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延廣神色訕訕，有些臉紅。

    這事兒說起來無地自容，但楊氏在將門中排位本就靠后，如今又沒了侯爵，已經(jīng)是家道中落，為了家族生存延續(xù)，除了依附強者，還能有什么辦法？

    范式的前車之鑒，可就在眼前。

    說到底，弱者沒有尊嚴。

    孫康一口氣喝干食案上酒壺里的酒，擦了擦嘴，起身離開觀臺，徑直回了孫氏營地。

    他放棄了上擂臺。

    因為他沒有把握戰(zhàn)勝趙寧。

    與其在眾目睽睽之下丟臉，折了自己孫氏千年奇才的名頭，不如另找機會。擂臺較武之后，還有兵法對抗，到時候不用一對一，他還有扳回一城的希望。

    皇帝的帷帳里很安靜，氣氛說不出的詭異。

    宋治左右看了看，魏崇山明明激動地恨不得掀桌子，卻偏偏正襟危坐，趙玄極雖然鎮(zhèn)定一些，但眉毛卻在不停挑動，顯然也是分外高興。

    劉牧之臉色不停變幻，一會兒憤懣，一會兒釋然，一會兒惱火，一會兒痛苦，不知道心里有多少念頭。徐明朗看起來穩(wěn)如泰山，但放在衣袖里的手，卻好似在跟誰較勁。

    孫蒙微微低著頭，盯著食案上的烤乳豬目不轉(zhuǎn)睛。

    沒有人上臺挑戰(zhàn)趙寧了，所有人都在等待。

    等待宣布最終結(jié)果的那一刻。

    宋治掃了一眼裝著“射雕”的玉盒，暗暗苦笑，之前拿出“射雕”的時候，他可是半點兒都沒想過，這件帝室重寶，會真的需要送出去。

    第四四章 射雕

    站擂成功是大事，六十年沒遇到過了，在擂臺官員前來稟報了最終結(jié)果后，皇帝宋治帶著文武重臣走出帷帳，站到觀臺上。

    他看向等待在觀臺前的趙寧，眼中滿是贊許之色，“整整一個甲子，秋獵較武場上，都沒出過站擂成功者。如今趙氏公子寧獨占鰲頭，讓大齊時隔六十年，再現(xiàn)如此盛舉，此乃皇朝大興之兆！”

    說著，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宋治揮揮手，示意抱著玉盒的老宦官上前，指著玉盒朗聲道：“朕以長弓‘射雕’賜之，以彰皇朝厚待俊才之心?！?/br>
    老宦官走下觀臺，將玉盒鄭重交給趙寧，后者雙手接過，向皇帝下拜行禮，大聲稱謝，并保證不辱射雕之威，當以此弓護衛(wèi)大齊江山社稷。

    聽到“射雕”二字，人群頓時鼎沸，議論聲此起彼伏。

    “射雕”的赫赫威名，大齊的大修行者沒有沒聽說過的，眼下見皇帝將射雕賞賜給趙寧，便知皇帝器重趙寧、倚重趙氏之心。

    趙寧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不由得又上了一個臺階。

    “那可是一品符兵前三甲的‘射雕’，寧哥兒這下真是風頭無雙啊，我什么時候也能像他這樣，得到陛下如此厚賜？”陳安之滿臉向往、羨慕。

    魏無羨呵呵一笑，拍著他的肩膀道，“等到明年你站擂，要是也成功了，說不定會有這種機會?！?/br>
    他本是在說笑，但這話落在陳安之耳中，卻全都是激勵，他是一個坐起而行的人，遂正色點頭，決心自今日起，加倍努力修行。

    “射雕如此軍國重器，陛下竟然賞賜給趙寧這個少年，帝室對趙氏的倚重還真不是其他世家可比......”

    楊延廣看到這里，已經(jīng)下定決心，今晚就要跟趙玄極冰釋前嫌。

    回到帷帳，趙玄極再次謝過宋治賜下射雕后，就似笑非笑的看向徐明朗，“徐公，你的賭注可還作數(shù)？”

    “自然作數(shù)?！毙烀骼收f得很坦然，語氣也沒甚么破綻，就是微微抽動了一下的眼角，還是暴露他的真實感受。

    現(xiàn)在誰都知道，事先徐知遠幾次三番挑釁了趙寧，不知天高地厚，要不然也不會被趙寧當眾點名，如今徐知遠被趙寧揍成了豬頭，可謂是自討苦吃、顏面盡失。

    徐明朗臉上無光不說，還為此損失了一件一品符兵，相比較而言，這更加讓他rou疼。就算是徐氏，一品符兵的數(shù)量也沒超過一只手！

    “既然如此，老夫卻之不恭?！壁w玄極很不客氣的拿走了徐明朗的佩劍，一點兒要謙讓的意思都沒有。

    徐明朗索性閉上雙目，眼不見為凈。

    抱著玉盒回到趙氏營地，趙寧很快被興高采烈的族人包圍，有的問東問西，有的不停祝賀，還有人急不可耐要給趙寧檢查傷勢，他幾乎是被人潮推進了帳篷。

    長弓射雕是國之重器，這話半分不假，趙寧將其從玉盒中拿出來的時候，只見弓身晶瑩透明，符文紋路淡得幾乎看不見，里面一條彎曲的赤線，卻如龍似蛇，格外清晰。

    而即便是趙七月，也忍不住把玩了良久，只可惜她身材嬌小，且不說無論雙臂如何舒展，都不夠把弓弦拉滿，舉起長弓的時候，一端都觸在了地上。

    這弓就算給了她，她也用不成。

    “傳聞射雕是以螭龍玄晶打造，內(nèi)涵龍魄，無需另用弓箭，拉開弓弦時，以真氣促動符文陣列激發(fā)螭龍之氣，自然會形成箭矢，射程可達六百步！”

    趙七月將射雕遞給趙寧，剛剛不愉快的把玩經(jīng)歷，已經(jīng)讓她對射雕沒了多少好感，不過對趙寧能夠擁有此弓，還是非常高興，不斷給趙寧介紹相關(guān)情況。

    她接著道：“大齊開朝立國之前，帝室先祖手持射雕征戰(zhàn)四方，有過射殺王極境強者的戰(zhàn)績?！?/br>
    趙寧撫摸著射雕，觸手一片清涼，并不感覺到冷硬，反而像是握住了暖玉，說不出的舒服。

    其實他對射雕的了解比趙七月還多，譬如“引弓搭箭”時，弓身的符文陣列不會有亮光，箭矢也是在射出之后，才會由無色真氣變得赤紅。

    很適合用來遠距離偷襲、狙殺對手。

    不過以趙寧御氣境中期的境界，現(xiàn)在一次頂多用射雕連射三矢，就會真氣耗盡。

    能夠得到射雕，對趙寧來說是意外之喜，就算他知道皇帝宋治信任趙氏，也沒想過皇帝會將如此利器，這么輕易的賞賜給他，現(xiàn)在思之，還覺得有些奇怪。

    總之，這是天降橫財，趙寧很樂意的接受了。

    當日天黑后，趙寧跟趙七月等人在篝火前烤野味，趙玄極回來的時候，身后跟著不少人，彼此相談甚歡，其中就有楊氏家主楊延廣。

    看楊延廣始終是一張笑臉，不時跟趙玄極一起哈哈大笑幾聲，親切的就像是沒發(fā)生前段時間的不愉快，彼此的關(guān)系又回到了楊氏降爵之前的狀態(tài)。

    “我覺得楊候是故意的。”趙七月將烤rou遞給趙寧的時候，不甚高興的掃了一眼跟著趙玄極進帳的楊延廣。

    她接著道：“他之前讓楊佳妮跟孫康在營中漫步，就是為了給我們找不痛快，讓我們察覺到楊氏想要背離的意圖，好看我們的應(yīng)對，方便他決定是倒向?qū)O氏，還是咽下降爵的虧繼續(xù)跟我們親近?！?/br>
    按照趙七月的意思，趙寧在擂臺上力壓群雄，展現(xiàn)出領(lǐng)袖群倫的實力，楊氏認識到了趙氏未來還是會比孫氏強，這就連忙過來表明立場。

    趙寧對此沒太多感想，都是為了家族利益而已。楊氏又不像魏氏，他們的家勢本就跟趙氏有不小差距，這就注定了雙方?jīng)]法平等交往。

    沒有平等的關(guān)系，自然不會有太鐵的交情。

    吃完趙七月做的烤兔rou，趙寧抱著一壺葡萄釀，在篝火前半躺了下來，意態(tài)悠閑。他白日激戰(zhàn)了一整天，現(xiàn)在疲乏得很，需要放松一下。

    這兩天沒什么事，等到各組的擂臺較武結(jié)束，秋獵才會進入下一個階段，也就是兵法實戰(zhàn)演練，到時候趙寧才需要再上場。

    趙七月踢了趙辛一下，努努嘴，示意他給疲累的趙寧松松筋骨，犒勞一下對方今天為趙氏長臉的功績。

    趙辛見趙七月要自己親手給趙寧揉肩按摩，老大的不樂意，等趙七月眼簾開始下沉，目光開始黑暗的時候，頓時渾身一個機靈。

    他連忙跳到趙寧身后，麻利給趙寧捏肩按xue，還不忘給大姐陪一個笑臉，示意自己絕對會圓滿完成任務(wù)，不需要對方指教自己的武藝。

    已經(jīng)給大家做了烤兔rou的趙七月，理所因當?shù)恼J為趙辛不能白吃白喝，也得干點活，作為長姐，必須要杜絕弟妹們好逸惡勞的習慣。

    奈何趙辛雖然態(tài)度端正，手藝卻不堪入目，沒兩下，趙七月就看到趙寧開始齜牙咧嘴，連酒壺的嘴都找不準了，酒水灑在了胸襟上。

    她沒好氣的站起身，又將趙辛踹開，自己親自上場，這才讓趙寧愜意起來。

    就在趙寧養(yǎng)精蓄銳的這兩天，皇帝的大帳里，卻爆發(fā)了一場很不愉快的爭論。

    “你們門第士子，不好好的考時務(wù)策論、詩詞歌賦，摻和我們將門的兵法演練做什么？”魏崇山惡狠狠的瞪著劉牧之。

    就在剛才，劉牧之向皇帝提議，讓門第俊彥，也參加之前只有將門子弟參與的兵法實戰(zhàn)演練，而且很快得到了好幾名文官重臣的附和。

    魏崇山覺得劉牧之這是前些天輸了玉佩、符兵，內(nèi)心不忿，便想方設(shè)法找他們的不痛快，所以極力反對。

    而趙玄極則察覺到了危機，皺眉道：“文武分流，乃是本朝定制，秋獵場上將門子弟考校兵法，門第俊彥比拼時務(wù)策論，也是傳統(tǒng)，怎能說改就改？”

    高居案桌后的皇帝，并未立即出聲。

    徐明朗呵呵笑道：“趙公多慮了，這只是一場年輕人的游戲而已，怎么就扯到軍國大事上了？我門第俊彥，有些日后需要出任監(jiān)軍之職，自然要懂兵法、習戰(zhàn)陣。讓他們趁著這個機會，跟將門子弟學習一二，也是為了日后征戰(zhàn)沙場著想?！?/br>
    “徐明朗，你休得巧舌如簧！”

    魏崇山大怒，指著對方的鼻子就罵，“監(jiān)軍之職，本就不該有，你現(xiàn)在還想順桿子往上爬？真是豈有此理！”

    “魏公，注意你的禮儀！”

    徐明朗沉下臉來，不過他也了解魏崇山的粗暴脾性，沒心思現(xiàn)在跟他掰扯這些，轉(zhuǎn)頭看向?qū)O氏家主孫蒙，“孫公以為如何？”

    孫蒙眼神數(shù)變，沒有立即搭話。

    他本能的覺得，徐明朗等人突然提出這件事，絕對不是無的放矢，應(yīng)該另有深意。身為將門，他自然反感文官把手伸過來，但作為孫氏家主，他又有別的考慮。

    “此事還請陛下圣裁?！睂O蒙朝宋治抱拳。

    宋治詢問帳中諸人，“各位愛卿覺得如何？”

    帳中的文官自然同意，武將們大多不贊同，雙方吵得厲害，沒個結(jié)果。

    “既然如此，此事明日再議吧。”宋治揮揮手。

    從大帳里出來，趙玄極越想越覺得這事不對，拉上魏崇山等幾個關(guān)系深厚的武將，去了自家營地商議。

    孫蒙剛剛回到自家營地，就得到稟報，徐明朗下了帖子，請他過去赴宴。

    “徐明朗這老狐貍想干什么？”懷揣著這個疑問，孫蒙決定先見見對方再說，到了徐氏營地，跟徐明朗在帳中相見，發(fā)現(xiàn)酒菜都已經(jīng)擺上食案，很是豐盛。

    徐明朗起身相迎，寒暄兩句，笑瞇瞇的請孫蒙落座，舉止尊敬，言談隨和，完全沒有在朝堂上時，面對武將們的那種威嚴霸道。

    對飲了兩杯，孫蒙直奔主題，詢問徐明朗邀請他來赴宴的用意，徐明朗笑著道：“既然孫公問起，那老夫就開門尖山了。

    “孫氏一門，近來人杰輩出，十八勛貴、十三門第中，唯有孫氏眼下有兩名王極境強者。如此家勢，孫公就不想為江山社稷多出一份力，多分一份憂？”

    孫蒙皺眉道：“徐公何意？”

    徐明朗呵呵一笑，不急不緩的道：“大都督府大都督之位，一百多年來一直為趙氏把持，這是因為趙氏強大。但本公卻覺得，眼下孫氏才該入主大都督府?！?/br>
    孫蒙曬然，“徐公如是來離間孫氏與趙氏的，孫某唯有告辭。”

    他雖然想取代趙氏，但絕對不會跟文官聯(lián)合，若是如此，以如今大齊文武之間的關(guān)系，孫氏在將門中就會成為眾矢之的。

    “孫公莫急，本公怎會離間孫氏與趙氏？實不相瞞，本公認為，皇朝百萬大軍，由大都督一人統(tǒng)帥，權(quán)柄實在是太重了些，也不利于別的將門為國出力?！?/br>
    徐明朗胸有成竹道，“孫公覺得，若是大都督府，變成五軍都督府，是不是對皇朝更有利一些？”

    “五軍都督府？”孫蒙一怔。

    “五軍都督府，自然該有五位大都督?！毙烀骼蕯S地有聲。

    孫蒙心中頓生驚濤巨浪。

    第四五章 對抗（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