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485節(jié)
話說到最后,陳詢已是斬釘截鐵。 他的確是要扳倒高福瑞這個寒門官員的領頭羊,借此沉重打擊寒門官員的氣焰,但他說的全都是事實,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高福瑞這種人就該被治罪下獄。 聽罷陳詢的話,宋治眼中寒意如劍。 高福瑞是誰?對方身為駙馬,不僅是他的女婿,而且官居參知政事,是他的左膀右臂,其榮辱已經不是個人榮辱,而是直接關乎他這個皇帝的顏面! 以陳詢所說的罪過懲治高福瑞,豈不是在向天下人表明,他這個皇帝既沒有任何識人之明,昏聵至極,又沒有庇護自家人的實力,軟弱可欺? 在宋治看來,陳詢這哪里是在針對高福瑞、對付寒門官員,分明就是在打他這個皇帝的臉! 他豈能容忍,豈可姑息? “宰相是在罵朕禍國殃民?”宋治盯著陳詢,字字誅心的問。 陳詢:“......” 他張了張嘴,一時之間,卻是不知道說什么,他沒想到宋治的態(tài)度,忽然這么堅決,竟然直接拒絕了他彈劾高福瑞的奏請。 高福瑞不能彈劾,那要壓制寒門,還能扳倒誰? 既然皇帝要保高福瑞,陳詢就只能想到一個人。 “陛下恕罪,臣萬死也不敢有這種念頭。若無陛下英明睿智,哪有大齊國戰(zhàn)之勝?臣細想之下,也覺得高大人頗有功勛,且當日之敗,全是因為北胡狡猾,怪不得他?!?/br> 陳詢再度拜伏于地。 說完這話,他自認為翻過一篇,于是接著道:“貴妃自入宮城,不修德行,不遵祖訓,非止結黨營私,而且染指朝政。 “國戰(zhàn)之前,貴妃屢屢殘害忠良,鏟除異己不擇手段,已有擾亂超綱、妨害皇權之實,更且覬覦皇后之位,派人散播謠言造勢,以下犯上想要取而代之! “當時便有人將其與陛下并稱,謂之‘二圣臨朝’,可見其禍患之大! “此人不除,朝野不安!” 自從趙玉潔被宋治推到臺面上,做下種種打壓世家的事,陳詢這種身居高位的明眼人便知道,對方是宋治手中的棋子、刀劍,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在世家怒火熾烈,不滿達到頂峰,有失控之險的時候,把她丟出來平息世家怒火。 如今已是這種時候。 皇帝要保高福瑞就讓他保,對方畢竟是朝臣是駙馬,那趙玉潔就沒道理保了,她的任務即將完成,現在該到她發(fā)揮最后的作用。 陳詢認為皇帝必然同意他這個奏請。 他覺得對方沒理由不同意。 高福瑞、趙玉潔是寒門官員的兩只領頭羊,是宋治的左膀右臂,只有扳倒他倆中的至少一個,世家才能謀求打擊寒門勢力,重振自己在朝堂上的雄風。 除此之外,扳倒任何一個乃至一群寒門官員,都不能起到這個效果。 陳詢以為他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但他錯了。 錯得離譜。 非常離譜! 第五四二章 歷史 大笑聲在崇文殿回響不絕,震得陳詢驀地抬頭,驚得韓昭不明所以。 這笑聲是如此洪亮,中氣十足,又是如此肆意,好像看見天下最滑稽的人。 好不容易笑罷,宋治看向兩位呆若雕像的世家大臣,雖然仍是坐著,但因為氣勢的變化,給人一種高大如熊羆,睥睨如神靈之感。 他淡漠地問:“兩位該不會是以為,朕問你們有何良策平定隴右戰(zhàn)局,是想聽這些——聽你們教朕做事,威脅朕自斷左右手吧?” 陳詢與韓昭同時一愣,心中霎時卷起萬丈波瀾,茫然不解而又驚駭莫名的看向大齊的皇帝。 不聽這個,不談這些,對方今日召見他們,又沒有立即表現雷霆之怒,還能因為什么? 將陳詢與韓昭的神色變化盡納眼底,宋治忽地又笑了一聲,指了指他倆: “朕明白了,你們以為朕叫你們來,是想求你們將暗中派往隴右的世家王極境調回,所以你們跟朕講條件,要朕幫著你們重振聲威,打壓寒門政敵?” 說到這,宋治的臉色陡然冷了兩分,目中浮現出nongnong的輕蔑,就像在看兩個揮舞著手臂,想要阻擋一輛奔馳的戰(zhàn)車的螳螂: “你們以為,朕是要跟你們談判? “你們以為,你們有資格跟朕談判?” 聽到這里,陳詢與韓昭如墜深淵,臉色大變,他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皇帝竟然完全沒有跟他們談判的意思,還如此嘲諷他們。 憤怒與惶恐,憋屈與詫異,羞辱與忌憚,全都化作guntang的石頭,一下子塞滿了兩人的胸腔,堵得兩人呼吸不暢、難受至極。 陳詢惱羞成怒,咬著牙一字字道:“陛下甘愿被小人蒙蔽,不肯善待忠良功臣,就不怕壞了江山社稷,亂了天下人心?” 聞聽此言,宋治再度哈哈大笑起來,笑得比之前還要肆意,笑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猖狂。 似乎跟他說話不是百官之首的宰相、軍方地位頂尖的副大都督,身后也沒有站著世家這個昔日的巨人,而是兩個不知所謂的跳梁小丑,狐假虎威的猴子。 “小人?忠良?” 皇帝站起身來,挺拔的身軀因為地臺而拔高,好似以一己之力便能穩(wěn)住大地撐起蒼穹,他那沒有絲毫凡人感情的雙眼,看朽木一樣看著陳詢與韓昭: “對朕而言,這天下只有兩種人;對一個擁有至高無上絕對皇權的帝王而言,這天下也只會有兩種人。 “一種是敵人,一種是奴才! “對待不自量力、敢于跟朕為敵的人,如元木真此獠,朕早晚必除之!對待忠心事主、任憑驅使的奴才,如高福瑞等人,朕不吝富貴賞賜! “除此之外,天下不會有第三種人,也不會有第三種人生。 “高福瑞等人正是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忠心耿耿、任勞任怨;而你們,宰相,副都督,正是因為不明白這個道理,所以還敢在朕的面前出言不遜、指手畫腳。 “談判?滑天下之大稽!誰有資格跟朕提這兩個字? “跳梁小丑猶不自知,真是自尋死路!” 說這番話的時候,皇帝英姿勃發(fā)、顧盼自雄,仿佛自身就是神靈,是真正的天之子,無人可以忤逆,無人能夠觸犯! 宋治最后四個字落入陳詢與韓昭耳中,震得他倆心頭一抖肩膀一顫,再看宋治之時,對方身上猶如有天日般的光芒,神圣的無法直視。 韓昭如遭雷擊,渾身乏力,雙腿發(fā)軟,就差沒有當場坐倒,陳詢到底有依仗,底氣足上不少,聞言更多的是悲憤。 他的雙眼一片通紅,一字一頓的道:“隴右戰(zhàn)事不決,而朝廷已經無糧,陛下如此作為,只怕會讓戰(zhàn)事繼續(xù)拖延,貽害三軍不說,恐怕還會讓天下不穩(wěn)!” 宋治哂笑一聲,現在他看陳詢的目光,已經不是在看一個傻子了,而是在看一個死人:“拖延?怎么會拖延? “朕問你們有何良策,不過是想給你們一個認罪的機會,主動撤回那些王極境,免得朕大開殺戒,被鮮血臟了手,妨礙在史書上留下仁君之名。 “但既然你們不知錯不認罪,那好啊,污點就污點,朕成就的是千古大業(yè),打下的是萬事根基,與之相比,縱然沒有仁君之名又算什么?” 宋治如此胸有成竹,對世家的態(tài)度與反撲滿不在乎,大大出乎陳詢意料,他澀聲問:“陛下如何破局?” “說不上破局,因為這本身就不是困局?!?/br> 宋治施施然從御案后走出,四平八穩(wěn)的來到陳詢面前,直視著后者的雙眼,說了一句讓陳詢面如土色的話: “豈止不是困局,甚至是朕想要的大好局面!” 宋治對陳詢的神色很滿意,負手在他跟韓昭面前來回緩步走動,就像在跟知己訴說自己的奮斗,又像是在跟對手指點江山: “世家敢勾結魏氏,為虎作倀,此舉固然讓朕憤怒,但也只是憤怒而已,何至于讓朕束手無策? “如果此事真讓朕束手無策,那么不是你們有多高明,而是朕太過愚蠢! “朕既然敢中央集權、打壓世家,就不怕你們不服,不怕你們反撲,因為無論你們怎么做,都在朕的預料之中,朕都有相應的反制手段! “大齊這個棋盤就這么大,棋盤上有哪些棋子,朕豈能心中沒數?所以無論你們做什么,只要沒有更多棋子,跳不出這個棋盤,那就都在朕的掌控之中! “還不明白?好,朕說得再直接些。 “世家的王極境修行者,都去勾結魏氏加入隴右戰(zhàn)場,那你們在京師,在各自祖業(yè)所在地,豈不是沒了高手坐鎮(zhèn)? “朕為何一定要盯著隴右看個不停? “既然朕要的是滅掉世家,那為何不趁此機會,一勞永逸? “朕只需調回部分隴右軍中的王極境修行者,再配合燕平城里的王極境,就能輕而易舉鎮(zhèn)壓燕平中的所有世家高手,讓你們想反抗都做不到! “而在隴右戰(zhàn)場,一方面軍中尚有部分王極境,你們短時間內依然無法決定勝局;另一方面則更加重要。 “陳詢,既然你們世家求的是跟朕談判,是要朕施舍富貴地位,那么朕讓貴妃暫停幾日攻勢,世家王極境也只會以為這是朕在讓步,是正在朝中跟你們談條件,樂見其成,怎么都不至于立即猛攻吧?” 說到這,宋治停下腳步,含笑看著陳詢,智珠在握,雄姿英發(fā)。 陳詢如喪考妣,禁不住后退兩步,而韓昭則是再也堅持不住,一屁股坐倒在地,滿面驚恐與頹喪。 除開趙氏、魏氏、楊氏,世家王極境攏共就那么多,為了抗衡趙玉潔麾下高手,近乎傾巢而出,只要宋治調回部分隴右王極境,連趙氏插手的風險都可規(guī)避! 而宋治在燕平對眾世家出手時,必然封鎖消息,隴右的世家王極境們,根本不可能及時得知這一切,回來救援。 就算他們得知消息,終究是會慢一步,什么都晚了。 等到宋治解決了朝堂上的世家大臣,給世家釘上了反叛罪名,就能名正言順清理各家殘余勢力! 經歷這種變故,隴右的世家王極境們必然心神大亂,屆時宋治甚至可以親臨隴山,隴右之戰(zhàn)豈有不速勝之理? 陳詢越想越是心驚,越想越是絕望。 他知道,他之前忽略一件事。 面前這個皇帝,并不是一個昏聵之君平庸之主。 北胡能入侵成功,不過是因為宋治正全神貫注于內部權力斗爭,處在扶持寒門打壓世家加強皇權的關鍵時期,亂象叢生國力衰弱,趁虛而入罷了。 國戰(zhàn)期間,宋治的表現之所以不夠亮眼,一方面固然是因為他在軍事上沒有太大才略,但另一方面,卻是被趙寧太過耀眼的光芒所掩蓋。 就內斗而言,宋治是真正的大家。 一直都是! 這時,敬新磨進來向皇帝稟報:“陛下,燕平城四品以上的文武大臣們,都已經到了含元殿,就等陛下過去了。” 聽到敬新磨這話,陳詢就像是聽見了喪鐘鳴響,眼前一黑,差點兒當場暈厥。 今日到含元殿的世家大臣,無異于都走進了墳墓! 宋治笑容不減,略帶戲謔地問陳詢:“宰相大人,現在你還覺得,你有資格跟朕提什么條件嗎?你還想要朕罷黜高福瑞廢掉貴妃嗎?” 陳詢渾身發(fā)冷,一個字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