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jù)我們的探查，包括嵐山綢緞莊、楠竹珍寶閣在內(nèi)的十九個大型商鋪內(nèi)，近期都有氣質(zhì)精悍引人矚目的陌生面孔出沒。有的面目兇惡，乃至手臉上都有傷疤。

    “這些人大多是晚上出來，有的去了窯子，有的出來買吃食，頗有些憋久了出來放風的意味，而且他們都是匆匆出來匆匆回去，行動迅捷神色謹慎，充滿戒備。可以肯定這些人都住在這些商鋪里。

    “我們讓一些市井地痞裝作走路不長眼，亦或是彼此斗毆波及其中一些人，試過他們的身手。得到的反饋各不相同。

    “有的地痞被打了，有的地痞卻沒有。前者都表現(xiàn)出了明顯的修為痕跡，后者雖然都沒有流露出修為，但有的表露出不了凡的力量和反應速度。

    “更奇怪的是，這些明顯不是善茬的家伙，即便是被地痞冒犯了，神色不忿，也很少有還手的，都是加快離去，好像過街老鼠做賊心虛一般。”

    說完這些，扈紅練掏出了幾張紙，上面記載了她所說的一些地點，有的后面還有備注，表明是哪個世家的產(chǎn)業(yè)，以及是否試探過里面出來的可疑人物，對方又是什么表現(xiàn)。

    趙寧接過紙張瀏覽一遍，發(fā)現(xiàn)涉及的世家有好幾個，門第里的徐氏、龐氏、鄭氏，將門里的周氏。

    在趙寧看來，毆打地痞沒有隱藏修為的人，是正常反應，就算是氣質(zhì)精悍的陌生面孔，也可能是世家大族的正常人員調(diào)動

    身上帶著傷疤，明顯身懷兇惡之氣，卻對冒犯了自己的地痞避之不及的人，多半心里有鬼，或者是有命令在身。

    “徐氏？”趙寧注意到，沒對地痞動手的那些兇惡之徒，基本都是從徐氏商鋪里出來的。

    趙寧開始尋思：假如這些人是白衣會、蒼鷹幫的殘眾，已經(jīng)被趙玉潔收編，在目前的情形下，她也只能讓他們呆在落腳點不出來。

    可這些修行者是江湖亡命之徒，而非正經(jīng)的軍士、細作，放蕩不羈慣了，沒那么大紀律性，在大院里憋得久了，難免忍不住偷偷出來透透風，發(fā)泄一下生理需求。

    上回自己過來的時候，一品樓沒能找到這些白衣會、蒼鷹幫的殘眾，蘇葉青當時表現(xiàn)得頗為愧疚，自己雖然沒有表現(xiàn)出多大不滿，但多少有些失望，加之自己還被趙玉潔的死士行刺，以蘇葉青的性子，必然自責尤甚。

    今天過來沒看到她……她應該是親自參與這件事里去了。

    總之，一品樓花了很多人手，去監(jiān)視世家貴族的大商鋪，終于是發(fā)現(xiàn)了出來透風的這些白衣會、蒼鷹幫殘眾。這也符合趙寧用一品樓，點亮燕平城大街小巷的既有期望。

    一品樓監(jiān)視到的行為詭異的這些人，既然都是在徐氏商鋪里，那么如果他們真是白衣會、蒼鷹幫殘眾，那就說明趙玉潔進了徐氏！

    甚至，她有可能到了徐明朗身邊！

    若情況果真如此……趙玉潔還真是有造化。

    “這件事你們辦得很好。就按照你們的意思，重點監(jiān)視那些反應異常的人所在的商鋪，進一步確認他們的身份?！壁w寧收起了紙張。

    如果要迅速確認那些人是不是修行者，他完全可以讓都尉府的人，找個借口巡查一下那些商鋪。

    以都尉府如今在燕平城的威望，做這樣的事毫無難度，哪怕是徐氏的商鋪也不敢正面阻攔。

    但這樣一來總歸有些動靜，若是引起趙玉潔的疑心，打草驚蛇了反而不好。

    “從現(xiàn)在開始，派遣元神境修行者，日夜監(jiān)視徐氏的那幾間商鋪。明天我會送一張畫像過來，如果發(fā)現(xiàn)了畫像上的女人，不管是否在白天，不管是否在大庭廣眾之下，都要不惜代價，雷霆將其擊殺！”趙寧面色如鐵，對扈紅練下達了命令。

    既然按圖索驥找到了趙玉潔，趙寧自然不會想別的，以最簡單有效的方式清除對方，就是最佳也是唯一選擇。

    作為頭領，趙玉潔總會去這些商鋪見這些人。

    只要她現(xiàn)身，就是她的死期！

    不，這還不夠。

    趙寧補充道：“再派元神境精銳，去宰相府附近蹲守，一旦發(fā)現(xiàn)畫像上的女人，同樣要不計代價襲殺！”

    趙玉潔不親自去聯(lián)絡那些修行者，也是有可能的，但她總不能不出宰相府吧？

    扈紅練感受到趙寧的凜然殺意，不敢怠慢，連忙領命。

    趙寧喝了口茶，恢復了止水般的心境，緩聲問扈紅練：“小青去哪兒了？”

    聽到趙寧關注蘇葉青的動向，扈紅練的桃花眸里瞬間水波蕩漾，有了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意，掩嘴輕笑道：“她親自帶人去監(jiān)視那些商鋪去了，看她的意思，非得把之前行刺你的人的同伙，都揪出來不可呢！”

    趙寧笑了笑，心里涌起一絲暖流，嘴上沒有多說什么。

    扈紅練卻忽然悠悠嘆了口氣，收斂起嫵媚笑容肅然道：“新鄉(xiāng)鎮(zhèn)的事，我們沒有辦好，最后關頭出了岔子被發(fā)現(xiàn)了，要不是趙大小姐及時過來，事情就砸在了手里。

    “這是一品樓得了趙公子天大的好處后，為趙公子辦得第一件事，卻辦成了這個樣子，咱們心里都過意不去。

    “收編白衣會、蒼鷹幫，也弄丟了不少人，問題是他們就在燕平城，我們卻沒能及時找出來，最終害得趙公子被這些人行刺，我們真是無顏見人。

    “小青是憋了一肚子氣，發(fā)誓要做出點對得起你的事來，這才親自帶人去監(jiān)視那些商鋪。聽說她已經(jīng)好幾天沒怎么合眼了，最先發(fā)現(xiàn)異常的也是她親自安排的人手……”

    第一一一章 暴露

    對于自己交代的任務，一品樓有做得不夠好的地方，但基本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趙寧眼下并沒有責怪他們的意思。

    這不是趙寧寬容大度——事實上他凡事力求完美，即便做不到這一點，也要做到人力能達到的最優(yōu)結(jié)果——而是實事求是。

    一品樓當前還只是江湖組織，并非特務衙門，很多事情都是剛剛接觸，難免行動生澀。雖然趙寧想要把它們培養(yǎng)成特務衙門，但這事必須循序漸進。

    就之前的各個任務來說，一品樓已經(jīng)達到了趙寧的預期，沒做到的部分，一方面是經(jīng)驗不足行動力差些，另一方面也是對手不簡單。

    無論劉氏、蕭燕還是趙玉潔，都不是易與之輩。

    從茶樓離開，趙寧讓一品樓的人帶路，去三個坊區(qū)之外找到了蘇葉青。

    對方正在一座二層民房內(nèi)的窗戶里，一動不動的監(jiān)視不遠處的一座大宅，半掩的窗口正對著那座大宅的后門。就監(jiān)視而言，這座民房位置絕佳。

    趙寧經(jīng)過詢問得知，民房是這條街上一個小有名氣的地痞的，對方已經(jīng)被一品樓收買、控制，現(xiàn)在算是一品樓的外圍成員。

    一品樓大當家尺匕，為了保障一品樓的剛正風氣，吸納成員有一定標準，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不收品行不端的好逸惡勞之輩。

    既然是一品樓外圍成員的房子，且此人還是地痞，平日里不會少了狐朋狗友往來，蘇葉青等人出入這里，也就不會引起有心人的懷疑了。

    由此可見，蘇葉青雖然單純，但這種單純卻只在情感上，真要論及做事的智慧見識、方法方式，還是頗為出眾和老練的。

    這也是情理之中，若非如此，年紀輕輕的她也不會是茶樓管事。

    “趙公子……你怎么到這兒來了？”看到趙寧進門，蘇葉青連忙站了起來，欣喜意外之情溢于言表。

    大概是趙寧來的突然，她一時羞赧慌亂，手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了，在衣擺上滑來搓去。

    趙寧眼中的蘇葉青，此刻頂著兩個大大的熊貓眼，比在茶樓初見時要濃郁得多，眼珠子都快瞧不見了，襯托得因為睡眠極度不足而蒼白的小臉，愈發(fā)白得像紙，整副面容在昏黃燭火中忽明忽暗，竟然有了幾分小女鬼的意味。

    趙寧看得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想要笑，覺得不太合適，勉強忍住。

    蘇葉青見趙寧神色有異，剎那間反應過來，頓時自慚形愧，感覺無法面對趙寧，心跳如鼓的低下頭，目光慌張的四處看了看，本能的想找個地洞或者桌子底鉆進去。

    這當然是不行的，她雙手抬了抬，幾欲捂住臉，又覺得這樣太過矯揉造作，停在了半途，僵住，一時間不知道是該放下還是應該做個掩飾動作，完全亂了手腳，不知道該怎么辦，急得像只熱鍋上的螞蟻，臉紅到了脖子根，耳垂嬌艷欲滴。

    趙寧來到窗前向外眺望，詢問了一些情況，緩解蘇葉青的尷尬，后者認真嚴肅的回答完問題，主動補充了其它情況，心臟總算回到了遠處，變得自然了些。

    等到娘家姓劉的玉娘端了茶水進來，蘇葉青接過遞給趙寧，請他落座的時候，雖然還是微微低著頭，盡量不拿自己的熊貓眼女鬼臉嚇趙寧，卻也沒了落荒而逃的沖動。

    “玉娘也跟著到這兒來了？”趙寧看了看名為劉玉的玉娘。

    蘇葉青點了點頭，她沒有去坐著，站在趙寧側(cè)旁，“玉姐的廚藝很精湛，但她不想只做個廚子，這回我出來，玉姐主動要跟著……

    “在公子來之前，玉姐說如果我們沒有好的辦法，確認對面綢緞莊里的人是不是白衣會、蒼鷹幫殘眾，她愿意以找活干的名義混進去，做個廚娘或者仆役，了解里面的情況?！?/br>
    聞聽此言，趙寧略感詫異。

    他原本以為，劉玉在遭遇人生巨變以后，會想過安穩(wěn)輕松的日子。在茶樓做個廚子又能不愁吃喝，又能慢慢給他“還債”，沒想到對方竟然會做出這種選擇，甘愿冒這樣的風險。

    “混進賊窩危險重重，稍有不慎就會有性命之虞，玉娘真要這么做？”趙寧問。

    蘇葉青看了看玉娘，在得到后者點頭示意后，抿唇道：“玉姐說她在家的時候，為了保留部分縫縫補補換來的銀錢，不被那個賭鬼書生都拿出去賭，整天整天跟對方斗心眼，很會察言觀色，被磨礪出了很縝密細膩的心思，所以覺得能勝任這件事。”

    趙寧聽得有些啞然。

    只怕劉玉被磨練出來的，不只是這些技能，還有一顆很堅韌的心吧。若是心底稍微脆弱些，辛辛苦苦一整天后，還要跟只會輸錢的賭鬼丈夫斗這種法，恐怕早就委屈想不開，不是上吊就是跑了。

    “你看著辦?！壁w寧讓蘇葉青自己拿主意。

    他很清楚，劉玉做出這個選擇，應該也有立功還債的心思。畢竟三千兩銀子是個很大的數(shù)目，足以束縛她一生。如果她有還清債務的決心，肯定會想做點“大事”。

    對此，趙寧不想支持也不想阻攔。

    無論如何，生活有目標總是好的，哪怕它很難實現(xiàn)也有風險。生活如果沒有目標，普通人會渾渾噩噩度日，也可能覺得人生沒意思、無意義；劉玉則可能一口氣沒撐住，就沉浸在往事里不可自拔，生無可戀抑郁而亡了。

    趙寧沒打算在這里呆太久，他之所以過來，其實只是因為關心蘇葉青，監(jiān)視商鋪的事無需他多插嘴。

    離開之前，趙寧順路去了一下廚房，正好發(fā)現(xiàn)櫥柜里還有幾盤剩菜，掃了兩眼，都是些腌菜蘿卜，rou食只有一盤魚湯，魚已經(jīng)只剩半邊rou。

    “一品樓也是燕平城江湖之主了，你們就吃這個？”趙寧轉(zhuǎn)身奇怪的問蘇葉青。

    蘇葉青眨了眨熊貓眼，疑惑、無辜、奇怪又理所當然地道：“監(jiān)視人又不怎么費力，不需要大魚大rou……再說，這些菜品已經(jīng)很豐盛，有三菜一湯呢，比尋常人家好不少了……一品樓還有很多人的家小只能吃粗糧，都沒菜的……”

    趙寧一時無言。

    蘇葉青嘴里的尋常人家，自然是最底層的百姓家。這是她的思維慣性。哪怕如今身份水漲船高，她也不會跟富貴之家比較，腦子想的是自己昔日的處境。

    趙寧沒有提出什么改善伙食的要求，空口白牙說這些毫無意義。他也不會留下銀子，無論是蘇葉青還是一品樓，都不需要他施舍吃飯錢。他也不會自己掏錢幫一品樓改善生活。

    本來已經(jīng)打算回去的趙寧，讓隨從去酒樓買了些好酒好菜回來，跟蘇葉青和劉玉好生吃喝了一頓。

    ……

    飛雪樓。

    蕭燕對著一封信沉思良久，一向堅毅靈動的俏臉，也因此覆上了一層寒霜，眸底還有一絲不為人知的惱怒與痛苦。

    白眉老者進門行禮，“殿下深夜喚老奴前來，有什么吩咐？”今晚值夜的是黑眉老者，如果不是有很緊要的事，蕭燕不會叨擾他休息。

    將手里的信遞給對方，蕭燕沉聲道：“最近幾個月，草原出現(xiàn)了一些行蹤詭異的人，在各大小部落活動，隱秘打探四大王庭形勢、探尋民間風物。

    “不少小部落的頭人，都被問了一些同樣的問題，包括怎么看待天元王庭，天元王庭大軍過往戰(zhàn)爭情況等等！

    “雖然他們都喬裝打扮過，有商賈、巫士等身份，但太子還是發(fā)現(xiàn)了他們。現(xiàn)在正在問我，這些人到底是什么來頭，為什么這么多行蹤可疑的人去草原，我卻沒有事先提醒！”

    說到最后，蕭燕的聲音已經(jīng)像是刀子一樣。

    白眉老者看完信，眼神數(shù)變。信中說，最北的幾批人，現(xiàn)在竟然已經(jīng)到了他們王庭附近，而且正在千方百計打探天元部族的虛實！

    這是大手筆，能做這件事的人，絕對不是什么小人物！

    “殿下，最可能派人去草原，查探王庭虛實的，無疑是南朝坐鎮(zhèn)邊疆的那幾個世家，雁門關的趙氏，山海關的孫氏、石氏。但這兩個地方，我們都重點看著，如果是他們派人北上，我們不會沒有察覺?！卑酌祭险哒遄弥馈?/br>
    蕭燕目光銳利了幾分，“所以不是南朝邊軍，而是來自中樞的力量？”

    站在蕭燕背后的黑眉老者接話道：“中樞也只有大都督府可能做這件事，但趙玄極忙著跟徐明朗和南朝門第內(nèi)斗，哪有精力這么做？況且，沒有南朝皇帝的準許，他也不能擅自作為?！?/br>
    蕭燕目光閃動，“照這么說，可能是南朝皇帝親自派的人？”

    “代州之事后，南朝皇帝往雁門關增兵三萬，這說明他在正視草原?！焙诿祭险叩馈?/br>
    “既然如此，那么再派人深入草原查探虛實，也就不難理解?！卑酌祭险呦铝硕ㄕ?。

    蕭燕蹙眉道：“邊軍沒動，大都督府沒動，這也就是說南朝皇帝手里，還有一股另外的力量？”

    白眉老者想了想，“老奴聽說，南朝皇帝手里，有一本《方物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