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424節(jié)
“寧兒!” 趙寧話未說完,趙玄極已經(jīng)厲聲喝止。 在趙寧停嘴后,趙玄極又嘆息一聲,緩和了神態(tài),語重心長道: “你年少成名,又早早立下旁人難以望其項背的赫赫戰(zhàn)功,如今更是被人稱作戰(zhàn)神,難免心高氣傲、目無余子,受不了委屈,以為自己有道理,就能無所顧忌無所不行。 “但事實并非如此。 “你首先要記住,趙氏是臣,宋氏是君!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種迂腐之言,我們自然不必聽信,但做臣子的,要是一點委屈都受不了,以為自己有理,就可以跟陛下吹鼻子瞪眼,那還有何忠義可言?臣節(jié)在哪里,君威又在哪里? “若是人人如此,綱紀法度何在,上下尊卑何在,皇朝還不亂了套?” 說到后面,趙玄極不禁面色肅穆,語氣加重。 趙寧默不作聲。 趙玄極搖搖頭,自嘲的笑了笑:“是老夫著急了,做了這么久的大都督,教訓(xùn)起人來難免拿腔拿調(diào),你不要在意就是。 “老夫并沒有責罵你的意思,也絕對沒有對你不滿,要是有你這樣的孫兒,老夫還不知足,那滿天下的人都該說老夫沒心沒肺了。 “你有什么就說什么,老夫會心平氣和的聽?!?/br> 趙寧也不藏著掖著,直言道:“乾符十二年秋日之前,為了應(yīng)對即將到來的國戰(zhàn),趙氏上下按照孫兒的請求,算得上是傾舉族之力扶持羽翼、聚斂財富。 “無論是拉攏一品樓、建立長河船行,對付劉氏、徐氏等世家,還是在各地大肆擴張趙氏的產(chǎn)業(yè),暗中聚集訓(xùn)練旁支子弟,夜以繼日籌備私軍,祖父都是持支持的態(tài)度,最不濟也是默許。 “當時做的那些事,有很多都不符合為臣之道,孫兒還以為......” “以為什么?以為老夫要跟陛下翻臉不成?” 趙玄極又好氣又好笑,“你剛剛也說了,那是為了應(yīng)對即將到來的國戰(zhàn)!彼時,我們很清楚北胡會入侵,也明白在當時那種情勢下,我們呈報的軍情,陛下會因為某些原因不相信。 “為了家國存亡,我們事先做些準備,雖然有逾越之嫌,但問心無愧、大節(jié)不虧。 “若是國戰(zhàn)爆發(fā),我們是未雨綢繆,拯救了江山社稷,若是國戰(zhàn)沒有爆發(fā),我趙氏作為大齊第一將門,世代鎮(zhèn)守雁門關(guān)監(jiān)視草原的世家,做這些也符合身份。 “要說損失,不過是抹消這些準備要付出些代價而已,總比事到臨頭,辜負了鎮(zhèn)國公這個爵位與我們的天職要強。 “說到底,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這大齊的天下本就有我們一份,君王雄才大略,我們聽令行事即可,君王不那么英明,我們就得想多些做多些,若是君王有時被小人蒙蔽,犯了糊涂,我們自然要盡全力替君王匡正過失。 “等死,亦或是陪社稷一起死,可不是我大齊第一將門世家,該有的作風?!?/br> 說到這,趙玄極看趙寧的眼神變得有些奇怪,“這個道理,老夫跟你的父母心照不宣,難道你不是如此認為? “國戰(zhàn)前你做那些準備的時候,難道腦子里還有別的念頭?” 說到最后,已經(jīng)保證不急眼的趙玄極,面容再度肅殺起來,眉宇間滿是凌厲之氣。很顯然,在原則問題面前,鎮(zhèn)國公不打算有商量的余地。 “孫兒自然跟祖父想得一樣,只是國戰(zhàn)這幾年,陛下做的有些事情,讓孫兒心生彷徨罷了?!边@個問題趙寧回答得很坦然。 因為他說得每個字都是事實。 前世大齊滅亡,趙寧在臨死之時都心存愧疚,面對宋治在烽煙血泊中的質(zhì)問,是發(fā)自內(nèi)心覺得自己辜負了趙氏保家衛(wèi)國的職責。 他會是這種情緒,當然不是憑空而來,正是源于家族環(huán)境,說直白些,那就是趙氏一族基本都是忠義之士。 趙寧的回答,讓趙玄極擰在一起的眉頭結(jié)上了一層厚厚的憂愁,他喟嘆道:“陛下對皇后,確實是......可這畢竟是陛下的家事......” 說到這,他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或許是無法再說下去。 畢竟帝王家沒有私事。 帝王的家事就是國事。 更何況,趙七月還是出自趙氏,無論從情感紐帶還是利益關(guān)聯(lián)上,雙方都密不可分,不可能撇得清。 趙寧沉默片刻,接著道:“國戰(zhàn)之前,陛下打壓世家——準確地說,是消除世家的打算,已是昭然若揭。 “以陛下掌控的大勢,如無這場國戰(zhàn),今日大齊有幾個世家從世間除名,有幾個世家茍延殘喘,有幾個世家能不受影響,只怕不好說。國戰(zhàn)之后......” “國戰(zhàn)之后,情況會不一樣!” 趙玄極再次打斷了趙寧,而且接下來語氣也沒有緩和,神色莊重到近乎虔誠,“這場國戰(zhàn),大齊上下一同經(jīng)歷九死一生之境,是靠并肩浴血才從鬼門關(guān)走回來的,中間有這么多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有那么多九死不悔的血性將士,誰不會被觸動被感化,誰不會心生自豪?戰(zhàn)后大家的想法一定會有所不同!” 說到最后,趙玄極站住腳步,伸手按住趙寧的肩膀,一字一句道:“只要我們做得足夠好,陛下一定會看在眼里,天下人也不會忘記。 “國戰(zhàn)前非死即生的局面,必然能夠得到改變!世家在國戰(zhàn)中有多么重要,陛下沒道理認識不到,戰(zhàn)后陛下沒理由過河拆橋,且不顧社稷長遠之計!” 趙寧點了點頭。 他沒辦法不點頭。 趙玄極的目光太過熾烈。 他要是反駁,不是會傷對方的心,就是會讓彼此都面紅耳赤。 ...... 眾人登上了山巔。 這山名為青竹山,既然叫了這個名,山上的竹子自然很多,不過到了眼下這時節(jié),竹葉凋零,枝丫枯黃,滿山毫無翠綠之色,有的只是雪野中的清冷肅殺。 這股肅然之氣,每個人都感受到了。 不能不感受到。 因為不遠處的天空,平白無故的忽然多了一個人! 哪怕眾人本就在縱目遠眺,觀山望景,也沒有捕捉到這人靠近的痕跡。 在山巔這些王極境后期大修行者們的眼里,那人也出現(xiàn)得毫無道理、太過詭異,超出了他們的理解范疇。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今日這場遭遇戰(zhàn),絕對不會很輕松。 “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今日我等結(jié)伴出游,大伙兒都在,這老蠻子來的如此之準,要說不是天意讓我們分個勝負生死,那都說不過去。” 軒轅老頭挺直腰桿,并未被對方展露出的莫測手段給壓低了氣勢。 ...... “陛下!出現(xiàn)了,元木真當真出現(xiàn)在了晉陽附近!” 洛陽行宮,飛魚衛(wèi)鎮(zhèn)撫使、掌印太監(jiān)敬新磨,一溜煙兒小跑進大殿,向正在翻閱《史記》的宋治稟報。 宋治一下子站起身,手中的書冊掉落在案:“已經(jīng)開戰(zhàn)了?” 敬新磨一五一十道:“暫時還未交手。” 宋治屏住呼吸,背起手來回踱步。 他悄悄北上到洛陽來,就是為了離晉陽近些,若是元木真果真去了晉陽,他才好快些過去觀戰(zhàn),不錯過這場盛事。 第四七九章 半途而廢 既然元木真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晉陽,那么依照計劃,宋治此時就該立即啟程。 若是走得慢了,縱然他是王極境中期,也很可能趕不上見證這場戰(zhàn)斗。 “大伴,我們走!”宋治來回踱步了兩趟,最終還是下定了動身的決心。 當年汴梁一戰(zhàn),他雖然被元木真擊敗,但也領(lǐng)略了天人境的風采,知曉了天人境的修為氣機是怎么回事,這對他的修行幫助很大。 雖說國戰(zhàn)前期,他因為局勢艱難而嘔心瀝血、夙興夜寐,修為沒什么進益,反而還有倒退的趨勢,但在國戰(zhàn)形勢好轉(zhuǎn)后,心情放松下來,有精力去回想反思當初那場較量,他就獲益匪淺。 這段時間,他的修為精進不少,也有這部分原因在。 如今,他距離王極境后期只有半步之遙,若能再觀摩一番天人境與王極境后期的交手,心有所得,說不定這一步就一下子邁過去了。 到了那時,自身就是王極境后期的宋治,作為大齊皇帝,就不必那么忌憚趙玄極,也可能再也不會覺得對方扎眼。 自身硬了,思想定然有所變化,做起事來無疑會自信、大氣得多。 另外,那幾個被趙氏找去,襄助他們作戰(zhàn)的江湖異士,宋治也想見一見,看看他們到底是怎么樣的奇人,竟然能聯(lián)手趙玄極,擊敗他借助傳國玉璽的力量,都無法戰(zhàn)勝的元木真。 如果有機會,宋治還想將對方收為己用。 大齊的天下是他的,這天下的所有事物與生靈自然也是他的。既然都是他的臣民,那就沒道理不聽他的號令,大不了做足禮賢下士的姿態(tài),給足對方顏面就是。 萬一往后跟趙氏關(guān)系不諧,這些人無論如何都不能站在他的對立面。 帶著同為王極境中期的敬新磨,宋治沒多久便趕到了黃河南岸。只要越過黃河,他們便進入了河?xùn)|地界。 但就在這時,宋治忽然停住了身形。 “陛下......” 敬新磨對宋治的了解細致入微,見對方停了下來,遠眺前方的目光不無猶疑,便做出擔憂的樣子,主動勸說道: “戰(zhàn)場兇險,元木真那老賊更是神出鬼沒,陛下萬金之軀,肩負社稷存亡,不該再往前了,在這等消息就好?!?/br> 事到臨頭,宋治的確是心生怯意。 乾符十三年的那場大戰(zhàn)還歷歷在目,宋治本能地不想重蹈覆轍,再落荒而逃一次。若不是擔心風險,在中原已無北胡一兵一卒的情況下,他也不必不回汴梁。 但他這回是輕裝簡行,事情不妙隨時可撤,若是現(xiàn)在止步不前,豈不是白跑一趟? 宋治心中糾結(jié)得厲害。 “大伴,你說大都督他們,這次能否像上回一樣,戰(zhàn)勝元木真那老賊?”宋治遲疑不定的問。 眼下不是虛偽客套的時候,敬新磨一五一十道:“元木真上次敗了,這回還敢再來,必然是有相當?shù)陌盐?。倘若大都督他們,這幾年修為沒有大的進益,形勢的確兇險?!?/br> 宋治沉默下來。 趙玄極并沒有成就天人境。 他在晉陽布置了足夠多的飛魚衛(wèi),這些人也沒發(fā)現(xiàn)那幾個奇人異士晉升天人境。 既然趙玄極等人的實力,比之先前并無本質(zhì)區(qū)別,那么他們憑什么贏? 但如果趙玄極等人敗了,剛剛好轉(zhuǎn)的國戰(zhàn)形勢,豈不是又要瞬間跌落深淵? 他豈非又要日夜煎熬,時時刻刻為將成亡-國之君而痛苦萬分? 念及于此,宋治不由得握緊了雙拳。 他深吸一口氣,眼神在剎那間堅定如鐵,一字一頓地對敬新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