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398節(jié)
眼下秀娘過度的羞澀,大抵也是聽到老母親要請媒婆登門的風聲了。 徐奇在廚房做飯的時候,晾好衣服的女子,在門口搓著衣角小聲道:“衣服洗完了,我......我回去了?!?/br> “留下來一起吃飯吧?!毙炱婊仡^道。 “不......不了,我......我二哥回來了,我得回去做飯?!毙隳锏椭^。 徐奇嗯了一聲,趁著炒菜的間隙,取了剩下的一半五花rou,遞給對方:“拿回去吧,還能合著炒一盤菜?!?/br> 對方家境普通,尋常是吃不起rou的。 “不,不用了......”秀娘本想拒絕,但一抬頭看徐奇就臉紅氣短,只能手忙腳亂的接過,然后一溜煙兒的跑了,“謝......謝謝?!?/br> 徐奇做好了飯,端上桌,跟老母親一起吃的時候,白發(fā)蒼蒼但一臉慈祥的老人,跟他嘮起了家常: “秀娘的二哥回來了,聽說他在外面掙了些錢,唉,一出去就是一年多不回,也不知道是做的什么買賣,世道這么亂......好在是現(xiàn)在沒打仗了?!?/br> 徐奇好歹也曾是千軍萬馬中出生入死,帶著千百精銳甲士浴血征戰(zhàn)的悍將,自然對這些針頭線腦的小事沒興趣,但老母親喜歡說,他就認真聽。 老母親接著道:“胡人沒來的時候,這世道就亂,胡人來了,就更加亂了,人人過得膽戰(zhàn)心驚,生怕惹到了他們,過了今日沒明日。 “好在公主人不錯,你看看,現(xiàn)在官府的人都不禍害人了,胡人原來也不是妖怪;那些有錢的大戶惡霸,竟然都本分下來,不再欺男霸女。 “這世道算是太平了,比打仗前還好一些,也算是老天開眼,咱們終于有了好日子可過。也只有在這樣的世道,成家立業(yè)才順暢。 “我今天已經(jīng)找好了媒婆,跟她說好了。咱們跟秀娘雖然是鄰居,但規(guī)矩不能少了,媒婆明日就會登她們家的門......” 徐奇安靜聽著,不時應(yīng)上一兩句。 從老母親的話中可知,她對蕭燕這個北胡公主,觀感很是不錯,對眼下的胡人官府,也滿意得很——至少是比對之前的齊人官府滿意。 對已經(jīng)決定做個普通人的徐奇來說,老母親滿意,他就沒有不滿意的道理。 國戰(zhàn)開始前,他還有靠修為做番事業(yè),讓家人過得更好的念頭,胡人來了,動用修為只會引起對方重視,再難獨善其身,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蕭燕主事河北后,胡人不再強迫普通人做什么,但對修行者,尤其是御氣境之上的修行者,基本就只給兩條路:要么為他們做事,要么死。 這是戰(zhàn)爭期間,蕭燕需要大量銳士,來增強己方的力量。 在拖雷到來之前,徐奇的日子一直過得波瀾不驚。 他雖然痛恨朝廷,不想再給皇帝賣命,但他畢竟曾是府兵,是沙場浴血的悍將,無數(shù)手足同袍死在胡人手里,要他為北胡做事,這萬萬不可能。 拖雷來了,他雖然受到一些影響,但至少眼下看來,對方還算顧念舊情,沒有一定要為難他的意思,愿意為他破個例。 些許監(jiān)視,不是什么大事。 徐奇的飯還沒吃完,就聽到里弄里傳來一陣喧嘩。 聽動靜,有甲士出動,還有修行者交手。 第四五五章 三年三戰(zhàn)(8) 徐奇沒打算理會。 但當他聽到秀娘的驚叫聲后,眉頭立即皺了起來。 “快出去看看,秀娘這是怎么了,怎么哭喊得這么厲害?”老母親放下碗筷,焦急而擔心的往外看。 徐奇點點頭,起身出門。 小巷里,站了一隊甲士,不下五十人。 徐奇覺得不妙,也覺得奇怪。 這小巷里有什么事,值得出動五十個甲士? 隨后,他看到了策馬趕來的拖雷,也看到了被兩名甲士押著的,從鄰居家里拖出來的秀娘,對方流淚滿面,還在沖屋內(nèi)求饒。 徐奇走上前,問下馬的拖雷:“怎么回事?” 他還以為對方?jīng)]打算放過他。 拖雷笑道:“我聽說在這里抓住了狐貍淀叛軍的修行者探子,因為就在你家的里弄里,就親自趕了過來。到底是什么情況,還得看過之后才知道?!?/br> 徐奇指了指秀娘:“先放了她?!?/br> 拖雷奇怪的看看秀娘,又看看明顯很擔心、很焦慮的徐奇,頓時明白了過來,笑道:“我放了她,你看住她?!?/br> 說著,拖雷擺擺手傳下了命令。 徐奇扶起秀娘,讓她先鎮(zhèn)定些。 秀娘并不能鎮(zhèn)定。 因為那個所謂的狐貍淀探子,就是秀娘的二哥。 作為被抓住的義軍探子,還是個修行者,秀娘的二哥的遭遇可想而知——先是被打斷了手腳,而后便是緊急嚴刑逼供,之后還要帶回縣衙。 徐奇對秀娘的二哥也熟悉,那是個天資不錯的讀書人,就比秀娘大一歲,國戰(zhàn)前已經(jīng)中了秀才,品性十分正值,路見不平仗義出手的事,做了不止一兩次。 只是,對方一年前忽然消失,據(jù)說是去外地做買賣。沒想到,這個買賣是加入狐貍淀義軍。 徐奇對此雖然意外,但并不是無法接受,熱血而沒有經(jīng)歷過官府太大迫害的年輕人,總是愿意為了家國大義奮軀而戰(zhàn)。 徐奇在巷子里沒有等太久,拖雷就從屋子里走了出來,笑容莫測對他道: “確實是狐貍淀的人,骨頭很硬,除了承認這個,什么也沒交代,得帶回縣衙細細審問——他的家人,都得帶走,包括你身邊這個?!?/br> 徐奇沉著臉道:“鄰居都知道,對方消失了一年多,剛剛回來,他的家人并不知道他加入義軍......叛軍的事,何必為難他的家人?” 拖雷搖搖手指,正色道:“徐將軍,你也是軍伍中人,而且是哨探出身,應(yīng)該明白,這種事必須要嚴查,未經(jīng)審訊就斷定結(jié)果,太輕率了?!?/br> 徐奇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一字字的問:“我愿意作保都不行?” 拖雷笑了笑:“你一個平民百姓,拿什么作保?如果你愿意幫我做事,效忠天元王庭,我倒是可以賣你一個面子。但現(xiàn)在,不好意思,我必須例行公事?!?/br> 說著,拖雷揮揮手,示意手下抓走秀娘。 秀娘一臉驚恐。 徐奇擋在她身前,盯著拖雷:“非得如此逼迫我?” “不不,你想多了,我真不是逼你?!?/br> 拖累搖搖頭:“實話跟你說吧,自從去年圍剿各地叛軍,沒有達到預(yù)期效果后,公主就一直懷疑各地的百姓,跟叛軍通風報信。 “自那時候起,但凡是確定的叛軍家屬親友,都要嚴加審訊。 “非止如此,公主還懷疑各地都有叛軍眼線,所以在各州縣廣設(shè)密探,甄別、查探、監(jiān)視叛軍的暗樁與可疑人等。 “今日我們能找到這里,精準抓住這個狐貍淀探子,還得歸功于公主的這個安排。徐將軍,你現(xiàn)在總該知道,我這是秉公辦事,絕非故意為難你了吧?” 徐奇臉色難看。 以他對拖雷的了解,他知道對方應(yīng)該是沒有說謊。 那個所謂的北胡公主,看來真的不是等閑之輩。 與此同時,徐奇也反應(yīng)過來,秀娘的二哥,這個狐貍淀的人,眼下之所以回文安縣來,只怕是跟朱殷等人同行,順路探個親。 眼下秀娘的二哥被抓住了,朱殷等人是不是也被察覺了行蹤? 就算朱殷暫時沒有暴露,一旦秀娘的二哥在縣衙被刑訊,拖雷是不是就能得到他想要知道的情報?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秀娘的二哥即便是不怕死,縱然是此時沒有招供,不代表就能扛得住刑訊,可以一直不開口。 更何況,主持審訊的人還極有可能是拖雷,對方的手段,他在西域就見識過。 徐奇跟拖雷對話時,用的是天元話——那是徐奇在西域?qū)W會的,秀娘聽不懂,但她看出來了,徐奇跟拖雷是熟人。 當下,她拉著徐奇的衣袖,淚眼滂沱的苦苦懇求他,救救她的父母與二哥。 徐奇心如刀絞。 “那么,徐將軍,我把人帶走了?”拖雷見徐奇不說話,也沒有耽擱的意思,審訊秀娘的二哥,很可能會有大收獲,而且拖不起,他揮揮手,示意甲士行動。 “拖雷!我保她一人也不行?”徐奇咬著牙問。 “如果你答應(yīng)為我做事,我現(xiàn)在就放了他們?nèi)?。”拖雷表示,除了秀娘的二哥,其余人都可以放?/br> 徐奇不可能答應(yīng)。 所以秀娘被押走了。 看著對方柔弱的身影,在甲士的粗暴押解下走遠,還不斷掙扎著回頭,請他救她的家人,聽著對方聲嘶力竭的哭喊,徐奇痛不欲生。 他清楚,即便是例行公事的審訊,秀娘也會吃很多苦。 甚至是從此落下不可彌補的創(chuàng)傷與心理陰影,再也不能像個正常人生活;還有可能成為拖雷逼迫秀娘二哥開口的籌碼,當著后者的面被折磨得面目全非。 也可能會死。 如果沒有今夜的事,再過一段時間,秀娘就是他的妻子! 他打心眼里,喜歡這個善良的鄰家姑娘。 “真是不懂你,何苦呢,河北已經(jīng)是天元王庭的天下,中原半壁也落入了我們的手中。整個大齊,早晚都是我們的。所有的齊人在日后,都會成為天元皇朝的子民,你現(xiàn)在的堅持又有什么意義?” 拖雷丟下這番話,走了。 徐奇在冷寂的里弄枯立許久。 兩邊的街坊鄰居,無不對他指指點點。這些人雖然不知道他跟拖雷說了什么,但這并不妨礙他們大體猜測出事態(tài)。 等他回身,看得的是杵著拐杖,扶著門框站立的悲憤老母親。 “你是不是能救秀娘?”老母親憤怒地盯著他問。 徐奇說不出話。 “我問你,是不是能救秀娘?!”老母親用力頓著拐杖。 徐奇低頭道:“娘,兒子......不能做胡人的鷹犬!” “讓一個平民百姓,面對這樣的兩難之境,這不是你的恥辱,是國家的恥辱!一個只會給你兩難與恥辱的國家,你還顧著它做什么!” 老母親說完這番話,憤憤轉(zhuǎn)身,進了院子。 徐奇滿面通紅。 并且心潮洶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