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529節(jié)
但在五年國戰(zhàn)時期,他卻對這些人報以莫大的期待。 他想要看到對方滅殺他的仇人,替他報仇雪恨。 他整整翹首以盼了五年! 五年之后,他失望了。 無比的失望。 他的年紀著實不小了,十幾年的辛苦勞作以及鞭笞,讓他的身體愈發(fā)羸弱,在國戰(zhàn)結(jié)束的那一天,他就該心力交瘁而死的。 可他沒有死。 他堅持了下來。 事實證明,他的堅持是有意義的,非凡的意義,他的堅持也換來了回報,莫大的回報——宋氏的天下,亂了! 魏氏造反,王師敗北,楊氏割據(jù),攻城掠地,河北起了亂軍,席卷州縣,鄆州耿安國以下克上取節(jié)度使而代之,中原張京吞并鄰鎮(zhèn)正在擴充地盤...... 凡此種種,都讓劉牧之再度容光煥發(fā)。 他又看到了希望。 珍貴的希望。 這人世間,還有什么是比希望更珍貴的呢? 他繼續(xù)堅持。 他要看到希望之光變得熾烈,成為觸手可及的現(xiàn)實! 一日勞作結(jié)束,劉牧之吃了粗陋的飯食,還算安穩(wěn)的睡了一夜。翌日天剛蒙蒙亮,劉牧之起床洗了臉,往吃飯的棚子里走去。 在排隊打飯的時候,他聽到了幾個監(jiān)工的對話。 “你們聽說了沒有?前幾天循州的刺史被殺了,聽說是‘大江幫’的殺手干的!” “我也聽說了......‘大江幫’這些年崛起得很快,聽說分舵遍布郁水南北,已經(jīng)控制了郁水沿線,正在向東擴充地盤。循州的刺史跟‘大江幫’不對付,認為他們以武犯禁,多次嘗試鎮(zhèn)壓,沒想到如今竟然死于非命!” “什么以武犯禁,那循州刺史也不是什么好鳥,我聽說‘大江幫’進入循州的時候,循州刺史多次向他們索要賄賂,都是獅子大張口,‘大江幫’幫主‘無影劍’被惹得大怒,這才對循州刺史對手!” “說得你好像親眼見過一樣,那‘大江幫’的幫助‘無影劍’,傳聞是元神境后期的強者,來無影去無蹤,他如果動手,誰能知道是他干的?” “你別不信,我可是聽我在廣州府衙門當差的堂兄說的,他向來消息靈通......” “難不成是你堂兄是‘大江幫’的人?我可是聽說,很多官吏收了‘大江幫’的賄賂,都成了他們的人!” “這我就不知道了?!?/br> “如果你堂兄真是‘大江幫’的人,以‘大江幫’的勢力,你可是要雞犬升天了,別的不說,這伐木場不早晚是你說了算?” “哈哈,哈哈,你們太瞧得起我了......” 劉牧之跟其它伐木工一起,排隊在棚子前等著領(lǐng)今日的吃食,監(jiān)工們的話,他一字不差的全聽了進去,見他們把大江幫說得猶如鬼神一樣,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劉牧之!站住,你剛剛笑什么?” 大監(jiān)工看到劉牧之的笑容,像是逮住了什么天大的好事,揮動著鞭子上前,指著對方的鼻子,“你是在嘲笑本大爺,還是在嘲笑死去的循州刺史?” 無論劉牧之選哪個,大監(jiān)工都有理由鞭打?qū)Ψ健?/br> 劉牧之搖搖頭:“我誰也沒有嘲笑?!?/br> 大監(jiān)工冷笑一橫聲,上前兩步,“那你是在嘲笑‘大江幫’?你這個做苦力的囚徒,有什么資格嘲笑‘大江幫’?你是不是覺得自己還是參知政事,可以看不起江湖豪杰,以為天下英雄都只是草莽?” 劉牧之看著大監(jiān)工:“我并沒有這樣說過。” “什么你沒說過,我看你就是這么想的!你個為富不仁的狗賊,做參知政事的時候就只知道貪贓枉法、禍國殃民,如今成了囚徒,竟然還敢瞧不起我們平民百姓,真是賊性不改,該打!” 大監(jiān)工找到了絕佳的出手理由,鞭子在空中揮得噼啪作響,狠狠向劉牧之身上抽去! 另外幾個監(jiān)工,也都是一臉看好戲的表情,能親眼目睹前參知政事被打得滿地打滾,是他們枯燥的生活中不可多得的上好消遣。 啪的一聲,鞭子落下,卻沒有抽在劉牧之身上,而是被一只手在半空截住,緊緊握在了手里。 看到這個憑空出現(xiàn)的截鞭人,大監(jiān)工等人都是大吃一驚,不知道對方是從哪里冒出來的,他嘗試著想要抽回鞭子,卻發(fā)現(xiàn)無論怎么努力,鞭子都紋絲不動。 很顯然,此人不是易與之輩。 說不定,還是個實力不弱的修行者! 眾監(jiān)工無不大感意外,不明白怎么會有修行者為劉牧之出頭。 截鞭人回頭看向劉牧之,試探著道了一聲:“主人......” 聽到這兩個字,大監(jiān)工等人更是滿頭霧水,滿臉都寫著無法理解。 劉牧之淡淡道:“不是告訴過你們,我的身份不比尋常,除非有生命危險,否則你們不得出現(xiàn)?” 他擔心的是事情傳到廣州府衙,忌憚的是廣州府衙背后的朝廷。 “父親不用再擔心廣州府衙和朝廷。” 這時,一個頭戴斗笠的黑衫男子,忽然出現(xiàn)在劉牧之身邊,說話的同時,取下斗笠給劉牧之戴上,而后鄭重其事的道:“父親不必再受苦了,我現(xiàn)在就接父親離開?!?/br> 看到這個青年男子,不只是監(jiān)工等人,周圍的伐木工都是一陣出神,不為別的,就因為他們明明看著這邊,卻沒有看清對方是如何出現(xiàn)的! 就像就像是鬼魅,前一眼還不在,后一眼就在取斗笠了! 劉牧之依舊神色平淡:“哦?” “父親,前日宋治戒嚴京畿,封鎖燕平,還傳令趙氏高手回京述職,而直到兒子離開,趙氏高手都沒有去燕平! “父親,他們是要死磕了,皇朝必有巨變!沒人再有心思管嶺南,我們可以在這里放手施為,做一切我們想做的!” 站在劉牧之面前的,正是他的兒子,劉新誠! 第五八八章 八月初一(3) 昔日劉家蒙難,劉新誠的同胞兄弟劉新城被玉娘所殺,而他則被發(fā)配隴右。 彼時,他還只是個初入御氣境修行者,不被任何人重視,也不曾被廢掉修為——這也是因為西域戰(zhàn)事頻繁,留著他的小小修為,還能為國家殺幾個敵人。 國戰(zhàn)期間,蒙哥攻占西域,亂軍之中他順勢逃脫,也算福大命大,輾轉(zhuǎn)萬里來到嶺南,歷經(jīng)艱難險阻,遍訪州縣,最終好不容易找到了劉牧之。 國戰(zhàn)結(jié)束后,劉牧之在巨大的失望面前,之所以還能活下來,堅持到天下大亂的這一天,就是因為有了劉新誠這個希望。 劉牧之點了點頭,看向東天剛剛冒頭的旭日,問劉新誠:“今日是何日?” “乾符十八年八月初一?!眲⑿抡\如實回答。 劉牧之不復(fù)多言,轉(zhuǎn)身朝伐木場大門走去。 這時,大監(jiān)工因為擔著干系,壯起膽子向前一步: “劉牧之,你不能就這么走了!你是朝廷欽犯,是刺史大人要求重點監(jiān)視的對象,豈能一走了之?你就算能從這里離開,刺史大人不會放過你......” 他的話還沒說完,劉新誠已經(jīng)揮了揮手。 那個截鞭人立時身形一閃,詭異的到了大監(jiān)工面前,手掌成刀輕輕一揮,真氣掃過對方的脖頸,一顆滿臉驚駭?shù)娜祟^,就在泉涌的鮮血中飛了起來! 這駭人至極的一幕,立即讓眾人或者驚呼出聲,或者被嚇得跌坐在地,或者四散奔逃想要離得遠遠的。 在走出大門前,劉新誠回頭掃了眾人一眼,目光停留在嚇得最慘的幾個監(jiān)工身上,嘴角微微勾起: “冤有頭債有主,今日之事你們只管上報,罪責不會在你們頭上,因為......我就是大江幫幫主!” 聽到大江幫幫主這幾個字,所有人無不是渾身一僵,目瞪口呆的看向劉新誠,眼神中充滿敬畏與恐懼。 走出大門,被人在身上披了一件蓑衣的劉牧之,神色如常的問劉新誠:“廣州不僅有刺史,還有節(jié)度使,你能不畏對方果斷行事,想必是修為有所精進了?” 一個出類拔萃的世家公子,經(jīng)歷家族傾頹、自身被流放邊塞的巨變,又在皇朝面臨滅頂之災(zāi)時,于亂軍中脫身,走了萬里之路找到受罪的親生父親,而后成立江湖幫派,將其發(fā)展為郁水流域最強的存在,勢力滲透官場軍伍并奮戰(zhàn)至今。 看到了這么變化,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情,劉新誠的心境智慧早已被打磨得非同凡響,各種歷練不可謂不足。 他臉上浮現(xiàn)出幾縷笑容:“回父親,兒子已經(jīng)是王極境中期!” 劉牧之微微頷首,皺紋里都是欣慰之意:“比為父當年強多了?!?/br> 說著,他忽然停下腳步,在連綿細雨中抬頭看向北方。 這里的天氣很怪異,東邊日出西邊雨。 劉牧之良久不動。 “父親在看什么?”劉新誠隱有所感,問劉牧之。 劉牧之面容肅然,一字字道:“燕平風云,天下大勢?!?/br> ...... 金陵。 作為大齊皇朝的南京,金陵既不像西京長安那樣,擁有關(guān)山四塞之險,也不像東京汴梁那般,位居運河中樞繁華冠絕天下。 金陵的位置有些尷尬,不高不低,不長不短。 但金陵也有它的長處,論繁華,它勝過長安,論便利,它勝過燕平,論人文薈萃,他也不是汴梁可比。各種條件加起來,足以讓它擁有名副其實的南京地位。 金陵,是將門吳氏的基業(yè)之地,也是門第方氏的祖業(yè)所在。 與這兩者相比,外來的楊氏想要站穩(wěn)腳跟,就顯得沒有那么容易。 但是現(xiàn)在,吳氏最有希望成就王極境的修行者,不到而立之年的吳俊,正用敬畏、崇拜、迷戀的目光,看著楊氏家主繼承人、淮南節(jié)度使——楊佳妮。 已經(jīng)過了寅時,但距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吳俊不知道這位在修行上驚才絕艷,在沙場上無堅不摧的軍帥,為何要站在北城樓上眺望北方。 但既然對方在這里,他就應(yīng)該在這里——至少吳俊是這么認為的。 雖然吳氏滿門上下,都不會認同他像跟班一樣守在楊佳妮身邊。 前些時日,楊佳妮以剿滅河匪為由,出兵向東,旬月之內(nèi),一路破江陰、克蘇州、下嘉興、入杭州,連敗鎮(zhèn)海節(jié)度使、靜海節(jié)度使,最終讓淮南軍成功飲馬錢塘江。 由是,越地盡入楊氏之手。 身為金陵土生土長的世家子弟,吳俊當然明白,金陵是吳氏的命脈,他們之前一直在跟方氏爭斗,也曾跟楊氏鬧過爭端——為了一個牧場死傷百余人。 在淮南軍東取鎮(zhèn)海軍、靜海軍的時候,吳氏在背后跟方氏嘗試過聯(lián)合,甚至與鎮(zhèn)海軍、靜海軍有過密謀,想要里應(yīng)外合、東西夾擊,給淮南軍一個下馬威。 但事與愿違,他們還沒協(xié)調(diào)好各方利益,約定戰(zhàn)時出力的多少、戰(zhàn)后分利的多寡,楊佳妮已經(jīng)帶著大軍勢如破竹,橫掃了越地。 加上原本就在楊氏控制下的大半個吳地,皇朝東南幾乎全部落入楊佳妮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