文士不反抗也不叫喚,只是抱著頭蜷縮著身子。 很快,門外又沖進(jìn)來一名頭戴官樣圓頭巾子,面容清秀的青年文士,拼命想要阻攔那些打手,卻被對方粗暴的推到一邊。 清秀文士并不放棄,一面阻攔打手,一面回頭請進(jìn)門的人高抬貴手。 趙寧等人一眼就看出來,兩名文士都有御氣境修為,而那兩名打手都只是鍛體境,如果想要暴力反抗,絕對不會很難。但看他們的樣子,完全沒有這方面的意思。 第三十章 燕來樓上初相見(中) 第三波進(jìn)門的,是一群錦衣華服的年輕公子。 為首者腰系綴滿寶石的玉帶、腳踩鹿皮六合靴,面色倨傲,看誰都是俯視的目光,好似自己就是人間太歲神,此刻滿面怒容,拿折扇指著被圍毆的狼狽文士。 “混賬東西,卑賤的庶民,中了進(jìn)士有了官身,就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敢在本公子面前拿捏姿態(tài),不識抬舉,給我往死里打!” 話說完,瞥見趙寧等人,倨傲公子微微一怔,旋即面色便陰沉下來,好似瞧見了生死仇敵,掃了一眼屋中杯盤狼藉的亂象,頓時嘴角一揚(yáng)充滿譏諷。 他輕蔑道:“又是你們這三只阿貓阿狗。燕平城這么大,沒別的地兒給你們撿垃圾了嗎?本公子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卻要被你們臟了眼,真是晦氣!” 他身后站著一個矮個子紈绔,看到趙寧就像見了猴子,指著對方用夸張的語氣道:“趙公子,別來無恙啊?聽說你最愛的女人,拋棄了你這個堂堂趙氏家主繼承人,就為跟范式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家伙私奔? “哈哈哈,你是不是不能滿足她?是不是小兄弟不行?不然這事還真沒法解釋??!” 趙寧聞言,眼中寒芒一閃。 率先開口的家伙名叫徐知遠(yuǎn),是當(dāng)朝宰相徐明朗的嫡子,也是門第俊彥里面的頭面人物,矮個子是參知政事劉牧之的嫡子,名叫劉新誠。 他們跟將門子弟向來不和睦,雙方在燕平街頭沒少爭風(fēng)吃醋、群起斗毆。 尤其趙寧、魏無羨、陳安之三兄弟,乃是紈绔圈子里出了名的狠人,這兩年來打遍四方罕逢敵手,卻跟徐知遠(yuǎn)、劉新誠等人勢均力敵。 隨著朝堂上文武之爭愈演愈烈,這股風(fēng)潮也蔓延到了紈绔群體,所以雙方每回碰面,彼此都不會有好臉色,互相誰看誰都不順眼,沒少起沖突。 “聽說趙公子被那對癡情男女當(dāng)街刺殺,差些一命嗚呼,這可真是奇聞怪談吶!趙公子啊趙公子,沒了心愛的女人,只能來青樓尋歡了?你還真是可憐......” 徐知遠(yuǎn)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他的笑聲剛起,就看到一個酒壺呼的一下飛了過來,連忙拿扇子將酒壺?fù)荛_,卻被灑出的酒水潑了一臉,不等他發(fā)怒,陳安之偌大的拳頭已經(jīng)到了他鼻前! “直娘賊,敢在你陳祖父面前滿嘴噴糞,今日我就替你爹好生管教你!” 陳安之火爆性子上來,哪里會容得了徐知遠(yuǎn)大呼小叫,一拳砸在對方鼻梁上,給對方的鼻血轟了出來。 “陳安之你個混蛋,究竟是勛貴的狗還是門第的人?” 徐知遠(yuǎn)被酒水撒進(jìn)了眼睛,疏于防備,讓陳安之奔襲得手,只能捂著飆血的鼻子后退,酸疼讓他的眼淚都要流出來,氣得跳腳大罵,招呼身后的人一起上。 “乖孫子,我是你祖父!”陳安之欺身而進(jìn)。 眼看陳安之又一次率先動手了,趙寧和魏無羨自然不會坐著,一起從食案后蹦了出來加入戰(zhàn)團(tuán)。 他倆之所以會跟陳安之這個文人門第家的俊彥,混在一起,起初就是看中了對方一言不合就揮拳揍人的狠勁,而且戰(zhàn)斗風(fēng)格強(qiáng)悍,比將門虎子還要將門虎子,很對自身胃口。 趙寧拖著食案,沖出兩步,輪圓了狠狠砸向劉新誠的額頭。 劉新誠也是御氣境初期,之前跟趙寧沒少交手,雙方實力在伯仲之間,這下也是主動沖過來,本以為會像往常一樣,跟趙寧斗個不相上下,孰料剛一動身,施展“鏡水步”的趙寧身形一閃,在原地留下一道殘影,人就到了面前。 劉新誠大驚,怎么都沒想到趙寧會這么快,但他也不是棒槌,哪里會用腦袋接食案,連忙低頭矮身弓背。 躲得了腦袋躲不了身子,趙寧手中的食案,在他脊背上嘭的一聲四分五裂,劉新誠悶哼一聲,重重?fù)涞乖诘亍?/br> 不等他爬起,又被魏無羨一屁股坐在背上,這下他肋骨都斷了兩根,疼痛難當(dāng),發(fā)出殺豬般的慘叫,一時再也爬不起來。 大家修為實力都差不多,沒一個超過御氣境初期的,在不動用符兵的情況下,也不怕把房子拆了。 陳安之最先出動,雖然給了徐知遠(yuǎn)鼻梁結(jié)實一拳,但隨后就被兩個公子哥圍攻,再也沒能摸到徐知遠(yuǎn)一下。 陳安之身上很快就挨了不少拳腳,但他根本就不做防御,別人給他一拳,他已經(jīng)會還人家一腳,肚子上被人給了一肘,他就會揪住對方的耳朵,拿額頭去撞人家的鼻子。 打得非常血腥,雖然吃虧不少,但勝在氣勢兇猛。 就在陳安之腰眼上挨了一踹,要被人用花瓶砸在腦門上的時候,趙寧沖了過來,一把將他釀蹌的身體扶正,順勢一記肩撞,將那個舉花瓶的紈绔撞翻。 趙寧踩著倒地紈绔的胸膛,不理會對方的嚎叫,撲向剛剛在門外給流血鼻子里塞了棉團(tuán),準(zhǔn)備回身再戰(zhàn)的徐知遠(yuǎn)。 “趙寧你這豎子,在代州被嚇慘了吧,哈哈......” 徐知遠(yuǎn)躬身側(cè)步,輕松避過了趙寧的撲擊,得意的剛出言嘲諷,就被趙寧一記鞭腿掃在耳朵上,腦袋猛地一歪,在門板上撞出了一個大洞。 他心頭猛震,腦袋嗡嗡作響:“這廝的腿是怎么抽過來的?” 跟趙寧是老對手了,徐知遠(yuǎn)自忖對趙寧知之甚深,以往兩人廝打,他仗著武藝非凡,時不時還會沾點便宜,這回卻根本沒看清趙寧的動作,就遭受重創(chuàng)。 在門板上撞得猛烈,徐知遠(yuǎn)鼻子里塞的棉花被擠出來,鼻血又開始往外飆。 不等腦子發(fā)懵的他反應(yīng)過來,就看到趙寧的拳影暴雨一樣襲來,他駭?shù)眯呐K猛跳,連忙雙手護(hù)頭。 卻不妨小腹被狠狠來了一下,慘叫一聲,放下一只手,想要保護(hù)小腹,鼻子上又挨了一拳,這下他自己都聽到了骨裂聲,眼前一黑,差點兒疼暈過去。 萬般無奈,徐知遠(yuǎn)只能抱著腦袋蹲下,任憑趙寧拳打腳踢,再也沒有反手之力。他感覺自己全身的骨頭,都快被打斷,眼淚也跟著要淌出來。 眼看趙寧手里不知何時,又多了一個圓凳,徐知遠(yuǎn)亡魂大冒,連忙惶急的大喊讓人來幫忙,救自己。 “這家伙怎么去了一趟代州,戰(zhàn)技突然變得如此精湛?!”徐知遠(yuǎn)被人拖走的時候,心里猶自驚詫不已。 他看到過來掩護(hù)自己的一個紈绔,被趙寧一通密不透風(fēng)的組合技,給眨眼就打倒在地,再也不能像先前那樣跟趙寧周旋。 徐知遠(yuǎn)這一方本來有六人,都是本事不俗的世家子,外加兩個家丁打手,結(jié)果打到最后,反倒是他們?nèi)寂肯铝?。趙寧三人還都站著,雖然歪歪斜斜的不好看,但勝負(fù)再明顯不過。 其中有兩個倒地的紈绔捂著擋,在地上打著滾痛苦哀嚎,尤其悲慘。 那是魏無羨的杰作,這廝混戰(zhàn)的手法十分陰險不堪,不是黑虎掏心就是猴子摘桃,最喜歡挑下三路招呼,為人所不齒。 “趙寧你給我等著,咱們秋獵上見,有本事到時候再較量,看我不打得你哭爹喊娘!”徐知遠(yuǎn)見勢不妙,捂著流血的鼻子,連滾帶爬的率先狼狽逃竄。 這場面話并沒有什么用,聚集在走廊上圍觀的藝伎、客人們,發(fā)出的噓聲就像是錐子,刺得徐知遠(yuǎn)跑得更快了。 “今天這架打得真是痛快!”陳安之暢快的哈哈大笑,將那些紈绔連踢帶踹的趕出門,看著他們屁滾尿流的逃走,笑得愈發(fā)豪邁大聲。 “寧哥兒的武藝精進(jìn)得太多了吧,像是換了個人一樣,招招制敵!”魏無羨那雙被臉上肥rou擠得很小的眼睛,閃爍著洞察萬物的智慧光芒。 武藝、戰(zhàn)技這種東西,需要在戰(zhàn)斗中日復(fù)一日的錘煉,他們今天以寡敵眾能贏,并不是修為境界上有優(yōu)勢,而是因為趙寧的戰(zhàn)技已經(jīng)甩了對方幾條街。 到底是紈绔斗毆,又不是生死搏殺,沒誰會痛下殺手,以命相搏,大家都是家世顯赫之輩,真把誰打死打殘了,后果會很嚴(yán)重,而且也沒有必要,在這種時候,戰(zhàn)技的優(yōu)勢就被放大了很多。 “你們當(dāng)我閉關(guān)是白閉的?”趙寧當(dāng)然不能說這是前世十年沙場拼殺,于生死中磨練出來的戰(zhàn)斗技術(shù)。 他在唯一一張完好的食案后,掏出來兩個酒壺,丟給陳安之與魏無羨一人一個,然后便兩手空空了,只能吆喝老鴇子上酒。 這雅間經(jīng)歷過三兄弟的胡作非為,剛剛又大戰(zhàn)了一場,物件損壞得厲害,已經(jīng)是狼藉不堪,在陳安之的提議下,眾人干脆換了一個雅間。 在進(jìn)入新的雅間之前,作為紈绔斗毆的勝利方,趙寧等人依照慣例,很大方的賠償了青樓損失。 這種賠償當(dāng)然不是原價。雖然老鴇子是這么說的,但只看她笑得見牙不見眼的樣子,就知道大賺了一筆。不過趙寧等人也懶得計較這些。 身為燕平城乃至整個大齊皇朝,最頂尖的世家公子,還都是各自家里備受重視的嫡子,這點錢財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那兩個被徐知遠(yuǎn)叫人圍毆的青年士子,對趙寧等人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當(dāng)然是連連致謝——在徐知遠(yuǎn)看到趙寧的一瞬間,他們就被遺忘了。 依照陳安之的性子,既然知道了對方不過是寒門士子,也就沒有多跟他們聊天的意思,應(yīng)付兩句就準(zhǔn)備讓他們離開。 雙方身份不同,沒有平起平坐的道理,況且大齊文武之爭愈演愈烈,趙寧和魏無羨都是將門子,跟他們只怕也沒甚么好說的。 但趙寧和魏無羨兩人,卻是同時叫住了他們,并且請他們?nèi)胂?,跟自己一同飲酒,態(tài)度頗為熱切的交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