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196節(jié)
“趙七月管著后宮,宰相想要進來,若無陛下授意,只怕沒那么容易?!?/br> 徐明朗微微點頭,“的確如此?!闭f著他打量趙玉潔一眼,“不過你可知,陛下為何會同意本相過來?你若能猜到,本相才真服你?!?/br> 趙玉潔品了口茗,放下茶盞,不緊不慢道: “前些時間,陛下雖然升了我的品階,但此后并未到紫竹宮來。唯獨近幾日,陛下來的頻繁。 “如果我所料不差,當(dāng)是趙氏在北境戰(zhàn)事中的表現(xiàn),讓陛下不滿了?!?/br> 徐明朗欲言又止,面有難色。 趙玉潔笑道:“宰相何必難為情?我能在這宮闈之中站穩(wěn)腳跟,靠的就是陛下對待趙氏的態(tài)度。 “陛下親近趙氏,我就永無出頭之日,甚至可能性命難保,只有陛下對趙氏不滿,我才能得到他的垂青?!?/br> 徐明朗嘆息一聲。 皇帝能夠讓他來見趙玉潔,本身就是一種態(tài)度,表達的是對他的親近寵信,是對他跟趙玉潔一起,對付趙氏這種行為的認同。 徐明朗想把趙玉潔這個“義女”送進宮,用意何在,皇帝豈能不知?;实墼敢庾屭w玉潔入宮,并且進一步垂青于她,就是在讓徐明朗放開手腳。 且在皇帝眼里,同樣背靠世家的皇后,跟趙玉潔并無不同。 徐明朗面色凝重道:“劉氏、龐氏相繼覆滅,呂氏、鄭氏家勢大衰之后,本相著實心灰意冷過一段時間。 “眼下,陛下讓我放手對付趙氏,重新打壓將門,雖然符合我心中所想,但我并非沒有疑慮?!?/br> 說到這,他停下來,看了趙玉潔一眼。話至此處,若是趙玉潔能夠領(lǐng)悟他的意思,他就繼續(xù)往下說,若是不能,他就沒了跟對方說的必要。 趙玉潔的話讓徐明朗怵然一驚:“宰相是怕陛下拋棄你第二次吧?” “你怎么知道還有第一次的?” “之前在宰相府的時候,我就有一事不明?!?/br> “何事?” “宰相已經(jīng)是當(dāng)朝第一權(quán)臣,為何行事仍然不知收斂,就不擔(dān)心陛下忌憚嗎?聯(lián)合門第構(gòu)陷趙氏,這種事可以說是無法無天?!?/br> “現(xiàn)在你明白了?” “如果不是宰相愚蠢,就只有一種可能?!?/br> “什么可能?” “宰相不擇手段對付將門,本就是陛下授意宰相的!” 徐明朗張了張嘴,看趙玉潔的目光十分復(fù)雜:“你如何得知?” 趙玉潔嫣紅的嘴角微微上揚,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明艷而動人,彰顯出她胸中的丘壑: “若非如此,在朝堂上呼風(fēng)喚雨多年的宰相,怎會因為一時挫折就萎靡不振,不敢再有半點兒輕舉妄動? “能讓宰相膽戰(zhàn)心驚的,唯有被陛下背叛,被陛下拋棄。” 徐明朗看著趙玉潔:“這個結(jié)論武斷了些。” 趙玉潔不慌不忙,娓娓道來:“這些年來,將門被打壓得這么厲害,丟了兵部,丟了許多爵位,丟了無數(shù)官職,多了個監(jiān)軍...... “趙氏乃大齊第一世家,趙玄極是大都督,面對這些利益攸關(guān)的重大損失,若不是有陛下暗中使勁,他怎么會一點辦法都沒有,怎么會完全不能應(yīng)對? “趙玄極可不是軟柿子,任人拿捏,也不是飯桶,庸碌無用。 “宰相能夠把趙玄極壓制得抬不起頭,能夠順利施行一系列要政,追根揭底,是靠了陛下的支持!” 徐明朗張張嘴,一時之間竟然說不出話來,看趙玉潔的眼神既有佩服,也有一絲抹不去的忌憚,“你是如何得知這些的?” 趙玉潔攏了攏鬢角發(fā)絲,仍然是那副溫婉可人,安靜淡雅的模樣,好似沒有半分攻擊性: “這幾個月呆在宮闈中,沒多少事做,沒多少地方能去,心思沉靜下來,自然就會思考很多東西。 “在劉氏、龐氏傾覆,鄭氏、呂氏受損的過程中,趙氏之所以能夠無往而不利,不是趙氏的人忽然變得聰明,也不是趙寧那廝有多睿智。 “趙寧或許的確有點手段,不然也揪不出蕭燕,但僅靠這些,并不足以讓他以一己之力,顛覆整個皇朝上層權(quán)力斗爭的大局! “趙氏能在這段時間戰(zhàn)勝宰相,讓門第勢力大損,趙玄極能在朝堂上反過來壓制宰相,最大的依仗,是陛下暗中支持,施以援手! “在這個過程中,趙寧能一步步崛起,說到底,不過是借了大勢的東風(fēng)?!?/br> 徐明朗不由得回想起劉氏、龐氏案中,唐興、周俊臣這些寒門官員,跟大理寺的所作所為。 他其實不愿意回想這些,因為正是這些讓他痛苦,讓他沒了大齊第一權(quán)臣的威嚴與份量。 他長嘆道:“若非如此,我何至于戰(zhàn)戰(zhàn)兢兢,夾起尾巴做人?正是陛下的這個態(tài)度,讓我恐懼。 “你說的沒錯,自打我成為宰相,打壓將門收攏兵權(quán),就是我的核心大政,這些全都是陛下授意! “陛下雖然沒有明說,但意思就是如此。 “我已經(jīng)是當(dāng)朝宰相,百官之首,沒有陛下推波助瀾,我何必費這么多精力,去跟將門斗得死去活來,被那么多將門官員忌恨? “可劉氏、龐氏等案之事,開始讓我思考,陛下是否已經(jīng)改變主意,不再一味打壓將門,而是反過來要對門第動手,借此維持朝局平衡了。” 趙玉潔為徐明朗撤去已經(jīng)冷掉的茶,重新給他換了一盞:“朝局平穩(wěn)、文武制衡,這不是靜態(tài)的,而是動態(tài)的,雙方要互相交手,勢力此消彼長。 “從去年代州之事起,陛下的態(tài)度,就已經(jīng)偏向了將門,開始暗中扶持將門反攻門第。 “所以陛下給了趙寧‘射雕’‘金蠶丹’,通過多種暗示,讓趙氏這個將門領(lǐng)頭羊,放手反撲門第,同時讓寒門官員,跟趙氏相互配合。 “而如今,將門勢力過大,趙氏跟雁門軍又有了戰(zhàn)功,所有的將門都在摩拳擦掌,準備反撲門第。 “陛下在這個時候重新重用宰相,自然是看到朝局失衡,準備二度打壓將門,讓聲勢低落、風(fēng)聲鶴唳的門第們,再度站起來。 “所以我覺得,宰相眼下可以放手施為?!?/br> 說到這,趙玉潔頓了頓。 去年的代州之事,是她命運的轉(zhuǎn)著點,她之前一直沒想通,趙寧是怎么識破她們的安排的。 現(xiàn)在她覺得她想通了,趙氏能做到不可能做到的事,全靠皇帝。 徐明朗飲了口茶,尋思片刻,點了點頭。 趙玉潔繼續(xù)道:“要動世家官員,沒有由頭不行,之前門第對付將門,是靠武將在太平時節(jié)里,戰(zhàn)意松懈治軍不嚴,是靠他們貪贓枉法,德行不修。 “將門對付門第,則是靠門第在打壓將門的過程中,日漸驕縱,犯下了誣陷趙氏的過錯,露出了諸多把柄,正好給了他們反撲的機會。 “另外,眼下將門跟門第,都已經(jīng)謹言慎行,再無把柄可抓,這個時候,陛下再要對付將門,就需要新的突破口?!?/br> 抬頭注視著徐明朗,趙玉潔道:“若我所料不差,宰相應(yīng)該領(lǐng)了新的差事,這個差事跟之前的差事都不同?!?/br> 徐明朗怔了怔,細細一想,眼前一亮,“的確有這么個差事——推事院!” “推事院?那是做什么的?”趙玉潔現(xiàn)在消息閉塞。 “目前還不清楚,但陛下讓我掛名兼管,不過用的人,是眼下正得陛下看重的寒門新起之秀?!?/br> 趙玉潔露出了然之色,“看來,接下來陛下對付將門的關(guān)鍵,就在這個推事院身上了,宰相可以放心用他們?!?/br> 徐明朗恍然,覺得趙玉潔的推斷八九不離十,怪不得皇帝要讓他兼管這個品階并不高的衙門。 他看著趙玉潔搖搖頭,服氣道:“士別三日當(dāng)刮目相待,你現(xiàn)在的聰慧勁,比在宰相府要高出了一大截?!?/br> “宰相就不必夸我了,若無當(dāng)初在宰相府的日子,我現(xiàn)在也不過是個歌姬,哪里有機會接觸到這些,哪能理解這些?”趙玉潔謙遜了一句。 正事到此說完,兩人閑聊半響,徐明朗就起身告辭。 走出宮城的時候,徐明朗抬頭看了看青天,悵然一嘆。 他今天嘆息的次數(shù)很多。 他不得不嘆息。 皇帝先是慫恿他對付將門,而后又暗助將門反撲門第,現(xiàn)今再度讓他打壓將門,這一系列手段下來,目的是什么? 是為了讓世家勢力,在文武爭斗中被消耗! 第二三四章 天下風(fēng)云 出自帝王(下) 追根揭底,皇帝還是為了收世家的權(quán)。 如果皇帝直接收權(quán),世家群起反對,那自然難如登天。 但挑起文武之爭,讓雙方水火不容,必須依靠皇權(quán)保全自身利益,皇帝再用寒門勢力制衡雙方,就方便得多了。 “陛下,好手段啊!臣這個先生,還真是小覷了你這個學(xué)生。十七將門,十四門第......陛下果然是嫌世家勢力太多了嗎?” 想起皇帝平日里溫和謙恭、彬彬有禮的樣子,徐明朗感到不寒而栗。 但他就算知道了這些,也沒有選擇,因為......大勢已成! 文武不可能講和,將門也不會放過他。 他要保全自己,就必須按照皇帝的意志行事。一旦沒了宰相之位,他都不敢想,自己會被將門踩到什么地步。 他心里清楚,皇帝這是在把他當(dāng)?shù)蹲邮埂?/br> 那又如何呢?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做一把比天下刀子,都更加鋒利的刀子,這樣一來,他就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沒到生死存亡的地步,他這柄刀子,不會刺向皇帝。 他相信,趙氏那條鷹犬,也不會就這樣去咬皇帝。 眼下到了他自己,到了士人門第,到了世家大族,跟皇帝不死不休的時候了嗎? 沒有。 “往后的朝堂,將會是士人門第、將門勛貴、寒門官員,三足鼎立了?!毙烀骼蔬@樣想到。 寒門崛起,世家卻沒能聯(lián)起手來,將寒門打壓下去,現(xiàn)在自身權(quán)位都不穩(wěn)固的徐明朗,只能坐視寒門日復(fù)一日強大。 在還不能魚死網(wǎng)破,回天乏術(shù)的情況下,接受三足鼎立,雖然讓徐明朗這個世家家主格外難受,但也是沒辦法的事。 “不管世家大族要消失幾個,徐氏必須長盛不衰!”這是徐明朗離開宮城時的決心。 ...... 送走徐明朗后,趙玉潔回到正殿,在剛剛的位置重新坐下,并沒有立刻叫宮女們進來收拾茶具。 她在思考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