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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氏族 第260節(jié)

    “惟其如此,寧哥兒才好借著雁門關(guān)守軍不足的理由,不受天下人指摘的退守晉陽!”

    趙啟陽紅著臉瞪著趙寧,怒火溢于言表:“陛下打壓勛貴門第,寒門取代世家地位,趙氏失勢,皇后處境堪憂,寧哥兒早就對陛下不滿了!

    “之前迫于時勢無法反抗,現(xiàn)如今國戰(zhàn)開啟,北胡入侵,一旦燕平丟失,必會天下大亂,于是寧哥兒就想趁勢而起!

    “以晉陽為基業(yè),總覽州縣大權(quán),占據(jù)一方,繼而靠抵御外寇的旗號,招兵買馬發(fā)展勢力,成為諸侯,在時機恰當(dāng)?shù)臅r候謀奪天下,這就是寧哥兒的謀劃對不對?

    “寧哥兒是要造反,對不對?”

    趙寧放下手中書冊,抬頭瞧了趙啟陽一眼,語氣平淡:“你似乎很反對?”

    站在屋中的趙啟陽,本就臉紅脖子根,聽了這話更是額頭青筋暴突,義憤填膺、擲地有聲道:

    “趙氏是大齊第一世家,是皇朝柱石!趙氏族人錦衣玉食,身居高位,顯赫人前,至今已有百余年。為大齊戍邊是趙氏職責(zé)所在,鎮(zhèn)國是趙氏天賦使命!

    “趙氏滿門忠烈,怎么能罔顧社稷,怎么能謀害同袍,怎么能造反?!國戰(zhàn)期間,社稷危殆,正該文死諫武死戰(zhàn),趙氏怎能做禍亂江山的宵小jian佞?!

    “北胡勢大軍強,高手如云,猛士如雨,當(dāng)此之時,倘若皇朝不能同心同德共拒外敵,一旦讓北胡占了中原江山,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見趙啟陽一副恨不得撲過來撕咬自己的模樣,趙寧啞然失笑,擺擺手示意對方冷靜些,先坐下來再說話:

    “你都知道趙氏不該趁亂誤國,我難道還不如你?”

    這話好歹讓趙啟陽怒火消減了些,他勉強坐下,伸長脖子問:“那寧哥兒之前做那些又是為什么?”

    趙寧收起書冊,將其放到書堆里,邊順手整理書案邊道:“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能讓大齊贏得國戰(zhàn)?!?/br>
    趙啟陽牛眼一瞪:“坐視安思明、何文進(jìn)部覆滅,也是為了贏得國戰(zhàn)?”

    趙寧瞥了他一眼,目光冷了兩分,對方雖然是他的兄長,但他教訓(xùn)起來毫不客氣:

    “難道你認(rèn)為,靠他們能戰(zhàn)勝北胡?贏得這場國戰(zhàn)到底要靠誰,你心里就沒點數(shù)?北胡如此強悍,是僅憑血氣之勇奮力死戰(zhàn)就能贏的?”

    趙啟陽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么接話。

    末了,他好不容易憋出一句:“可他們都是同袍......”

    “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豬同袍,沒有比有要好上百倍。”趙寧的話漠然而冷酷。

    望著趙寧無情的面容,趙啟陽這回是真的沒法開口了。

    接下來,趙寧給自己的族兄,解釋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首先,達(dá)旦部必須要滅,而且最好是速滅。達(dá)旦部不滅,雁門軍就必須分兵進(jìn)駐達(dá)旦部,雖然從戰(zhàn)略上說,這可以作為釘子存在,但實際并不能。

    達(dá)旦部加上雁門軍一部分,在草原上碰到三十萬天元軍,雙方在平地上野戰(zhàn),前者只有被抹掉的下場。如果雁門軍持續(xù)支援,死的人只會更多。

    野外交戰(zhàn),尤其是平地作戰(zhàn),達(dá)旦部的軍隊就算經(jīng)過了訓(xùn)練,修行者也太少,甲胄裝備率低,根本不經(jīng)打,雁門軍則是人少,十幾萬人也不夠?qū)Ψ骄T沖的。

    現(xiàn)如今的天元精騎,因為甲胄變多了,戰(zhàn)力比之乾符七年更強。最重要的是,這回他們不用把王極境藏著掖著。

    據(jù)守鳳鳴山也不現(xiàn)實,對方兵力占優(yōu),可以側(cè)翼迂回,包抄聚殲。

    所以達(dá)旦部的兵馬根本沒用,達(dá)旦部存在的價值也沒有,他們只會作為豬隊友拖后腿。

    當(dāng)然,他們可以消耗北胡軍的兵馬。但并不會消耗太多,雁門軍反而還會被牽制,于大局有害無益。

    退一步說,如果達(dá)旦部堅持住了,雁門軍一部駐守達(dá)旦部,一部在雁門關(guān)作戰(zhàn),六萬禁軍成功馳援雁門關(guān),那么雁門關(guān)戰(zhàn)局就會顯得很好,沒有撤軍理由。

    在這種情況下,一旦燕平被攻破,天元左賢王的精騎奔襲雁門關(guān),雁門軍被腹背夾擊,以雁山的地形,跑都沒法跑,只會全軍覆沒!

    甚至天元左賢王部,只需要兵圍燕平,就能派遣精騎奇襲雁門,接應(yīng)察拉罕部入關(guān)。這個時機不好把握,而且燕平城還在,危險不明顯,趙寧想早一步走都不可能。

    何文進(jìn)甚至都不會同意他撤軍。

    他雖然聽趙北望指揮,但那只是名義上的。

    故而何文進(jìn)部也沒有存在價值。他們順利抵達(dá)雁門關(guān),只會起反作用。畢竟就算達(dá)旦部沒了,只要他們到了雁門關(guān),雁門關(guān)也看起來可以防守,沒有放棄的道理。

    一切的源頭,都是山海關(guān)沒有守住,也不可能守得住。彼處兩軍是實打?qū)嵉膽?zhàn)力差距,就算趙寧早早示警,說服宋治派遣大量王極境過去,仍然無法彌補三軍將士的差距。

    山海關(guān)一丟,北境防線破裂,燕平城必然被圍,雁門關(guān)獨木難支。

    趙氏跟雁門軍只有退到晉陽,方能避免腹背受敵的困境,再借助晉陽的地形優(yōu)勢,匯聚地方民力物力,才可以跟北胡軍繼續(xù)作戰(zhàn)。

    一言以蔽之,雁門關(guān)一定會丟,差別只在于,丟的時候是全軍覆沒,還是保存住了雁門軍戰(zhàn)力。

    達(dá)旦部被吞并,安思明部覆滅,何文進(jìn)部消亡,都是必然會發(fā)生的事,區(qū)別就是在哪里敗亡,什么時候敗亡而已。

    他們早點覆滅,才能為雁門軍換來撤軍的理由,保存雁門軍,讓雁門軍可以在晉陽繼續(xù)奮戰(zhàn)。

    聽罷趙寧的講述,趙啟陽愣了好半天,才完全領(lǐng)會其中要義。

    等他想通之后,看趙寧的眼神就像是看神靈,再也沒有半點兒怒氣,有的只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膜拜,恨不得立即拜伏下來,行五體投地的大禮。

    他捫心自問,覺得就算再給他兩個腦袋,他也想不到趙寧說的這些。

    “如此說來,北胡吞并達(dá)旦部,伏擊安思明部,截殺何文進(jìn)部,豈不是都正中寧哥兒的下懷?”

    說到這里,趙啟陽心中一片敞亮,暗暗感嘆:“怪不得,平日里寧哥兒總是一副淡然平靜、超脫世外的模樣。洞悉了萬事萬物,凡事盡在掌握,自然就不必像我這樣,稍微面對一點問題就著急得睡不著?!?/br>
    因為這個念頭,他立馬補充道:“北胡就像是寧哥兒手里的牽線木偶一樣,他們所做的一切,自認(rèn)為是在破局,其實都是被寧哥兒當(dāng)?shù)妒?!?/br>
    趙寧搖搖頭,“沒有這么玄乎。

    “達(dá)旦部是天元部必須要吞并的,誰會給自己腹背埋刀子?安思明進(jìn)駐達(dá)旦部,也是開戰(zhàn)之初,陛下必然會有的決策,順手把他們抹去,對天元大軍來說,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臎Q策。

    “至于翻越雁山,截殺何文進(jìn)部,天元大軍的確是有可能做,有可能不做。

    “但雁門關(guān)有壓制察拉罕的王極境,雁門軍戰(zhàn)力也不輸給天元軍,短時間內(nèi)他們破關(guān)無望,就不得不另外想些法子。

    “朝廷會給雁門關(guān)派遣援軍,也是必然會發(fā)生的事。北胡軍對比我們最大的優(yōu)勢,是兵馬多,那么在發(fā)現(xiàn)雁山可以翻越后,派遣修行者過來截殺援軍,就再正常不過。

    “蕭燕這個人,不僅有智慧,而且對大齊頗為了解,她不會放過這么好的機會?!?/br>
    趙啟陽聽得連連點頭,臨了長嘆一聲,“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古人誠不欺我。寧哥兒算無遺策,實在是厲害得緊?!?/br>
    趙寧搖頭笑了笑,并不覺得自己有趙啟陽說得那么神。北胡要奪取雁門關(guān),他要舍棄雁門關(guān),雙方不過是合力做了一件事。

    說到底,這回的策略也就是因勢利導(dǎo)、順勢而為八個字。

    “不要開心太早,雁門關(guān)可以丟,晉陽卻不能。要擋住北胡后續(xù)入侵,任重而道遠(yuǎn),我們能做的,就是全力施為?!?/br>
    趙寧正色看向趙啟陽,這話,也是要借對方的口,對其他像趙啟陽的趙氏族人說:

    “大齊要贏得國戰(zhàn),趙氏是中流砥柱,我們只能勝不能敗。安思明部六萬將士,何文進(jìn)部近六萬將士,都切切實實把性命丟在了戰(zhàn)場上,我們得對得起他們?!?/br>
    趙啟陽肅然頷首。

    “我們何時從雁門關(guān)撤軍?”臨走前,趙啟陽問。

    “不能早,早了就是擅自棄土;也不能晚,晚了就會自己遭殃。要看京師戰(zhàn)局?!闭f到這里的時候,趙寧頓了頓,眼神有剎那的復(fù)雜。

    趙啟陽離開后,趙寧來到門前,負(fù)手看向夜空。

    星河燦爛。

    如果有可能,他也不想安思明、何文進(jìn)部十幾萬將士平白喪命。

    如果有可能,他寧愿沒有這場國戰(zhàn)。

    慈不掌兵,站在統(tǒng)帥的角度上說,為了贏得國戰(zhàn)勝利,避免中原大地更多百姓家破人亡,趙寧對安、何兩部的折損并不歉疚。

    但作為一個心智正常的人,趙寧不可能完全沒有觸動。

    眼前的局勢究竟有沒有兩全之法,是不是非得走到眼下這一步?

    九成九是必然會如此,但也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可以保全安、何兩部。

    趙寧沒有朝著那萬分之一的方向去謀劃。

    何文進(jìn)在未到雁門關(guān)之前,就一門心思想著戰(zhàn)后會如何,難道趙寧就不曾想過?他想得比誰都多,想得比誰都遠(yuǎn)。

    但正因為想得多想得遠(yuǎn),他才更清楚,自己的隊伍里,絕對不能有第二個聲音,也不能有第二個成份。

    宋治想要皇朝上下齊心協(xié)力,是因為他知道只有這樣才有最大把握贏,趙寧同樣需要自己的隊伍同心同德。

    宋治那是癡心妄想,趙寧卻可以切實做到。

    目前看來,北胡是強大的,王極境高手太多,天元可汗天下無敵,北胡軍近乎不能戰(zhàn)勝。

    趙寧要贏得這場國戰(zhàn),只有一個辦法。

    山海關(guān)、雁門關(guān)這些地方,守不住,也不必守住。

    這些地方丟了,趙寧才能去施行他布局了五年的謀劃,將戰(zhàn)爭帶向勝利的方向。

    為了國戰(zhàn)的勝利,為了自己、親友與更多黎民百姓的生命,沒什么是不能做的。

    第三一二章 夜遁

    乾符十二年,八月中旬。

    隨著山海關(guān)被破,北胡連戰(zhàn)連捷的消息傳來,在國戰(zhàn)初始絲毫未受影響的燕平,終于后知后覺的開始了混亂。

    首先動起來的是權(quán)貴,他們知道情況多,在第一時間就安排仆役,日夜不停的轉(zhuǎn)移家眷與財富。

    因為對戰(zhàn)爭結(jié)果還有幻想,他們只帶走了能帶走的金銀細(xì)軟,像宅子、莊園、商鋪這種財產(chǎn),留下了仆役看守。

    隨后動起來的有消息渠道的人,官員的家人、親戚、故交、好友等在察覺到形勢不對勁后,立即向官員打聽?wèi)?zhàn)爭的真實情況,評估燕平城會不會爆發(fā)戰(zhàn)事。

    朝廷沒有封鎖消息,所以這些人中的大部分,都及時得知了嚴(yán)峻形勢,他們也成為第二批攜帶財富,從燕平城撤離的人。

    隨后是富商。官商不分家,二者平日里就來往密切,彼此頗有交情,這時候再以金銀開路,要買到消息并不難。

    這些大商賈,是第三批帶著錢財逃離燕平的人。

    兵禍有多么可怕,明眼人都知道,這些權(quán)貴富商為了保證自己的性命與財富,絕對不會有半分猶豫。

    至于平民百姓,他們一方面沒有那么靈通的消息渠道,根本不知道燕平危在旦夕,另一方面,就算知道燕平將有惡戰(zhàn),他們也不是想走就能走的。

    一者他們沒有那么多余財,可以讓他們在新的地方安居樂業(yè);

    二者他們的生計都在燕平,沒了手上的活計,他們連吃飯都成問題,所謂在家日日好,在外外處處難,拖家?guī)Э诘?,到了新的地方也很難活下去。

    故而就算他們知道燕平危險,大半也不會逃離,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朝廷、官府、王師身上,祈求他們能夠守住城池,不讓外敵殺入城來。

    這個時候,若是官府號召他們協(xié)助守城,很多青壯都愿意挺身出戰(zhàn)。

    他們沒有選擇,只有一條命可以拼。但凡有半點兒生機,他們都不會棄城而走,除非是知道一定打不過外敵,留下來必死無疑,他們才會離開。

    隨著時間流逝,在北胡大軍逼近京畿時,冷清與慌亂成了燕平城最濃厚的氛圍。權(quán)貴富人大量離開后,青樓酒肆也好,茶樓商鋪也罷,都失去了最重要的客源,變得門可羅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