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478節(jié)
而修為不到王極境,就算他站在趙寧面前,后者不想讓他看見聽見的東西,即便是就在他眼前發(fā)生,他也只能毫無知覺。 監(jiān)視雖然沒起到什么作用,但這并不是說王府就白建了,它總能在相當程度上,減弱趙寧跟外界尤其是朝臣的來往,讓它成為一定程度上的孤島。 東書房內(nèi),趙寧看罷扈紅練剛送上來的各地情報匯總,將文書遞給黃遠岱與周鞅,自己揉了揉眉心,借著這個動作平復(fù)心中情緒。 跟內(nèi)書房這種純粹供私人讀書寫字、陶冶情cao的地方不同,東書房處理事務(wù)的意味更加濃厚一些。 關(guān)系親近的人相對隱秘重要的事,趙寧都是在這里接見、處置。 看罷手中文書,周鞅面色凝重:“大齊三百余州一千多縣,除了河北各州盡是朝廷直屬州,其它地方的州縣,多半屬于藩鎮(zhèn)統(tǒng)轄,亦或有防御使、團練使。 “如今連朝廷直接治理的州縣,吏治都亂成這個樣子,有這么多令人發(fā)指的事,可以想象經(jīng)受朝廷、藩鎮(zhèn)雙重壓迫的州縣,已經(jīng)是何種境地。 “殿下,比之國戰(zhàn)之前,眼下大齊百姓更顯艱難,很多地方平民的處境都能用水深火熱來形容??磥砦覀儾荒茉俚攘?,應(yīng)該立即擴大舉事規(guī)模! “若不如此,百姓的苦難何時能夠結(jié)束?若是遷延日久,坐視百姓受苦受難,我等大業(yè)大計的意義又何在?” 黃遠岱微微點頭,雖然沒有言語,但表達了自己認同周鞅意見的態(tài)度。 趙寧略作沉吟。 之前十幾件沖擊縣衙鄉(xiāng)里、放糧賑濟百姓的行動,更多的是投石問路,試探各地百姓的態(tài)度,看看宋治會如何應(yīng)對,算是預(yù)熱。 而若是擴大舉事規(guī)模,則意味著事情立馬進入下一個階段。他跟宋治,亦或者說跟大齊朝廷正面對決的期限,隨之大步逼近! 這絕不只是帶領(lǐng)生活艱難、公平尊嚴無存的百姓,去跟朝廷大軍對抗——若是如此,大計有敗無勝——而是牽涉方方面面,要引爆各種布局,更需借助時勢。 簡而言之,一旦決定大舉行動,則天下風云必有巨變! 這既是大舉行動要達成的效果,也是大舉行動該有的前提。 二者聽起來似乎矛盾,但這就是借勢而動,進一步推動時勢的應(yīng)有之意。 趙寧沒有著急給出答案,而是問坐在一旁的扈紅練:“陳安之等人在隴山的戰(zhàn)況如何?” 扈紅練攏了攏鬢角發(fā)絲,笑意淺露:“陳公子等人趁夜抵達隴山,次日天明時分跟趙玉潔等人戰(zhàn)了一場,算是勉強平分秋色?!?/br> 除開趙氏、楊氏,能支援魏氏的世家王極境,數(shù)量本就不太多,為了確保力量足夠用,連陳安之這種在朝中任職的王極境,都找了回鄉(xiāng)祭祖的借口離京。 扈紅練繼續(xù)道:“戰(zhàn)后趙玉潔惱怒異常,已是派人回燕平稟報異變,想來不用太久,陛下就能發(fā)現(xiàn)支援魏氏的,是大齊各個世家的王極境?!?/br> 這種事根本瞞不住,王極境修行者攏共就那么多,除開帝室、寒門,數(shù)量更是稀少。 雖然魏氏也有可能是借助了天元王庭之力,但宋治只需要確認各個世家的王極境不見了蹤跡,就能立即發(fā)現(xiàn)真相。 問題只在于,宋治要如何應(yīng)對這個局面,各個世家又有什么后續(xù)計劃。 可以說,世家王極境修行者們只要出現(xiàn)在鳳翔軍中,就意味著朝局已經(jīng)失控!就說明大齊天下的風云已經(jīng)開始變化! 接下來只有刀光血影。 ——當然,這些都是趙寧的理解,至于其他人是否也是這般理解,有沒有另外的心思意圖,他就不知道了。 畢竟事件牽涉的人太多,大家閱歷見識不同,思想性格有差。 “狄柬之、張仁杰到哪里了?”趙寧問出第二個問題。 “今日已經(jīng)進入易州,明日會到易縣。”扈紅練對答如流。 趙寧再度沉吟下來。易州就在京畿之外,有去雁門關(guān)的官道,狄柬之、張仁杰等人剛剛離京,有這么快的速度很是難得。 到了這里,眾人本以為趙寧不會再有問題,都等著他拿主意。沒想到趙寧略作沉吟后,有了第三個略顯突兀的發(fā)問:“楊氏最近有什么舉動?” 去年國戰(zhàn)打完,楊佳妮被封為淮南節(jié)度使,坐鎮(zhèn)金陵,至今趙寧都沒再見過她。 魏氏在隴右舉事,又在最為艱險的時間,若是有楊氏相助,大部分世家就不必冒風險過去,而且要渡過難關(guān)不太難。 眼下這種情況,只能說明楊氏沒有襄助魏氏的意思。 “除了幫助朝廷轉(zhuǎn)運糧食,沒什么異動,很安分?!?/br> 扈紅練說到這頓了頓,而后說了一個非同一般的消息:“楊氏剛剛放出風聲,楊帥已是王極境后期!” 聞聽此言,周鞅神情一變,有震動之色,黃遠岱沒有意外,而是陷入沉思。 楊佳妮成就王極境后期,趙寧并不感到意外,她現(xiàn)在就該是這個境界,只是不知道已經(jīng)突破多久。楊氏此時放出這個消息,用意值得揣摩。 末了,趙寧有了決議,看著眾人道:“黑云壓城城欲摧,既然風暴已經(jīng)臨近,那便讓它來得更猛烈些,早晚是要痛,長痛不如短痛!” 黃遠岱、周鞅、扈紅練已然明白趙寧的意思,無不拱手稱諾。 巨艦就要揚帆起航! ...... 巡查諸州,狄柬之是巡查使,張仁杰是副使。 他倆從出京開始,就沒有擺開依仗招搖過市,而是選擇常服出行,帶的人也不多,速度還很快,為的就是不給諸州掌握他們行蹤的機會。 這回的差事沒有秘密可言,諸州肯定會聽到風聲,若是他們大搖大擺趕路,州縣知道他們臨近,必然先做準備,到時候便很難看到什么。 易縣是易州州治所在,狄柬之、張仁杰進入易縣地界后,隨著臨近州城,道路上行人多了起來,不時還能看到商賈旅人、販夫走卒。 各自只帶了一個隨從的狄柬之跟張仁杰,放緩速度牽馬步行,打算有機會跟尋常百姓交流一二,了解一番地方情況。 ——他們身邊雖然只有兩名護衛(wèi),隊伍離得頗遠,但兩人都是元神境后期的修行者,在地方上還真不怕有人敢對他們不利。 “狄兄,咱們這趟巡視州縣,你可得有個心理準備?!毖劭粗拷莩牵瑥埲式芎鋈粵]頭腦的提醒了一句。 狄柬之不解地轉(zhuǎn)頭:“張兄此言何意?” 張仁杰呵呵笑了兩聲:“毫無疑問,如今皇朝吏治有些問題,從朝中到地方肯定都不清平。 “但狄兄要明白,陛下是一代明君,終歸能廓清宇內(nèi),還天下一個太平盛世,只是眼下乃多事之秋,這才有些許亂象?!?/br> 說到這,他看狄柬之的目光凝重兩分,“此外,如今是寒門士子從未有過的大好時代,但也是最危險的時代,只能進不能退!” 狄柬之皺了皺眉:“張兄的意思是,在處理瀆職官員時,我們得注意親疏之別,對世家官員可以下重手,但對寒門官員得留些情面?” 張仁杰哈哈大笑,指指狄柬之又指指自己:“狄兄小看張某了,不顧黑白黨同伐異,這非是張某的作風,咱們犯不著枉做小人,玷污自身清白?!?/br> 旋即他壓低了聲音: “不過,州縣的寒門官吏不能處置太多,免得天下人皆以為我寒門官員不堪。對于不那么嚴重的罪行,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過去的,就不要太過較真。 “陛下派你我來,是為了穩(wěn)定秩序、維護大局的,可不是要鬧得州縣沸騰。狄兄應(yīng)該明白,身為人臣,體察圣意、為君分憂,在任何時候都是頭等大事。” 狄柬之低頭默然,沒有接話。 恰在這時,前方城門處入城的人群中,乍然傳來一陣喧囂,“死人了”的高喊聲里,人群炸開了鍋,有人不斷往里擠有人試圖往外走,夾雜著官吏的喝罵。 狄柬之、張仁杰連忙上前查看。 隨從給他們從人群中撥開一條通道。 場中停著兩輛載滿貨物的騾車,騾車前倒著一個頭破血流的中年民夫,城墻轉(zhuǎn)角處有血跡,另有一個青年民夫沖向把守城門的軍卒差役,卻被打翻在地。 “請問老丈,這是怎么回事?”狄柬之先是讓隨從查看倒在血泊中的人,而后拱手問身邊的一名圍觀老者。 老者情緒激動,連連頓足:“還能是怎么回事?官府逼死人了!這群人一點良心都沒有,這是不給我們平頭百姓活路!蒼天吶,這是什么世道......” 經(jīng)過一番詢問,狄柬之終于弄明白了事態(tài)。 倒在地上的人是個趕騾車運貨的,進城門的時候,軍卒差役檢查之下,發(fā)現(xiàn)騾車上的官府認牌壞了,便要罰車夫十兩銀子。 車夫百般解釋,差役非但不聽,反而更顯不耐,要把騾車扣走,車夫央求無果,悲憤之下撞墻自殺。 所謂的“官府認牌”,是一種類似于法器的小玩意,進城出城的時候,軍校官吏只要以真氣激發(fā),就能知道騾車來自何處、走過哪些路線。 方便收稅。 “咱們平頭百姓,又不是修行者,體內(nèi)沒有真氣,哪里知道官府認牌壞了,又是什么時候壞的? “可車夫怎么解釋都沒用,差役一口咬定他們是故意損壞認牌,居心不良有意偷稅漏稅,按照律法當罰,而車夫稍有阻攔,差役便要扣押騾車! “扣了騾車,車夫再要去官府要回,就不是十兩銀子那么簡單了! “可憐這些后生,不舍晝夜辛苦趕車,一個月又能得多少銀錢?這一下就要十兩銀子,還是無端的理由,何異于殺人? “車夫苦求無用,真是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慘吶!” 老者說到這里,已是氣得捶胸頓足。 第五三五章 風暴前夕(2) 狄柬之臉色陰沉,張仁杰則詫異道:“十兩銀子雖然不少,但也犯不著因此就撞墻自殺,連性命都不要了吧?” 聽到這話,狄柬之已是察覺到不對,他跟著趙寧主事過鄆州,有數(shù)年的地方為政經(jīng)驗,對民間疾苦知道不少,明白張仁杰這話很是不妥。 果不其然,老者聞聽此言,氣得怒發(fā)沖冠,轉(zhuǎn)頭就噴了張仁杰一臉唾沫: “你這后生好沒心腸,怎么能說出這種誅心的話?看你面白儒雅氣度不俗,想來也是讀過書的,怎么就不知道何謂‘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這些車夫起早貪黑,爭得都是血汗錢,可官府總是以各種理由罰錢,今日不是貨物遮蓋不嚴實,明日就是騾車經(jīng)久未修,后天那就是運的貨物有害! “稍有不敬,對方就說你襲擊官差,當場就要捉拿你下獄!為了給自己腰包里撈錢,官府什么理由找不出來? “車夫們經(jīng)年累月遭受欺壓盤剝,有冤無處伸,有苦無處訴,稍有質(zhì)疑,就被官府扣押車馬,要求交納更多銀子,一年辛勞到頭,連妻兒老小都養(yǎng)不活, “換做是你,你能活得下去?! “況且,這早不是第一個自殺的人,昨天就有人被扣押了騾車,沒錢贖回悲憤委屈之下,服毒自殺于家中,死得憋屈,連個為之負責的人都沒有啊......” 說到最后,老者不禁熱淚縱橫。 張仁杰不說話了。 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沒想到地方官府的行為如此惡劣,為了撈錢巧立名目無所顧忌到這種程度,心中完全沒有百姓的死活。 他心頭震動,以至于堂堂三品大員,被布衣老頭噴了一臉口水都沒心思怪罪。 “這些官吏簡直無法無天,非要嚴懲不可!”末了,張仁杰殺氣凜然。 張仁杰正要張嘴,忽然聽到一聲哀嘆:“太陽底下無新鮮事,官吏一門心思想著撈錢,這早已是大家司空見慣的。 “你們恐怕不知道,這些車夫趕著騾車過州走縣,還時常被地痞無賴聚眾偷個貨物或者車轱轆什么的,連騾馬的豆食都不放過,車夫謂之“油耗子”。 “他們?nèi)硕?,都是地頭蛇,且出手狠辣,車夫沒轍,而官府從來不曾履行職責,解決車夫們的困難,只一門心思趴在他們身上吸血。 “如此官府,如此朝廷,如此皇朝,如此天下,怎能不讓人憂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