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404節(jié)
王師厚不可置信:“這不可能!” 以他現(xiàn)在的財力,若是不太考慮戰(zhàn)力,單純擴充羽翼,招兵買馬四五萬毫無問題,這豈不是說,攻下鄆州后,他麾下能有三十萬兵馬? “有什么不可能?” 木合華很淡然,“大汗有吞吐天下,開疆十萬里之志,自當招賢納士,與天下英雄豪杰共圖大計,區(qū)區(qū)三十萬兵馬算什么? “王將軍應該知道,草原人丁有限,兵馬一共就那么多,而且草原不能沒人放羊,所以日后王庭坐擁九州,開疆拓土,需要的齊人將士,豈止百萬? “王將軍要是真有本事,統(tǒng)領(lǐng)數(shù)十萬兵馬,位比左右賢王,也不是奇事。王庭不同于齊朝,我們要的是建功立業(yè),可不是內(nèi)部爭斗,所以兵馬越多越好!” 王師厚心動的厲害。 他盯著木合華問:“我如何相信你?” 木合華掏出一份印信:“這是公主親筆書信,還有‘休屠王’印信,如假包換。王將軍應該知道,齊魯對我們有多重要,騙你,實在是沒必要?!?/br> 王師厚接過印信,看了看,禁不住喜上眉梢。 書信里說,王師厚投靠天元王庭后,青州會成為他的封地,父死子繼! 這是王師厚求之不得的。 木合華將對方的神色納在眼里,心中既得意又鄙夷。 國戰(zhàn)進入僵持階段,在速滅大齊已經(jīng)不可能的情況下,蕭燕跟左右賢王包括蒙哥合計后,決定不惜重利誘降大齊官將,尤其是各地節(jié)度使。 對這個計策,木合華身為謀士,打心底贊成。 目前來說,北胡在國戰(zhàn)中還處于上風——占了大齊半壁江山,這時候招降納叛,很容易成功。 既然河北的綠營軍無法擴大,何妨在河南興建綠營軍? 只要這些大齊官將、節(jié)度使愿意投靠,他們麾下兵馬的戰(zhàn)力,可比河北綠營軍強多了,絕對能夠助天元王庭,掀起下一波大勝攻勢! “本將回去尋思尋思,七日之后,再到此地答復先生?!蓖鯉熀裾玖似饋怼?/br> 木合華笑容可掬:“那在下七日后,就在此地恭候王將軍了。希望到那時候,在下能尊稱王將軍一聲大王?!?/br> ...... 回青州的路上,親信不無憂慮道:“大帥要投天元王庭,只怕軍中那些世家子弟不同意,要是事到臨頭鬧出什么亂子,只怕會耽誤大帥的大計!” 王師厚喜形于色的面容,立即變得低沉。 他能確保大軍聽令,隨他改換門庭,因為軍中將校大多是他的死忠,但世家子弟本就跟他不是太和睦,雖然聽他的軍令,但要讓對方叛國,他們絕對不會答應。 皇朝內(nèi)部群雄逐鹿時,世家子弟變更陣營很尋常,但面對異族入侵,世家子弟基本不會賣身投靠胡人,這是世人皆知的事。 “放心,我自有辦法?!蓖鯉熀窭浜咭宦?。 回到青州,他立即見了張仁杰。 王師厚向張仁杰提出,請求朝廷再給他一千百萬金、三百萬石糧食,以及眾多甲胄符兵,只要這些東西運到青州,他一定會立即攻打淄州。 張仁杰氣得差些當場拂袖而去。 最終,他還是同意上書朝廷,請宋治定奪。 三日后,修行者帶回了宋治的旨意:三百萬金、八十萬石糧食,甲胄符兵的數(shù)量,同樣消減六成,并責令王師厚立即整軍,半月后開赴淄州。 王師厚聽到張仁杰的轉(zhuǎn)述,心里拿定了主意。 他想得很清楚,如果朝廷同意了他的請求,給他錢糧,他得了這么多好處,就選擇不叛;但現(xiàn)在,朝廷將他上報的數(shù)字消減了六七成,他接受不了。 他決定投靠天元王庭,做天元王庭的休屠王! “本將身為大齊臣子,效忠陛下義不容辭,作為平盧節(jié)度使,為國征戰(zhàn)是分內(nèi)事,向朝廷請求這些錢糧,也是為了三軍士氣著想,想要確保征戰(zhàn)得勝。 “罷了,本將也不是不體諒朝廷的難處,為君分憂是臣子的天職,本將跟北胡拼了這條性命就是?!?/br> 王師厚喟嘆連連,而后話鋒一轉(zhuǎn),看向張仁杰:“只不過,本將也有本將的難處,軍中有很多世家將領(lǐng),向來不服從本將的調(diào)派,常常陰奉陽違,妨礙戰(zhàn)事。 “之前是迫于大局,本將一直沒有提出來,但這次出戰(zhàn)跟以往不同,本將必須確保所有人一條心,這才有可能攻下堅城。 “所以,還請張大人將平盧軍中的世家子弟,都調(diào)到別的地方去。天下那么多藩鎮(zhèn),世家子弟出任節(jié)度使的也有,讓他們這些人一起作戰(zhàn)豈不是更好?” 聽了王師厚出戰(zhàn)的條件,張仁杰氣得嘴角直哆嗦。 在他看來,對方只是趁此機會排除異己,以確保平盧軍成為他的一言堂! 其實,這種世家、寒門的爭斗,節(jié)度使穩(wěn)固自己權(quán)力的努力,在各個藩鎮(zhèn)一直沒有停止過,屬于普遍現(xiàn)象。 朝廷把世家子弟散入寒門節(jié)度使的藩鎮(zhèn)軍,在世家節(jié)度使的藩鎮(zhèn)軍里布置更多寒門將領(lǐng),本就有防止節(jié)度使獨斷專行的用意。 張仁杰想反對,但王師厚先前已經(jīng)讓了步,接受三四成錢糧物資,就愿意出兵,他也不能不做些讓步。 回到驛館,他向皇帝上書。 又是三日后,修行者帶來皇帝的旨意:同意抽調(diào)平盧軍中的世家子弟,到別的藩鎮(zhèn)軍中去任職。 第四六零章 三年三戰(zhàn)(13) 接到張仁杰回信的當天夜里,王師厚知道,事情已經(jīng)成了。 他一個人在書房里坐了許久。 他想起這一兩年來,自己作為平盧節(jié)度使,率領(lǐng)麾下兵馬跟北胡殊死拼殺的一場場激戰(zhàn)。 每逢大戰(zhàn),他總是身先士卒,曾經(jīng)七日七夜沒下城頭一步,甲胄不離身,橫刀不離手,連短暫的休憩,都是坐在城樓前的石階上。 一次次擊退北胡進攻,最終迫使北胡撤軍時,王師厚已經(jīng)是遍體鱗傷。 他以為,憑借這樣的軍功,他可以獲得不俗封賞,他麾下那些有戰(zhàn)功的將校,也能因此加官進爵,不負他們拼命血戰(zhàn)一場。 如此,也能讓活下來的將士,能夠更加奮勇的投入到下一場戰(zhàn)斗。 可結(jié)果并非如此。 在寒門將領(lǐng)中,王師厚是難得一見的有才之士,無論修為天賦、統(tǒng)軍才能還是征戰(zhàn)之道,他都堪稱出類拔萃。 有才的人總是難免心高氣傲,不屑于放下尊嚴諂媚上官,王師厚就是如此,他覺得自己就算是站著,也能憑借軍功提升地位,獲得榮華富貴,并大展宏圖。 所以當很多寒門將領(lǐng),之前都去巴結(jié)孔嚴華等人,后來又去奉承高福瑞等人,將從藩鎮(zhèn)里搜刮的財寶,亦或是朝廷撥給的銀子,大把大把送給他們時,王師厚不為所動。 甚至是十分鄙夷。 只有沒能力的人,才需要靠奉承諂媚來獲得晉升機會,有能力的人不需要。 沒想到的是,他錯了。 戰(zhàn)后,朝廷只是給了些不痛不癢的褒獎,他沒有獲得任何實質(zhì)好處,就連他上報朝廷的軍功,也被朝廷抹去了大半。 這讓他麾下作戰(zhàn)驍勇的大部分將校,未能如期提升官品。 而有些作戰(zhàn)不利的節(jié)度使,僅僅是因為有高福瑞等人的運作,不是加封同平章事,就是被賞賜財帛,還有人獲得了擴充兵馬的資格。 起初,王師厚雖然憤怒,但以為自己只要戮力作戰(zhàn),日后總能得到該得到的東西。 所以在北胡又一次、又又一次進攻時,他更加賣力的作戰(zhàn),在擊退對方時,還收獲了比之前更多的北胡將士首級。 可他依然什么值得一說的好處都沒得到,麾下將士同樣如此。 于是三軍將士怨言四起。 最怨忿的是王師厚本人。 就是在這時,高福瑞的私人使者到了青州。 使者話里話外的意思,都是勸王師厚識相點,要是肯做高福瑞的羽翼,榮華富貴不在話下,要是還像之前那樣桀驁不馴,來日只會墜入深淵。 使者還告訴王師厚,汴梁大牢中的孔嚴華,就快要被放出來,回中樞繼續(xù)任職了。 王師厚得罪過孔嚴華,原因就是像昔日的張京一樣,不買對方的賬。 高福瑞跟孔嚴華是一條船上的人,王師厚得罪過孔嚴華,在高福瑞那里自然討不到好。 所以,高福瑞“敲打”了王師厚兩回,希望打磨他的性子,讓他認清現(xiàn)實,彎腰低頭跪下來給他們當狗。 王師厚大怒,把高福瑞的使者轟出了青州。 高福瑞是什么人,王師厚心知肚明。 對方在鄆州對岸誤判敵情,導致西河城賀平所部遭受巨大損失,六萬精銳險些全軍覆沒、鄆州防線差些一夜崩潰、整個國戰(zhàn)大局一只腳邁進鬼門關(guān)的事,還歷歷在目。 讓他對這樣一個無能的小人卑躬屈膝,他辦不到。 從那時候開始,王師厚對朝廷完全失望,對皇帝徹底失去信心,不想再給這個小人竊據(jù)高位,能干之士備受打壓的皇朝賣命。 而后,他傾盡家財,賞賜有功將士。 卻是杯水車薪。 就在他絕望的時候,轉(zhuǎn)機來了:皇帝竟然要他反攻淄州。 于是他獅子大張口。 借著朝廷給予的錢糧,他重賞三軍,終于安撫好了軍中士卒。 至于反攻淄州,王師厚打心里不愿意。 攻城難度太大,傷亡會極多,而一旦他攻勢不順,作戰(zhàn)不利,不僅肯定會被高福瑞大加詰難,平盧軍上下都會跟著受牽連。 要是朝廷信任他,重用他,沒有小人掣肘他,日日想著對付他,他當然愿意在國戰(zhàn)局面僵持的時候,率先發(fā)動反攻,拼盡全力拔這個頭籌。 就像之前他拼死抵擋北胡大軍進攻時一樣。 可眼下他的處境不是這樣。 王師厚愁得幾近一夜白頭。 恰在這時,木合華派人來接觸。 王師厚左右尋思,最后決定試著跟木合華見一面。 在牛山上,跟木合華碰面,被對方以禮相待,聽了對方給出的條件,見了北胡公主蕭燕的親筆信,王師厚感受到了久違的尊重。 對他實力、對他人格的尊重! 原本,這份尊嚴,已經(jīng)被大齊朝廷踩進了泥土里。 現(xiàn)在,有人讓它重見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