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劉志武動作剛剛成型之際，一個嬌小如貍貓的身影，炮彈一般沖到了劉志武身前，小小的拳頭直直轟在劉志武的手臂上。

    真氣如浪爆開。

    有人衣發(fā)飄蕩如筆直的畫卷。

    劉志武的身體猛地倒飛出去，撞碎了太師椅，撞得墻壁如遭雷擊劇烈震顫，蛛網(wǎng)般的裂痕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

    劉志武嘴角溢血，雙臂橡皮一樣軟綿綿的耷拉在身前，再也無法抬起。

    這一幕看得院中眾人是既驚艷又疑惑，那個一拳就讓劉志武喪失戰(zhàn)力，如今站在巨斧高高斧柄上，目光嚴(yán)厲飽含不善之意掃視那些京兆府衙役的嬌小女子，讓他們驚為天人，卻又不知對方為何出現(xiàn)，緣何對劉志武動手。

    然而形勢再明顯不過，劉志武被打趴下了，所以都尉府府兵、官吏們無不心懷大暢，暗暗為其喝彩，京兆府的官差們，則是又想上又自知不敵不敢上，只能把目光投向凄慘的劉志武。

    “趙七月！你怎能對本官動手？無故毆傷朝廷命官，你可知這是何等罪責(zé)？”劉志武雙手動彈不得，咬著牙，費了好大勁才站起身。

    趙七月精致如瓷娃娃的小臉上，什么表情都沒有，“我來給我弟弟送午飯，看到你要欺負(fù)他，我揍你一頓怎么了？這是私人恩怨，別想往我頭上扣大帽子?！?/br>
    劉志武氣得嘴角直抽抽，卻不能把趙七月怎么樣，對方的話雖有強詞奪理之嫌，但也不無道理，還很合情理，她咬死這個說辭，劉志武也無法完全駁斥。

    趙寧呵呵笑著走上前，趙七月自然不是來給他送飯的，他從一品樓回來的路上，就派了人回去傳信，準(zhǔn)備今晚行動。不讓京兆府奪走平康坊飛雪樓的案子，也是在一品樓就有的決定，趙寧當(dāng)然知道跟京兆府的沖突必不可免，所以讓回去傳信的族中子弟，把趙七月叫過來給自己當(dāng)打手，保駕護(hù)航。

    實際上他不止叫了趙七月。

    “劉志武，之前勸你趕緊滾你不滾，現(xiàn)在只能橫著出去了吧？”

    趙寧笑得很有狐假虎威的意思，說完也不等劉志武答話，轉(zhuǎn)過身，面色立即沉下來，字字金戈的對魏無羨喝令：“動手！把這些在都尉府抽刀子鬧事的京兆府衙役，全都給我打出去！”

    “動手！”魏無羨獰笑一聲，抽刀出鞘，對著眼前一名京兆府修行者，就狠狠劈了下去！

    一時間，集結(jié)在院中的都尉府府兵，在一些趙氏、魏氏都頭隊正的帶領(lǐng)下，毫不留情的向京兆府衙役發(fā)起了進(jìn)攻！

    三百府兵包圍了院子，對付數(shù)十名衙役，場面自然是一邊倒。都尉府的人斗志昂揚，下手很辣，哪怕是對手已經(jīng)被砍倒，后面的人也要沖上去踩幾腳，靴底全都朝臉上招呼，用心險惡，反正只要不把人打死了就行。

    這些年來，都尉府被京兆府騎在頭上拉屎，過著沒有尊嚴(yán)沒有前途的日子，誰心里對京兆府不是痛恨萬分？

    連都尉府的總旗，去自己已經(jīng)拿到手的命案的現(xiàn)場調(diào)查，都能被對方打斷了手丟出來，可想而知，京兆府是如何沒把他們放在眼里，如今碰上態(tài)度如此強硬的趙寧，讓他們有機(jī)會關(guān)門打狗，心中積攢多時的怨氣爆發(fā)出來，府兵們下手怎么可能不黑？

    軍方衙門對文官集團(tuán)的怒火，上到大都督，下至普通軍卒，早已匯聚成了火海巖漿，若有機(jī)會從火山里爆發(fā)出來，絕對是驚天動地！

    京兆府的衙役們，被都尉府府兵們追打的上天無路入地?zé)o門，以往在都尉府面前總是鼻孔朝天，高高在上威風(fēng)神氣，好似一根指頭就能碾死一大群都尉府府兵的這些人，如今被軍靴踩在腳下，也是慘叫哀嚎，甚至涕泗橫流，模樣不堪得跟被教訓(xùn)的市井地痞，也沒什么兩樣。

    劉志武眼看著自己的屬下被如此蹂躪，悲憤欲絕，指著趙寧咆哮：“趙寧，你會為你今日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的！”

    他話剛說完，鼻梁上就挨了趙七月一拳，兩道鼻血一下子飆飛出來，后腿幾步站立不穩(wěn)，跌坐在地，趙七月上前兩步，提著他的一只腳，給他掄了起來，在空中耍了好幾個圈，才用力丟出大堂。

    等劉志武被抬著出了都尉府大門，左右看看自己傷痕累累，斷胳膊斷腿，相互攙扶才能走路的屬下們，想死的心都有了。這回京兆府的尊嚴(yán)，算是被他辱沒了個干凈！

    “趙寧！這事不會就這么算了！”

    趙寧站在大門前的石階上，俯瞰著劉志武淡淡道：“在你們毫無道理，打傷我都尉府總旗的時候，你們便該想到，事情不會就這么結(jié)束。滾吧，別在這丟人現(xiàn)眼?！?/br>
    京兆府衙役們憤恨難平的離去，跟著出來的都尉府大小官吏和府兵們，看趙寧背影的眼神，在這一刻變得滿含尊敬、佩服。

    在京兆府面前，他們的脊梁一直是彎曲的，他們的頭顱一直是低垂的，他們的尊嚴(yán)一直是破損的。

    而現(xiàn)在，經(jīng)過剛才這一場酣暢淋漓、大快人心的戰(zhàn)斗，他們意識到，在眼前這個將門公子的帶領(lǐng)下，他們有站直腰桿、抬起頭顱、重拾尊嚴(yán)的希望！

    他們等待這份希望就如久旱盼甘霖，已經(jīng)太久太久。

    “京兆府不會咽下這口氣，他們肯定會再來，重新確立他們的威嚴(yán)的，這是文武之爭，容不得他們后退半步?！壁w七月悠悠道。

    趙寧笑了笑，“這正是我想要的?！?/br>
    “哦？”

    在都尉府官吏府兵們敬重的目光中，趙寧等人回到班房，跟魏無羨對視一眼后，決定用最簡單快捷的方式，跟趙七月講清自己的謀劃。

    趙寧道：“都尉府勢弱，京兆府勢強，這是目前現(xiàn)實。我們要把平康坊的案子握在手里，首先得占一個理字。道理不虧，這件事就算上達(dá)天聽，我們也不用慌?！?/br>
    魏無羨嘿嘿道：“吳紹郴在飛雪樓被打，京兆府便先虧了理?！?/br>
    趙寧：“但這還不夠?！?/br>
    魏無羨：“這點理扭轉(zhuǎn)不了京兆府強勢的大局。他們之所以毆打吳紹郴，就是仗勢欺人，讓都尉府認(rèn)識到，他們對這件案子勢在必得的決心?！?/br>
    “所以我在得到處理這件事的權(quán)力后，便閉門不出?！?/br>
    “去飛雪樓跟京兆府爭執(zhí)，強出頭，且不說我們打不過劉志武這些人，道理上也是雙方互毆，我們有理也變得沒多少道理了?！?/br>
    “所以我在等京兆府打上門來?！?/br>
    “打上門來，就是欺人太甚，道理便全在我們這邊，我們完全有理由反擊！而在都尉府行事，我們也有諸多方便。”

    “譬如說，老姐可以借口給我送飯，來幫我處理劉志武。”

    “但光占理還不夠。如果占理就有用，都尉府的大案要案，也不會都落到京兆府手里?！?/br>
    “京兆府敢伸手搶奪飛雪樓的案子，說到底，是因為京兆府勢大，壓得都尉府抬不起頭。”

    “我們要保留這件案子，追根揭底，必須要改變雙方的強弱關(guān)系！若能如此，不僅眼下能夠保住案子，日后我們在燕平城行事辦差，也會方便得多！”

    “所以我們關(guān)門打狗，收拾劉志武等人?！?/br>
    “在此之前，寧哥兒蓄意激怒劉志武，就是要他先動手，讓我們的道理再大些?！?/br>
    “道理大到一種程度，便可以仗理欺人，別人還不能說我們的不是。”

    “但僅是教訓(xùn)劉志武，并不能改變都尉府跟京兆府的強弱態(tài)勢。”

    “所以我們對劉志武跟京兆府衙役毫不留情，下手狠辣，這樣劉志武回去搬救兵，讓大人物出面，就正合我們的意了?！?/br>
    “等京兆府調(diào)集了更強的力量過來，我們則會請動比他們還要強的力量?！?/br>
    “京兆府仗勢欺人了這么久，接下來，我們會讓他們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仗勢欺人！”

    第六七章 仗勢欺人（中）

    趙七月看看云淡風(fēng)輕的趙寧，又看看陰笑不迭，作jian人狀，還挑著眉頭，以此為傲的魏無羨，頭疼道：“你倆雙簧唱得不錯——什么時候練的？”

    趙寧笑了笑，還沒說話，魏無羨就得意的道：“這叫兄弟同心，其利斷金！京兆府跟劉氏，哪一個平日里不是驕狂勢大之輩，這回還不是被我跟寧哥兒當(dāng)猴子耍？”

    魏無羨炫耀自己的時候，兩根眉毛一上一下不停挑動，倍顯神氣，只是他的眉毛很淡也很少，就像兩條淡淡的墨線，所以這個樣子分外滑稽。

    趙寧深知魏無羨不是愛吹牛的張揚性子，眼下之所以在趙七月面前自賣自夸，表現(xiàn)自己，只能是因為趙七月長得漂亮。

    “這廝自從突然開了竅，可以跟女孩子正常說話，不會見面就臉紅羞澀后，這膽子是愈發(fā)的肥了，不僅連扈紅練那樣的成熟婦人都垂涎，現(xiàn)如今在我老姐面前都敢起歪心思，真是不怕挨打……”趙寧腹誹了魏無羨一通。

    聽魏無羨炫耀完，趙七月?lián)u了搖頭，“你們有一件事料錯了?！?/br>
    魏無羨一驚，睜大眼連忙問：“何事？”

    趙七月指了指旁邊小桌子上的兩個食盒，“我的確是來送飯的?！?/br>
    魏無羨大松一口氣，朝趙七月豎起一根大拇指，表示欽佩，又向趙寧挑起一根大拇指，以表對他有這么個好jiejie的羨慕。

    趙寧當(dāng)即哈哈大笑三聲，這回輪到他毫不掩飾自己的得意了，他也沒想到趙七月果真送了飯菜過來，先前在大堂聽趙七月說起，還以為她就是拿這個當(dāng)借口，搪塞一下劉志武而已。

    在魏無羨半點不客氣起身沖向食盒，趙寧也搓著手起身的時候，趙七月接著道：“我最近新學(xué)了兩個菜式，感覺已經(jīng)做的不錯，所以帶過來讓你們嘗嘗?！?/br>
    此言一出，房間里的空氣好似霎時凝固了。

    已經(jīng)跑到桌子前，向食盒伸出了雙手的魏無羨，動作一下子僵在半途，驚恐得轉(zhuǎn)頭過來看向趙七月；剛剛還得意洋洋的趙寧，身體都還沒站直，腰板也僵硬得不能動彈。

    “姐，你是說，這食盒里是你新學(xué)的菜式？”魏無羨就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鴨子，嘠聲問。

    趙寧瞪圓了雙眼，緊張地等趙七月回答。

    趙七月對自己制造了什么恐慌沒有半點兒自覺，也壓根兒沒意識到自己的答案，會給兩兄弟造成怎樣的心理沖擊，“是。”

    魏無羨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臉色難看得就像吃了一碗蒼蠅，偏偏還不能表現(xiàn)出來，憋得面紅耳赤，至于近在咫尺的食盒，就算再給他一百個胃，也是沒膽子去碰的，只能一點點的轉(zhuǎn)過頭，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趙寧。

    趙寧也是惶恐不已。

    趙七月喜歡下廚，但廚藝實在是不能多說，這么多年了，也就煮的面能拿得上臺面，至于其它的菜，非得三年兩載的積淀，才能讓人吃得下去，至于新學(xué)的菜式——那是趙寧的噩夢！

    然而趙氏子弟做事，從來就沒有知難而退這一說，在年輕子弟中修為最高，而且天賦在整個燕平城都被評為驚才絕艷的趙七月，從來就不知道何為放棄，她對廚藝的濃厚興趣與孜孜不倦的追求，已經(jīng)深入骨髓。

    就趙寧到都尉府任職的這一個多月，趙七月已經(jīng)來送過好幾次飯，多半時候都是做“拿手好菜”，十多天前送了一回“新學(xué)菜式”，便折磨得魏無羨好幾天食欲不振。

    跟魏無羨相比，對趙七月的新學(xué)菜式，趙寧可謂是苦之久矣，所以此刻，他果斷選擇了無視魏無羨哀求的目光，一屁股直接坐回了座位。

    魏無羨：“……”

    趙七月見魏無羨愣在那不動，神色還很怪異，心知沒什么好事，眼簾耷拉下來，雙眼都顯得暗沉：“魏無羨，你怎么還不把食盒拿過來？難道你不喜歡我做的菜？”

    見趙七月要不高興了，魏無羨虎軀一震，暗道不妙，一想起對方揍劉志武時的兇悍，就感覺到手腳冰涼，他可不想被趙七月提著小腿掄上幾圈，再遠(yuǎn)遠(yuǎn)丟出去，遂一點點咧開嘴，笑得非常努力非常認(rèn)真，“喜歡！怎么會不喜歡？姐乃千金之軀，辛辛苦苦親手做的菜，還踩著飯點大老遠(yuǎn)送過來，我跟寧哥兒絕對會吃得干干凈凈，一點兒都不剩！”

    趙寧：“……”

    最終，趙寧跟魏無羨一起吃完了趙七月帶來的飯菜，就如魏無羨之前所言，連湯汁都沒剩下。

    這是因為兩人在吃飯的時候，都希望對方多吃一些自己少吃一些，所以每夾一筷子碟子里的菜，都會大叫好吃，然后一副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模樣，急不可耐的向兄弟推薦，往對方碗里一個勁兒猛夾。

    后者不好拒絕，只能去嘗別的菜碟里的菜，而后更加夸張的拍著桌子喊人間美味，并直接把半盤子菜倒進(jìn)兄弟碗里。

    一來二去你來我往之后，兩人都只能把頭埋在菜山后面，為了自我催眠，讓自己能夠?qū)⑽兜狼姘俟值娘埐顺酝辏杆俳Y(jié)束這場痛苦之旅，兩人較著勁，頗有些互相加油鼓勁意味的大喊好吃，每喊一聲便往嘴里扒拉一大口，梗著脖子蛇一樣囫圇吞咽。

    趙七月看兩人吃得如此熱烈，夸贊之聲不絕于耳，開心的雙眼都瞇成了一條縫，不停勸他倆慢點兒別噎著。

    在廚房小半天忙碌的辛苦，這會兒也就不覺得辛苦了，她偷偷將左手食指縮進(jìn)了衣袖里，避免被趙寧看到指尖的燙傷，她知道，以趙寧現(xiàn)在的性子，看到后一定會心疼歉疚，她不希望趙寧心里難受，她只要對方吃得高興就行。

    她暗暗想著，看來自己在廚藝一道上的悟性與造詣，近來已經(jīng)精進(jìn)。不少，日后得多學(xué)些新的菜式，經(jīng)常做給趙寧吃才好，老是煮面算怎么回事……畢竟，自己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

    進(jìn)宮的日子越來越近，等到了宮里，就沒什么機(jī)會再給趙寧做飯。

    趙七月收拾了碗筷，去都尉府伙房清洗的時候，魏無羨死豬一樣靠在椅子上，睜著一雙生無可戀的小眼睛望著房梁，哀嘆道：“我們算是完了，完了完了……你聽見沒有，你姐說她要學(xué)更多新菜式，經(jīng)常給我們送來啊……

    “我現(xiàn)在算是明白了，你姐為啥意識不到自己的廚藝有問題，換了誰來，看到自己做的飯菜被我倆叫著好風(fēng)卷殘云吃完，也會認(rèn)為自己廚藝比御廚都精湛……下回我可要機(jī)靈點，看到你姐來了就跑得遠(yuǎn)遠(yuǎn)的，這個福氣，兄弟你自個兒好好消受吧！”

    趙寧鄙夷的瞟了魏無羨一眼，“嘴上的油都沒抹干凈，就在背后說我姐不好，你的良心剛才也被你自己吃了？”

    魏無羨擦了下嘴，然后舉手投降。

    趙寧跟魏無羨吃飯的時候，都尉石珫跟吳紹郴兩人，則還在為之前趙寧毆打京兆府衙役的事不平靜。

    “這小子逞一時意氣，舒坦倒是舒坦了，卻必將迎來京兆府的報復(fù)，說不定還會驚動三省六部，我看他稍后怎么收場！”吳紹郴在自己的班房里惡狠狠的想。

    “真沒想到，趙寧這小子竟然如此跋扈，這般意氣用事，真不愧是趙氏公子，平素囂張慣了，受不得氣，做事也不考慮下后果。不過，今日把京兆府的人打得這么慘，實在是大快人心，我都尉府好久沒有如此威風(fēng)過了，真是痛快！只是……等京兆府再來報復(fù)的時候，都尉府能否承受其滔天怒火？我又該怎么辦？”石珫在自己的大堂里來回踱步，亦喜亦憂。

    趙寧跟趙七月、魏無羨閑來無事，下了三盤棋以后，京兆府的人終于來了。

    這回來的人并沒有很多，但卻都是大人物，且不說京兆尹親自到場，中書省都派了大員過來，這說明京兆尹覺得事出反常，害怕有妖，謹(jǐn)慎而緊急的往上稟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