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393節(jié)
城外鋪天蓋地的喊殺聲、地動山搖的腳步聲,再次如雪崩山塌一般席卷而來。 戰(zhàn)鼓聲如雷鳴。 范子清與部屬奔出營房,來到城前。 主將站在殘破的城樓上,背對朝陽的霞光,對著城墻上下滿身血污、滿面凄然的將士們,拔出橫刀大聲咆哮: “今日一戰(zhàn),是我等與北賊之殊死決戰(zhàn),諸位應(yīng)該明白,這也是最后一戰(zhàn)! “但本將希望你們記住,我等血戰(zhàn)至此,守衛(wèi)的是萬勝城,捍衛(wèi)的是大齊國土,天下人都會知道,我等沒有辱沒大齊男兒的尊嚴(yán),是英雄好漢國之脊梁! “回頭看看,在我們身后,那是我們的家鄉(xiāng),是我們的妻兒父母,是我們世世代代的祖墳! “古往今來,不知多少軍人戰(zhàn)死沙場,不得馬革裹尸而還,今日,我們在這萬勝城血戰(zhàn)不退,但凡能多殺一個蠻賊,你們的妻兒老小就多一分安全! “眾將士聽令:都給我握緊了刀,站穩(wěn)了腰,跟蠻賊不死不休!殺!” 城墻上下數(shù)千將士,莫不抽刀大吼:“殺!” 洶涌的人潮中,范子清與眾甲士一起,逆著清晨的陽光,提刀奔上了城頭,跟翻墻而入的北胡銳士,浴血廝殺成一團(tuán)。 ...... 不知殺了多久,兜鍪已被打飛,血染戰(zhàn)袍的范子清,在艱難砍翻面前的北胡修行者后,累得氣喘吁吁。 但他沒有時間緩口氣,后續(xù)的敵人已經(jīng)冒頭。 一步跨上坍圮的女墻,范子清把長刀一橫,將一名露頭的甲士,齊著墻面削飛了腦袋! 這一刀又快又準(zhǔn)。 但他畢竟太累了,拼盡全力揮出一刀后,后續(xù)動作難免遲緩了些。 他還沒來得及轉(zhuǎn)身,噴涌得很高的鮮血,已經(jīng)飛濺進(jìn)了他的眼睛。 他剛要后退、抹眼,一根符矢從城下閃電般飛射而至! 噗嗤一聲,精準(zhǔn)洞穿了他的胸膛! 范子清身形一僵,神色一滯。 低頭看了看胸前的符矢,他的瞳孔逐漸渙散。 身體晃了晃,在從城樓投下的一束金黃陽光前,自城頭緩緩墜落。 ...... 昨夜,在給妻子的遺書上,范子清如是寫道: “娘子,見字如晤,我于萬勝城力戰(zhàn)北賊,凡四日,殺敵百十,數(shù)退敵軍......然北賊勢大,至此時,城池數(shù)面被圍,大軍傷亡太半,而援軍不能至,我等已至絕境,十死無生...... “臨行之前,你問我為何執(zhí)意參戰(zhàn),彼時未及細(xì)言...... “我自束發(fā)就學(xué)以來,凡二十余年,讀圣賢書,受圣人教誨,雖屢試不第,只能為小吏,然位卑未敢忘憂國...... “如今,半壁江山已落敵手,無數(shù)同胞慘死于胡賊鐵蹄之下,社稷陸沉、國將不國......我對你們?nèi)绱藷o情,只因國家已經(jīng)到了生死存亡之際,我身為大齊男兒,只能奮不顧身沙場殺敵,拯救于萬一...... “原本還想,此去如蒙天幸,日后若能生還,當(dāng)與你日日廝守,再不分離,我為你畫眉梳頭,你為我溫酒熱菜,沒想到...... “死并非不足懼,亦并非不足惜,我不怕死,怕的是你們不知我為何而死。 “保境安民,是我輩讀書人的使命,今日我戰(zhàn)死于萬勝城,捍衛(wèi)的是大齊的國土與尊嚴(yán),保衛(wèi)的是你們在后方能夠度日安穩(wěn),不受兵禍牽連...... “我死之后,不必過于悲戚,當(dāng)好好撫養(yǎng)兒女,孝奉雙親......當(dāng)知我rou身雖死,魂魄卻會回到中牟縣,回到你們身邊......” ...... 是日,萬勝城被破。 第四五一章 三年三戰(zhàn)(4) 范子清再次見到陽光,已經(jīng)是三日后。 他從傷兵營的病床上醒來,午前的太陽正從窗子里灑進(jìn)來,在他的被子上鋪開了一大片,濃得讓他有些睜不開眼。 “這是何處?” 范子清正想起身,胸口便傳來一陣鉆心的疼痛,剛剛鼓起的一點力氣,頓時煙消云散。 “你傷得很重,能撿回一條命全靠老天庇佑,不要瞎動彈,還想活命就趕緊躺下!”旁邊正在查看別的傷員的大夫,聽到動靜馬上轉(zhuǎn)身過來警告。 “我......我沒死?我還活著?!” 范子清大喜過望,他還記得自己中箭之后,從城頭摔下去的場景——城前尸積如山,形成了人rou階梯,距離城頭不過丈余,摔下去他就沒意識了。 “要是箭頭再往下挪半寸,神仙也救不活你,你小子算是命大的。”留著山羊胡的年老大夫開始檢查他的傷口。 “這是哪兒?”范子清在慶幸之余,還是很疑惑這個問題。 依照當(dāng)時的戰(zhàn)況,城外滿是北胡銳士,他就算摔下去有尸堆墊著沒死,后續(xù)也會被人踩死,就算沒有被踩死,北胡大軍占據(jù)了城池,他們也會被燒了。 怎么可能還活著? “你頭被打壞了?這還能是哪兒,當(dāng)然是萬勝城!”山羊胡大夫看起來脾氣不是太好。 “我們勝了?大夫,你......我怎么沒見過你,你是......”范子清意外至極,但話還沒說完,就被大夫惱火的打斷。 “傷得這么重廢話還這么多,想死就直說,我叫人把你抬出去埋了,免得老夫還要費(fèi)勁治你!” 大夫檢查完范子清的傷口,哼哼唧唧的走了,看他趾高氣揚(yáng)的樣子,好似他不是大夫,而是天王老子。 范子清一臉迷茫,不知道現(xiàn)在到底是什么情況。 他沒有疑惑太久。 房中很快就進(jìn)來了一個眉宇軒昂、氣機(jī)強(qiáng)悍的錦衣年青人。 對方左右看了看,見他醒了,便徑直走了過來。 “感覺如何?”一身貴氣而又不缺殺伐凌厲的年青人,在床邊坐下。 “能活?!睉{著縣衙捕頭的見識,范子清覺得面前這個是貴人,“敢問將軍,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萬勝城沒有被攻破?” “被攻破了?!?/br> “那這......” “剛破,便被我們收了回來?!?/br> “將軍是援軍?!” “不錯。” “可節(jié)度使說,沒有援軍給我們......” “我們不是河陽節(jié)度使的兵馬。” “那是?” “汴梁來的?!?/br> “汴梁?”范子清怔了怔,旋即便雙眼發(fā)亮,“是皇后娘娘?!” “正是。” “可卑職聽說,汴梁只有皇后娘娘的三萬扈從軍?!?/br> “我?guī)砹宋迩А!?/br> “五......五千?” “嫌少?” “這......的確不多?!?/br> “兵貴精不貴多,五千人馬,足夠做很多事了。” “將軍難道還要馳援鄭州?” “那是河陽節(jié)度使的事,我們只照顧汴梁周邊?!?/br> “將軍要襄助我們守衛(wèi)萬勝城?” “襄助你們?你們活下來的,攏共不到八百人?!?/br> “將軍的意思是,要自行守衛(wèi)萬勝城?” “不守?!?/br> “不守?” “守不了?!?/br> “為何守不了?” “我們只有五千人?!?/br> “......” 說到這,錦衣年青人站了起來,準(zhǔn)備結(jié)束這場談話:“過來,是要告訴你們,北胡已經(jīng)從鄭州分了兵馬過來,明日我們就會撤離,帶著你們回汴梁。 “你能醒過來,我很高興。事實上,醒過來的人越多,我就越高興。畢竟,我也想多救一些戰(zhàn)士回去?!?/br> 范子清眼見對方要走,連忙問道:“敢問將軍貴姓?” 錦衣年青人回頭微微一笑:“陳安之?!?/br> 說完這話,他便出了營房。 范子清目送對方離開。 他并不知道誰是陳安之,但既然對方是皇后麾下的將領(lǐng),那么自己得救的恩情,就該算在皇后娘娘頭上。 皇后,只要想到這兩個字眼,即便只是一個普通縣邑的捕快,范子清也油然而生一股濃烈的崇敬之情。 當(dāng)初,皇帝被元木真擊敗出逃,中原人心惶惶,要不是皇后及時回來,穩(wěn)住了大局,并率領(lǐng)大軍攻打北胡大軍,將對方圍困在楊柳城一隅,整個中原還不知道會亂成什么樣子。 若是北胡大軍肆掠中原,覆巢之下沒有完卵,區(qū)區(qū)一個中牟縣,必然會被撕得粉碎。 莫說范子清只是個御氣境修行者,縱然他是元神境,也保不住縣城,而一旦被大軍追殺,他恐怕連妻兒都保不了。 趙七月貴為皇后,姑且能夠在家國危難之際,不顧危險挺身而出,他范子清不過是一個縣邑捕快,如何能夠吝嗇自己這條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