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411節(jié)
進(jìn)退有據(jù),騰挪合理,無論是單個將士的技藝素質(zhì),還是整體陣型的攻守之法,都半分也不輸給北胡將士! 萬夫長手腳發(fā)寒,如墜冰窟。 今日之齊軍,跟乾符十二三年的齊軍,已經(jīng)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前后之間的差距猶如云泥! 今日之齊軍,至少是眼前來自汴梁的齊軍,已然是天下精銳之師! 齊軍將士單擰出來,已經(jīng)不輸給北胡戰(zhàn)士,而現(xiàn)在,齊軍以五倍兵力攻城,他們?nèi)绾文軌虻謸酰?/br> 萬夫長想到這里,只覺得日月無光,天地間一片黑暗,看不到半點兒勝利的希望。 這讓他憂心如焚。 臨陣之際,萬夫長心神不守,后果立馬顯現(xiàn)出來。 他一個不小心,就被陳安之一劍刺中了肩膀! “同等境界交手,竟然還敢分心,如此小覷于我,看來你是不打算要命了?!标惏仓浜咭宦?,攻勢更加兇猛,逼得萬夫長手忙腳亂。 作為王極境,他即便勝不了陳安之,想跑還是有機(jī)會的,畢竟陳安之帶的高手都是準(zhǔn)王極境,趕不上他,數(shù)量也不太多,無法圍追堵截。 可他現(xiàn)在被陳安之刺了一劍,又被逼得應(yīng)付起來捉襟見肘,在兩位準(zhǔn)王極境的逼迫下,就再也擺脫不了陳安之的快攻。 于是萬夫長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 傷勢重了,戰(zhàn)斗起來就越發(fā)吃力。 應(yīng)付不了陳安之等人的攻勢,傷就逐漸加重。 最后,萬夫長被一名準(zhǔn)王極境,從背后一劍刺進(jìn)了心臟,陳安之抓住他身體一僵的機(jī)會,一劍將其梟首! 準(zhǔn)王極境的副將,也沒能逃脫陳安之的追殺。 陳安之將手中的萬夫長人頭,從半空拋向城頭,大喝一聲:“主將已死,爾等還不束手就擒?!” 城頭城內(nèi)的北胡將士,頓時大驚失色、駭然欲絕,而后相繼潰散,齊軍順勢追殺,攻入了萬勝城。 陳安之收了劍,也深吸一口氣,目光深邃:“想當(dāng)初,王師戰(zhàn)力低下,每逢大戰(zhàn),被士卒交戰(zhàn)情況給震得驚慌失措,露出破綻先被殺的,往往是我們的主將。 “現(xiàn)如今,攻守易行,局勢倒轉(zhuǎn),終于到了北胡蠻賊守不住城池,被王師大舉屠戮的時候了! “眾將士聽令,趕盡殺絕,一個不留!” 蜂擁入城的齊軍將士,爆發(fā)出如潮如濤的應(yīng)諾聲與喊殺聲。 萬勝城的北胡大軍,失去了主將副將,戰(zhàn)斗也就失去了懸念。 ...... 旬日后,萬勝城新建的忠義祠堂里,范子清帶著百余名同袍,跪在新立的丈余石碑前,擺好貢品無聲燒著紙錢。 身后千百名軍士,沉默而立。 石碑上刻著許多人的名字,但近萬人的名字——包括此戰(zhàn)攻城戰(zhàn)死者的姓名,也不可能都刻上,所以很多將士的名字只能以番號的集體形式存在。 燒紙錢的范子清與同伴,面容肅穆,動作沉緩,卻幾乎沒有人落淚——他們都是百戰(zhàn)余生的鐵血漢子,早見慣了死亡。 燒完了紙錢,范子清等人端起酒碗,先是將酒水灑在了身前,而后又盛滿一碗,平舉著道: “兄弟們,萬勝城我們已經(jīng)收復(fù)了,你們的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日后,我們還會繼續(xù)北上,繼續(xù)去誅殺北胡蠻賊,將他們徹底趕出大齊的國土! “干了這一碗,來生我們再做同袍!” 言罷,百余人一飲而盡。 從豐碑前起身,范子清來到陳安之面前,后者拍著他的肩膀道:“世人會記住在萬勝城戰(zhàn)死的英靈,死者安息,我們也該繼續(xù)出征了。 “大軍接下來會向鄭州城進(jìn)發(fā),你率領(lǐng)本部,清掃大軍左翼之?dāng)?,要是攻勢順利,我們在鄭州城下匯合?!?/br> 范子清精神一振:“左翼?” “是。中牟縣就是你們的第一個目標(biāo)?!标惏仓c點頭。 范子清大喜過望。 中牟縣是他的家鄉(xiāng),他的父母妻兒都在那里。 當(dāng)初,陳安之能把他們從萬勝城救走,但在兵荒馬亂大勢不利的情況下,卻不可能派人去接他們這些將士的家屬。 所以很多人的家屬,這幾年都在北胡的統(tǒng)治下。 大喜過后,范子清不由得眼神一暗,充滿擔(dān)憂。 中原不同于河北,這里戰(zhàn)事激烈,北胡大軍對州縣的統(tǒng)治不如河北柔和,也無法像河北那么柔和,動輒強(qiáng)征青壯、糧食。 遇到有反抗的,都是重手鎮(zhèn)壓。 范子清的父母身體不好,時有病患,一雙兒女還小,幫不了什么,一大家子全靠妻子支撐,在這種兵亂不休、物價飛漲時局下,也不知會過成什么樣子。 近來他打探過中牟縣的情況,知道之前的一些同僚,在北胡占據(jù)縣城后,被對方收編了,依然是捕快。 他的人緣不錯,但那個新的捕頭,卻跟他素來不和,兩人常有爭斗,但因為之前他是捕頭,所以總是對方吃虧。 這幾年范子清為國征戰(zhàn),不在中牟縣,也不知那個新捕頭,會如何報復(fù)他的家人——沒有官府壓迫,他的家人姑且會過得極為艱難,要是再被對方為難..... 范子清無法深想下去。 ...... 半月后,范子清進(jìn)了中牟縣城。 他的部曲經(jīng)過幾日激戰(zhàn),攻下了城池。 簡單安排過部曲接收縣衙、清掃殘敵、維持秩序的行動,范子清策馬飛奔趕回家。 家門緊閉,一點動靜都沒有。 范子清站在家門前,急切的伸出手,卻在剛要接觸大門的時候,僵在那里不能再前挪一分,并且不受控制的顫抖不已。 他忽然變得極為害怕。 害怕進(jìn)門之后,看到的是一副他不能接受的凄慘景象。 他的妻子或許已經(jīng)不成人樣,他的兒女或許餓死了,他害怕得知他的父母晚年不保,早就在饑寒交迫中離開了人世... 自古忠孝兩難全。 范子清禁不住潸然淚下。 這個多次從死人堆里爬出來,在慘烈的血火中屹立不倒,哪怕是遍體鱗傷也不曾落淚,殺了不知道北胡戰(zhàn)士的百戰(zhàn)悍將,此刻卻無法讓自己的身體不打擺子。 他控制不住自己泉涌而出的淚水。 吱呀。 伴隨著一聲忽然響起的聲音,門打開了一條縫。 范子清精神一震。 門是從里面打開的。 從門縫里,他看到半張粉嫩猶如姿娃娃一般的小臉,和一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大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看著他,眸子里充滿驚詫、慌亂和恐懼。 這份驚詫、慌亂與恐懼還未擴(kuò)散,又陡然被迷茫完全替代,而后便盯著他不動了,好似在確認(rèn)他是人是鬼。 看到這半張小臉與大眼睛,范子清只覺得自己的心臟,被重錘給狠狠砸中。 與此同時,院子里傳來一聲驚慌的呵斥:“囡囡,外面危險!別亂看別出去,快關(guān)門!城里城外還在打仗,快回來......” 小女孩沒有回去,就好像沒聽到身后的話,她還是愣愣的看著范子清。 范子清早已淚流滿面,他緩緩?fù)崎_門,卻因為甲胄在身,不能完全蹲下來,就只能彎腰摸著對方的頭。 小女孩不閃不避,似乎魂魄都丟了。 到了這時,他臉上的害怕早已不見,只剩了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 小女孩茫然而無辜的望著,眼前這個一身布滿血跡的鎧甲,威武高大猶如天神,既陌生又熟悉的將軍,天真的問道:“你......你是父親嗎?” 昔年范子清離家時,小女孩不過五歲,對這個年齡的小女孩來說,三年未見,往日的記憶早已模糊,再加上眼前的將軍,與記憶中有很大差別,她也不確定。 她只是隱約覺得,眼前的人跟父親很像,很像。 從對方身上,她感受到了一股厚實的溫暖,那是只有父親才能給她的感覺。此刻雖然隔著一層什么東西,不太清晰明了,卻無比真實。 “是,是父親,囡囡,我的乖女兒,我是父親啊......”范子清淚眼滂沱,終于有勇氣,把對方抱了起來。 而后,他看到了從屋子里沖出來,要把小女孩拖回去,卻因為看到突然出現(xiàn)的自己,而怔在小院里,捂著嘴不能動彈的妻子。 兩人互相看著對方,一時間竟是相顧無言,唯有淚水千行。 范子清徹底放下心來,因為他看到了站在屋門處的老父老母,還有躲在老父親腿后,怯生生看著他的小兒子。 一家人都在。 一家人都還在。 一家人都活得好好的。 范子清笑得無聲而開懷,前所未有的輕松、慶幸。 沒什么是比這更好的事情了。 ...... 除了自己的家人,范子清還看到了一些別的人。 那是一名捕頭,兩個帶刀捕快,坐在院子的一邊——屋子里有他們的家人。 范子清認(rèn)識這三個捕快,那都是他昔年在縣衙的同僚,尤其是捕頭。 事后,范子清終于弄明白了,為何在這樣離亂的世道,自己的家人還都能活得好好的。 原因只有一個。 有人庇護(hù)。 就像現(xiàn)在,城墻內(nèi)外還有零星戰(zhàn)斗,為了防止亂兵沖進(jìn)家門,有人帶著刀在這里做護(hù)衛(wèi)。 ...... 半個時辰后,范子清與昔日的對頭,如今的縣衙的捕頭,站在門外說話。 “這些年真是多虧了李兄,在這樣的世道,要不是你經(jīng)常接濟(jì)、照料,僅憑我留下來那點家底,一家子人早就不知道怎么樣了?!?/br> 范子清向捕頭抱拳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