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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氏族 第276節(jié)

    錢元祐的確給官府捐了一萬兩銀子。

    當(dāng)時城中有錢的大戶商賈,在云家等地方豪強(qiáng)的帶領(lǐng)下,都做了這件事——在錢元祐看來,不做也是不行,要是別人都大義凜然,他卻置身事外,那名聲就壞了,往后在鄆州的生意同樣不好做,所以就表示了一番。

    一萬兩銀子說多不多說少不少,跟云家沒法比,但足夠堵住悠悠之口了。

    “什么在商言商,家國危殆,大家都該全力救國!無數(shù)將士戰(zhàn)死沙場,他們可曾說過什么?不說要錢兄毀家紓難,做這點(diǎn)事怎么就不行了?”云雍大急。

    錢元祐卻是不為所動,態(tài)度很堅(jiān)定:“云兄要錢某做的事,錢某做不到,云兄請回吧?!?/br>
    戰(zhàn)爭會打成什么樣,錢元祐不知道,但商人逐利的原則不可舍棄,就算鄆州淪陷了,難道胡人統(tǒng)治這里的時候,就不需要商賈了?

    要是今日壞了規(guī)矩,往后就是死路一條。

    云雍氣得火冒三丈,卻拿錢元祐沒什么辦法,只能干瞪眼。

    就在他無計(jì)可施,準(zhǔn)備拂袖而去的時候,安坐不動的陳奕,忽的悠悠道:

    “錢兄,今日之事怕是由不得你,你是答應(yīng)得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也得答應(yīng)。你能選擇的,不過是你主動把賬本給我們,還是我們自己來取?!?/br>
    錢元祐臉色頓時沉下來,語氣不善道:“陳兄這是要威脅錢某?”

    陳奕沒有理會錢元祐說了什么,眼觀鼻鼻觀心,繼續(xù)自顧自道:

    “如果你選擇前者,你或許會得罪刺史、陳景河,但你會贏得我們的善意,往后生意還有得做。

    “如果你選擇后者,這間珍寶閣不僅會立馬毀于一旦,你在其它地方的生意,也會被大火吞噬,連渣都剩不下?!?/br>
    錢元祐被如此赤果果的威脅,頓時大怒,起身喝斥道:

    “陳奕!真以為你經(jīng)營一家船行,手下有些修行者,就可以為所欲為了?信不信錢某將今日之事,捅到刺史大人那里去!到時候,你覺得刺史大人會幫誰?”

    “刺史大人?你覺得陳某會忌憚區(qū)區(qū)鄆州刺史?”陳奕乜斜錢元祐一眼,充滿了不屑與輕蔑。

    錢元祐嗤笑道:“你還敢刺殺刺史大人不成?”

    陳奕呵呵兩聲:“不知錢兄可曾聽說過:青衣人除惡刀,世間無義我來昭?”

    話音方落,陳奕從衣袖里取出一柄青銅匕首,輕輕放到了桌上。

    錢元祐臉上的倨傲與嘲諷,在看到那柄青銅匕首時,頃刻間消散得一干二凈,瞪大的雙眼里只剩了深深的震驚與恐懼。

    他愣在那里,半響不敢動彈。

    第三三零章 中流砥柱(7)

    錢元祐在云州生意不少,珍寶閣只是其中最大的店鋪。

    事實(shí)上作為外來商賈,他在很多地方都有買賣,根基之地青州的生意規(guī)模,比鄆州這里還大很多。

    故而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錢元祐都是上層人物,缺的只是官身而已。

    因?yàn)榧邑?cái)豐厚,交游廣闊,麾下修行者不少,本身也是元神境的高手,時不時要與人進(jìn)行利益爭斗,所以錢元祐很清楚青衣刀客是一群什么存在。

    他更加清楚,“青衣人除惡刀,世間無義我來昭”這句話,有著怎樣的份量。

    平民百姓或許不知道這句話代表的兇險(xiǎn),他們談?wù)撨@句話的時候,更多只是在茶余飯后講一個傳說。

    但只要是稍有身份地位的富人、大戶、豪強(qiáng)、江湖勢力,每每聽到這十二個字,都會不由自主心神凜然。

    如果這些權(quán)貴大戶本身還頗有惡行,那聽到這句話就會像是聽到了索命鬼,可能在半夜的時候驚醒。

    這六七年來,在大齊的江湖上,到處都有青衣刀客的傳說,在普通人眼中,他們是鋤強(qiáng)扶弱、懲惡揚(yáng)善的俠客,而對錢元祐這些富貴之人而言,他們就是懸在頭頂?shù)睦麆?,稍有不慎,就可能身首異處——這樣的例子實(shí)在是太多了。

    小到惡霸鄉(xiāng)紳,大到一方豪強(qiáng),只要是見到了一副畫著青銅匕首的畫,多則三五日,少則一炷香的時間內(nèi),必然身死道隕。

    無論對方是御氣境還是元神境,都會在悄無聲息間人頭搬家,而事后即便是刺史府大力追查,也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什么痕跡。

    就連官府的官吏,若是惡事做得多了,也會死得莫名其妙,差別僅在于現(xiàn)場有沒有留下青銅匕首的畫卷。

    所以即便是封疆大吏的刺史大人本身,也絕對不敢無視青衣刀客。

    僅僅是在齊魯之地,六七年以來,被青衣刀客手刃的大小修行者,就超過了千人,而被他們處理的惡霸悍匪,更是多不勝數(shù)。

    而若是把錢元祐聽說的,發(fā)生在整個皇朝,中原、關(guān)中、蜀中、漢中、江淮、江南的青衣刀客除惡戰(zhàn)績都統(tǒng)計(jì)起來,那絕對是一個看了能夠讓人頭皮發(fā)麻,連飯都吃不下去的恐怖數(shù)字。

    當(dāng)然,青衣刀客并沒有太多針對五品以上官吏的行動。

    否則的話,無論陳景河還是鄆州刺史,眼下都不會有半點(diǎn)兒瀆職的行為,換句話說,青衣刀客要是隨便斬殺皇朝五品以上官員,那也早就沒了立足之地。

    像陳景河跟鄆州刺史這種高官,因?yàn)樯砗缶褪钦麄€皇朝,或許只是忌憚青衣刀客,并沒有害怕得不敢貪贓枉法,只是不敢草菅人命,但對錢元祐來說,他就不得不時時刻刻小心謹(jǐn)慎。

    雖然錢元祐是齊魯大地有名的富商,買賣做到了中原,麾下御氣境修行者過百,元神境超過十人,但在青衣刀客的無形威脅下,平日里都不敢有謀財(cái)害命、拖欠伙計(jì)工人工錢的事。

    是以他雖然跟官府權(quán)錢往來很多,稱得上沆瀣一氣,但那都是經(jīng)商之人必須要做的事,好似青衣刀客對此也不在意,又或者是管不過來,這些年錢元祐過得倒也順暢,沒有接到過青衣刀客的催命警示。

    在去年開春之際,錢元祐聽說青衣刀客因?yàn)樾袨樘^招搖,已經(jīng)引發(fā)朝廷忌憚,各地的防御使都接到了追查青衣刀客、圍剿青衣刀客的詔令,而且要求各地官府協(xié)同,派遣捕快四處探查。

    當(dāng)時,朝廷是將這件事作為皇朝大政來做。

    從初春到初秋,包括齊魯?shù)姆烙乖趦?nèi),各地新軍配合著捕快,到處大規(guī)模搜查青衣刀客。

    不過后者行蹤隱秘,實(shí)在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所以半年時間過去,朝廷也沒抓到幾個人。

    倒是一些跟各地官吏、防御使有過節(jié)的地方權(quán)貴、豪強(qiáng)、富人,被官府趁機(jī)栽贓陷害、挾私報(bào)復(fù),死傷甚多。

    其實(shí)早在朝廷統(tǒng)一大規(guī)模捕殺青衣刀客之前,各地官府,包括朝廷,也曾有過對付青衣刀客的零星行動,只是聲勢不大,影響較小,不曾統(tǒng)籌布置,也沒什么效果。

    被他們抓住的一些江湖修行者,也只是打著青衣刀客的旗號為非作歹,亦或是仰慕青衣刀客而模仿他們,懲jian除惡的俠客。

    總而言之,朝廷在實(shí)際上雖然沒有抓到幾個青衣刀客,但這半年來,青衣刀客也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沒有再出現(xiàn)活動。

    某些理應(yīng)被斬首的官吏、惡霸,這段時間也沒有遭遇什么不好的事,故而現(xiàn)在江湖上已經(jīng)有傳言,青衣刀客被朝廷絞殺殆盡了,往后不會再出現(xiàn)。

    平民百姓固然對此深感痛惜,免不得指著日月多番臭罵,說老天不開眼,但錢元祐卻有消息渠道知道,青衣刀客實(shí)際上實(shí)力未損,只是暫時韜光養(yǎng)晦了。

    而后國戰(zhàn)爆發(fā),朝廷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了戰(zhàn)爭上,便顧不上青衣刀客了。

    又因北胡攻勢如潮,朝廷節(jié)節(jié)敗退,大家的注意力全都被吸引,也不再注意青衣刀客。

    就這樣,銷聲匿跡半年的青衣刀客,被絕大部分人有意無意的遺忘了,不再有什么人談?wù)撍麄儭?/br>
    但此時此刻,錢元祐卻再次聽到了“青衣人除惡刀,世間無義我來昭”這句話!

    還看到了那副曾經(jīng)讓他輾轉(zhuǎn)反側(cè)、無法入眠,被迫反省自己,做出諸多改變,不得不善待麾下伙計(jì),放棄了幾個會放一些百姓流離失所的產(chǎn)業(yè)擴(kuò)張計(jì)劃的青銅匕首!

    這不是畫在宣紙上的畫,而是實(shí)打?qū)嵉那嚆~匕首本身!

    匕首的刀身紋路很特別,飽含細(xì)節(jié),很難偽造,錢元祐一名頗有惡行的好友,在被青衣刀客取了人頭后,他就對這些記得清楚,故而這會兒一眼就認(rèn)出了,眼前這柄青銅匕首的刀身紋路,沒有任何錯漏!

    “陳......陳兄,你......你跟青衣刀客有什么關(guān)系?”錢元祐艱難的咽了口唾沫。

    一時間他思緒萬千,首先想到的,就是陳奕故弄玄虛,用青衣刀客的名聲來嚇唬他,逼迫他就范。

    但轉(zhuǎn)念一想,他對陳奕本身就知之甚少,只知道對方修為莫測,麾下人手眾多,但具體勢力強(qiáng)到什么程度,他并無切實(shí)把握。

    陳奕目不斜視的淡淡道:

    “錢兄只管放心,陳某跟青衣刀客沒有半點(diǎn)兒關(guān)系。只不過,要是錢兄不配合我們,你的人頭立時就會搬家,而別人也會在你尸體旁邊,發(fā)現(xiàn)一副畫著青銅匕首的宣紙?!?/br>
    錢元祐:“......”

    陳奕說他跟青衣刀客沒關(guān)系,錢元祐怎么敢信?他見到了青銅匕首本身,如果這不是偽造的,那么陳奕怎么會不是青衣刀客?

    錢元祐連忙將目光投向云雍。

    只見對方雖然對陳奕的舉止,有些許意外,但并沒有多少驚訝,好似早就知道對方的真實(shí)身份一般。

    “這到底是不是他倆在演戲?”錢元祐這樣問自己。

    “錢兄,賬本和自己的性命,你要哪個?”一直安坐的陳奕,忽然站起了身,目光如電向錢元祐看過去。

    接觸到陳奕的眼神,錢元祐如遭雷擊,四肢僵硬。

    這不是陳奕的目光如何可怕,而是因?yàn)榘殡S著對方的目光,一道極為強(qiáng)悍的修為威壓,泰山壓頂般向他砸了過來,讓他氣海一陣翻涌,當(dāng)場就要吐血。

    “元神境后期!而且還不是普通的后期,境界應(yīng)該都圓滿了!”

    大驚失色的錢元祐,腦海里剛冒出這個念頭,就在陳奕修為的壓迫下,不由自主后退兩步,跌坐在地。

    與此同時,他敏銳的察覺到,在珍寶閣樓下的大堂,同樣有一道極為強(qiáng)橫,比陳奕只強(qiáng)不弱的修為氣機(jī),陡然向他這里覆蓋了過來,就像是呼應(yīng)陳奕一樣,從兩個方向?qū)⑺i死!

    “竟然......還有一個元神境后期大圓滿的強(qiáng)者?!”錢元祐臉上再無半分血色。

    “陳某沒有太多時間,最后問一遍,賬本在哪里?”居高臨下,用看死人的眼神俯瞰錢元祐的陳奕,讓前者覺得對方就像是一只參天猛獸。

    “錢某這就去拿,這就去拿!陳兄......且慢動手!”錢元祐心驚膽戰(zhàn)之下,再也沒有抵抗勇氣,牙關(guān)打顫的選擇了屈服。

    如果只是云家家主跟長河船行大當(dāng)家,來這里逼迫他背叛鄆州刺史府,那么即便對方修為強(qiáng)大,他也不會束手就擒。

    畢竟對方要是真弄死了他,自己也不會好過,刺史府早就忌憚他們了,在因?yàn)閲鴳?zhàn)手中權(quán)力大漲的時候,就差一個借口對付他們。

    如果陳奕跟云雍強(qiáng)行逼死他,那是魚死網(wǎng)破的選擇。

    但陳奕還極度疑似是青衣刀客。

    在這種情況下,錢元祐哪里還能抑制得住心中的恐懼?

    青衣刀客殺人,可是從來都不會手軟,不會懼怕報(bào)復(fù)的。

    “錢兄果然是聰明人。”

    陳奕收了威壓,換上一張笑臉,彎腰親自將錢元祐扶了起來,還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大家都是好兄弟的模樣,說出來的話,卻讓錢元祐的心弦更加緊繃:

    “還好錢兄做了正確的選擇。

    “青衣刀客從不曾冤殺了誰,錢兄雖然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但除了賄賂官吏,也沒有可以判罪的惡行,取你的人頭,對我們來說并不合理?!?/br>
    此情此景,錢元祐半個字也說不出。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乾符七年,鄆州第一豪強(qiáng)被青衣刀客覆滅后,原本只是中等家族的云家,忽然間異軍突起,成為了鄆州眾家族之首。

    彼時,眾人都以為這是云家底蘊(yùn)深厚,聲望非凡的結(jié)果。

    但現(xiàn)在看來,這豈不是青衣刀客跟云家,本就在一條船上的鐵證?

    錢元祐心念一轉(zhuǎn),福至心靈,瞬間明白自己該怎么做了,連忙向兩人彎腰行禮:

    “陳兄,云兄,剛剛是錢某糊涂了,多虧兩位仁兄點(diǎn)醒錢某!從今往后,錢某必定唯兩位馬首是瞻,兩位有什么需要錢某做的,錢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若能跟青衣刀客這樣強(qiáng)悍而又正義的存在建立聯(lián)系,跟陳奕做個真正的朋友,那么往后他可以得到的方便與利益,豈不是要比賄賂鄆州刺史大上百倍千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