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七月正色道：“派王極境回東京，主持中原戰(zhàn)局！”

    此言一出，眾皆愕然。

    在大家的認(rèn)識中，皇帝逃了，汴梁便是丟了，中原戰(zhàn)局已經(jīng)崩壞，接下來只能想辦法補(bǔ)救、收拾殘局，但聽趙七月的意思，顯然對方并不這樣看待。

    “胡鬧！”

    皇帝發(fā)出一聲喝斥，“元木真在汴梁，現(xiàn)在讓人回去就是送死，哪有什么主持戰(zhàn)局的說法？休要再胡說！”

    眾權(quán)貴都是點頭不跌。

    趙七月卻沒有就此作罷，當(dāng)著眾人的面，與皇帝針鋒相對起來：“妾以為，元木真不會呆在汴梁，他至少還要去一個地方?！?/br>
    這話讓皇帝更加困惑，也引起了他的興趣：“何處？”

    趙七月眉眼肅殺的說出了兩個字：“晉陽?！?/br>
    “晉陽？”皇帝怔了怔，旋即反應(yīng)過來，北胡大軍久攻井陘關(guān)不下，對河?xùn)|軍是無可奈何，這顆釘子元木真沒道理不去拔掉。

    而他一旦出動，自然不是去井陘關(guān)陣前，而是像來汴梁一樣，直取河?xùn)|心臟之地。

    只要能在晉陽滅殺趙玄極，震懾全城，晉地自然軍心大潰，不復(fù)能守，元木真不去大軍陣前，也能決定戰(zhàn)局。

    “依皇后娘娘的意思，晉陽能......守??？”孫康覺得這是癡心妄想。

    但從國戰(zhàn)全局說，如果這個妄想能夠成真，趙玄極能夠擋住元木真，那就是莫大的幸事，他心存奢望，不能不問。

    趙七月道：“可以一試?！?/br>
    皇帝默然不語。

    晉陽有王極境后期的趙玄極，如果說大齊還有人能都擋住元木真，那也只有這位鎮(zhèn)國公?？稍诨实劭磥?，就算是王極境后期，也無法抗衡天人境分毫。

    “陛下，汴梁附近有數(shù)十萬大軍，丟失不起，若是數(shù)十萬兵甲都成了北胡的，我們想要再湊齊這些軍備，不知道要耗費(fèi)多少銀兩、時日?！?/br>
    趙七月繼續(xù)道：“而且中原一旦失陷，大局崩塌，只怕我們也沒有時間，再去積累這些軍備符兵。無論如何，汴梁不能就這么放棄，必須要再守一次。

    “當(dāng)初朝廷棄燕平，是因為北胡優(yōu)勢兵力兵臨城下，我們無法滅殺數(shù)十萬北胡悍卒與大量軍中修行者，但這回汴梁有數(shù)十萬王師，兵力占優(yōu)，故而可戰(zhàn)！”

    趙七月最后這句話，解釋了當(dāng)初離開燕平前，皇帝沒有拿出傳國玉璽的原因：傳國玉璽能對付頂尖強(qiáng)者，卻對付不了數(shù)十萬北胡將士。

    皇后的話很有道理，眾人都很贊同，但有一個前提。

    如果趙玄極擋不住元木真——目前看來這是肯定的，那么無論哪個王極境回去，都是找死。

    這有什么意義？

    誰愿意去？

    皇帝看向皇后，徐徐道：“皇后覺得，誰該回汴梁？”

    “只有一個人該回去。”

    趙七月的態(tài)度非常明確：“那就是妾身！”

    第三七六章 抉擇（3）

    皇帝不說話了。

    所有人都不說話了，他們不可思議的看著皇后。

    他們無法理解皇后想要送死的意圖。

    趙七月接下來的話，解答了眾人的疑惑：“陛下，今日之戰(zhàn)不利，大齊軍心民心震動，要想收拾天下人心，就必須付出代價。

    “臣妾身為大齊皇后，愿意回汴梁城，為大齊死戰(zhàn)不退！”

    大家聽到這里，都是恍然大悟。

    然后皇帝再度沉默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

    與此同時，他們看趙七月的眼神，就只剩下衷心的敬佩。

    顯然，趙玄極是擋不住元木真的，那么趙七月回汴梁城，就是去送死。

    為什么一定要回去送死？

    因為今日皇帝敗了。

    皇帝威嚴(yán)大損，失去舉國大部分軍民的敬畏信任，已經(jīng)是必然。

    雖然就在剛剛，君臣達(dá)成了不怪皇帝、皇帝威嚴(yán)如舊的共識，但這只是他們這群權(quán)貴愚弄人心的權(quán)術(shù)，是為了安定天下人心的官方說辭，糊弄普通人可以，聰明人難道也會相信？

    敗了就是敗了，事實擺在那里，怎么粉飾都沒用。

    這個時候，皇后慷慨赴死，才能重振舉國人心。

    因為這至少說明，在國家危難時，作為皇朝主人的皇帝與皇后，并不貪生怕死，并不是只知道指揮將士與百姓去拼命，而是自身都不吝死戰(zhàn)，不惜一死！

    這股悲壯奮戰(zhàn)之情，會激發(fā)很多齊人以死報國的決心。

    戰(zhàn)陣之上，主將用命，將士自然人人爭先，一國之中，帝后敢死，則舉國上下必會有無數(shù)人甘愿捐軀。

    退一步說，萬一趙玄極擋住了元木真，那么有皇后替皇帝坐鎮(zhèn)汴梁，為江山社稷奮戰(zhàn)不退，同樣能激勵天下人心，還可以掩蓋皇帝再度出逃的事實。

    趙玉潔在一旁怔怔望著趙七月，心潮激蕩，眼神數(shù)變。

    她也沒想到，趙七月會做出這種選擇。

    這才是跟蒙赤一樣的勇氣！

    她自認(rèn)辦不到。

    既然自己辦不到，那就說明是愚蠢的選擇。

    趙玉潔很快就自認(rèn)為想通了其中的奧義：趙七月這是想要用自己的性命，來換取皇帝對趙氏更多的信任與倚重。

    反正趙七月也要被廢了，還不如趁這個機(jī)會拼死一搏，落個好名聲，贏得天下人的敬重。

    想到這里，趙玉潔心里平衡了許多，剛剛矮人一頭的感覺立馬消失了。

    “朕......”皇帝望著被他冷落了多年，差些就要廢掉的皇后，半響說不出話來。

    他自認(rèn)沒有蒙赤一樣舍身取義的決心，也不認(rèn)為皇帝需要這樣的決心，作為皇朝之主，他只需要知人善任、賞罰公正，自然就有無數(shù)人愿意為他赴死。

    但他怎么都沒想到，身為皇后的趙七月，竟然肯為了大齊皇朝，為了他宋氏江山，為了他這個皇帝，甘愿舍棄母儀天下的尊榮，去沙場戰(zhàn)死。

    這讓皇帝既自慚形愧、惱羞成怒，又頗覺自豪、感動不已。

    末了，皇帝像是下定了決心，重重一甩衣袖：“朕不能讓皇后去！朕與你本是一體，休戚與共，怎能讓你獨(dú)涉死境？朕絕不同意你去！”

    眾人聽了皇帝這話，俱都反應(yīng)過來，連忙向著皇后拜伏于地，泣淚道：“臣等絕不能讓皇后娘娘涉險，臣等愿意代勞！”

    這不是真的不讓皇后走，而是想讓皇后在臨走之前感動一些，這樣赴死的時候就能堅定一些，不要事到臨頭猶豫了，鬧成了笑話，讓皇帝面子不好看。

    趙七月當(dāng)然知道這些人是什么意思。

    如果是剛進(jìn)宮那會兒，她一定會因為皇帝的舉動寒心。那時她對皇帝有愛慕之情，是想做一個好皇后的。

    但這么多年下來，她對皇帝的心早就涼透了。

    所以她無所謂對方是什么態(tài)度。

    再者，她回汴梁，本就不是為了皇帝，也不是去送死的。

    就在趙七月準(zhǔn)備啟程的時候，一眾王極境中，竟然蹦出了一個人，愿意跟她同歸汴梁：“孫康愿意追隨皇后娘娘，同回汴梁，為大齊做最后一戰(zhàn)！”

    眾人詫異之下，不由得向?qū)O康看去。

    皇后愿意赴死，他們還能勉強(qiáng)理解，為皇朝為皇帝，都有身份決定的大義在。但孫康也愿意赴死，就讓他們無法理解。

    見孫康面色堅決，身有慷慨悲歌之氣，仿佛不懼刀山火海，各個王極境修行者的詫異之情，不禁被憤怒所替代。

    大家身份地位差不多，孫康不懼一死，他們也理應(yīng)如此，現(xiàn)在孫康表明了決心，他們?nèi)羰遣桓希伱嫱睦锓?？是不是對皇帝不如孫康忠心？

    可要讓他們跟上，也去汴梁送死，他們又?jǐn)嗳徊豢稀?/br>
    孫康一下子把他們置于兩難之境，他們?nèi)绾文懿粦嵟?/br>
    之前看孫康跟皇帝一唱一和，他們還以為孫康只是陪皇帝唱戲，現(xiàn)在孫康如此舉止，倒像是他之前的言行都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忠義所為，這就讓眾人倍覺別扭。

    “孫將軍也要去？”皇帝同樣感到意外。

    孫康悲憤道：“回稟陛下，自山海關(guān)被破，家族罹難，臣便只想跟北胡蠻賊不死不休！

    “如今國家危殆，中原亟需王極境主持大局、穩(wěn)定人心，皇后娘娘雖然修為高絕，但若是只有一人，中原亂局只怕會讓皇后娘娘累得吐血。

    “我孫氏在山海關(guān)沒能守住大齊國門，已經(jīng)成了眾矢之的，世人皆辱我罵我恥我，此番中原正值用人之際，孫康愿意舍命一搏，如此既能效忠陛下，又能匡正我孫氏家聲！”

    在場的權(quán)貴強(qiáng)者們，聽到孫康這么說，都是恍然大悟，心里舒坦不少。

    既然孫康是為了給家族雪恥、重振家聲去的，那么他們的家族沒有給皇朝丟臉，沒有被人戳脊梁骨，沒有失去立足之地，自然也就不必跟著了。

    這理由很充分，跟他們忠不忠于皇帝沒關(guān)系。

    趙七月瞥了孫康一眼，深邃的眼眸里除了一絲認(rèn)可，再沒有任何明顯的情緒。顯然，在皇后心目中，能夠為了家族不惜己身的，都算得上是一條好漢。

    最終，在皇帝與眾人的目送下，趙七月帶著孫康踏上了北歸東京的道路。

    ......

    晉陽城外，行人如織，車馬簇簇，熟人駐足攀談，商旅吆喝買賣，間或有官吏將士策馬而過，也都是緩速而行，不曾驚擾沖撞了誰。

    一座簡單卻干凈的茶棚里，走進(jìn)了風(fēng)塵仆仆的爺孫兩人。

    須發(fā)花白還有些亂糟糟的老人，布衣破衫腰身佝僂，背著一個長長的匣子，懷抱一把破舊的二胡，像是個賣藝說書的落魄江湖客。

    捻一根桃花朵朵的桃花枝，跟在老人身后的小姑娘，正值豆蔻年華，生得粉兒桃腮漂亮可人，勝過世間最精致的姿娃娃，尤其一雙水亮的大眼睛，轉(zhuǎn)動間飽含靈氣。

    跟好似吃了一輩子苦，還有八輩子苦要吃的老人不同，小姑娘穿的是材質(zhì)講究的綢緞衣衫，別的不說，僅是點綴雙馬尾的珍珠頭飾，就一定價值不菲。

    茶棚里的年輕伙計，看到這爺孫倆，還以為是主仆二人，連忙殷情的招呼小姑娘落座，詢問對方要吃點什么，并且非常熱情的介紹鋪子里的點心。

    說什么別看這茶棚簡陋，在南城門外這一帶，絕對是享有盛名的，究其原因，就是老板娘做的點心分外受歡迎，連城內(nèi)錦衣玉食的員外老爺們，都經(jīng)常打發(fā)下人來購買。

    只不過老板娘每日做的點心都只有那么多，尋常想買都得排隊，今兒老板娘起得晚，點心出的慢，現(xiàn)在剛好還有，實在是這位千金小姐的運(yùn)氣。

    一路走來，一直在甩著桃花枝自娛自樂的小姑娘，聽到伙計熱情洋溢的講說，手里的桃花枝不甩了，到處亂瞟看稀奇的眸子不轉(zhuǎn)了，微微張大的櫻桃小嘴里，就快要流出哈喇子而猶不自知。

    仿佛魂魄已經(jīng)被勾得出了軀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