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560節(jié)
這天下還有哪一國的子民,有這個國家的年青人優(yōu)秀? 若不是這個皇朝給他們的絕望太大,讓他們的希望喪失得太徹底,這些大好兒郎的熱血,又怎么會徹底冷下來? 這些官員巨賈,這些上層權(quán)貴,驅(qū)使百姓如牛馬就算了,還既想馬兒從早跑到晚,又不愿讓馬兒吃草,臨了馬兒跑不動了,還怪馬兒不努力沒良心。 普天之下還有比這更無恥惡毒的事? 他們比草原上的牧民都不如,那些牧民至少還知道,讓自己的牛羊吃飽! 國戰(zhàn)時期,這些巨賈豪商官員權(quán)貴,跑得比誰都快,哪怕城池封鎖了,都能利用特權(quán)進出自如,平民百姓死了無數(shù),他們卻大多安然無恙。 整整五年,靠著數(shù)百萬兒郎的沙場血戰(zhàn),皇朝好不容易保住了,他們又跳了出來,將勝利果實奪到了自己手中,繼續(xù)高高在上的做權(quán)貴。 “現(xiàn)在最要緊的,不是發(fā)牢sao,而是如何撲滅這股‘躺平’風(fēng)潮,保證國家財富不受影響,讓我大晉能再造新的巔峰盛世?!?/br> 張廷玉抬起手,示意眾人安靜,聲音低沉地道。 “張大人所言極是,在下已有謀劃,只是需要張大人首肯,并說服宰相同意?!?/br> 說起反制措施,馬橋眼中的惶恐不安盡數(shù)褪去,取而代之以血腥殘酷、充滿斗志的厲芒。 張廷玉看向馬橋:“說來聽聽?!?/br> 馬橋胸有丘壑:“首先,我們要站住道德制高點,將‘躺平’定義為邪惡、丑陋、可恥、不負(fù)責(zé)任、不忠不義、貽害國家的罪惡之舉。 “這可以讓那些有名望有地位的大儒學(xué)士來代勞。 “其次,從官府到民間,組織各種力量聲討‘躺平’風(fēng)潮,引導(dǎo)萬民抵觸、厭惡、斥責(zé)‘躺平’,讓那些想‘躺平’的人成為過街老鼠; “再次,發(fā)出我們的正義聲音,號召大家奮斗拼搏,借助儒家的力量,給天下萬民進行思想灌頂,讓百姓的思想成為我們想要的思想; “而后,找出律法依據(jù),糾察那些正在‘躺平’的人,就像推事院那樣,獎勵檢舉揭發(fā),把他們捉拿下獄,給他們治罪——反正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再后,當(dāng)我們消滅了‘躺平’族,初步控制了天下人的思想后,就得立馬修改皇朝律法,從根子上確定,百姓就該從天亮干活到子夜; “最后,思想控制是最好的控制,世道風(fēng)潮是最好的規(guī)則,讓平民百姓膜拜財富,激發(fā)他們的虛榮心攀比心與金錢欲望,讓他們成為消費機器!” 聽罷馬橋的行動方案,滿堂的人無不精神大振。 方案雖然還不成熟完備,但已經(jīng)具備可實施性。 張廷玉聽得滿臉笑容,一副很是欣慰的樣子,就好像他之前絕沒想到過這些。 太學(xué)院經(jīng)學(xué)博士,鴻儒李亮撫摸著胡須,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 “年青人‘躺平’本身就極不負(fù)責(zé)任,對不起父母的養(yǎng)育之恩,對不起正在努力奮斗的其他人,是在危害這個國家,本身就是惡毒可恥之舉!” 他這番話,迎來不少人的贊同。 就在所有人都很滿意的時候,堂中忽然響起了一個不和諧的聲音。 “諸位大人,我們一直在說,平民百姓該如何對國家負(fù)責(zé),該為皇朝創(chuàng)造多少財富,可他們也是人,總該不能只有責(zé)任沒有權(quán)利吧?” 馬橋嗤笑一聲:“他們有自由購買我們的貨物的權(quán)利,這還不夠?” 眾人頓時哈哈大笑。 那聲音又道:“諸位大人,如此剝削百姓,是不是煎迫過甚了?” 這話立馬讓滿堂權(quán)貴大怒。 張廷玉循聲看去,瞥見的是一個有些熟悉的面孔,他記得對方名叫何貞之。 “這不是煎迫,是為了國家強盛。只有百姓創(chuàng)造的財富多了,皇朝才能強大,才能保護我們所有人。”張廷玉教訓(xùn)道。 何貞之遲疑著:“國強民弱,國富民貧,國美人丑,當(dāng)真合適?大人,古語有云,藏富于民......” “你懂什么!本官且問你,兩個國家,前者的百姓從早干活到子夜,后者的百姓每天就干四個時辰,在彼此競爭中,誰會勝出?” 張廷玉打斷了何貞之,聲音冰冷,“兩家店鋪相爭,一定是能吃苦耐勞的店家贏,同樣的道理,兩個商行相爭,也一定是能壓榨伙計所有力氣的那個贏。 “于國家而言同樣如此! “農(nóng)夫家要耕種更多田地有更多收成,就得大力驅(qū)使老牛犁地、驢子拉磨,大晉要富強,就必須驅(qū)使百姓流血流汗,讓天下萬民拼了命的使勁勞作。 “這道理如此淺顯,你難道一點都不懂? “國家利益高于一切,你莫非還有什么疑問?” 何貞之張了張嘴,好半響無言,末了汗顏道:“那樣的話,我大晉皇朝,豈不是要整個變成一座血汗作坊?” 張廷玉笑了:“若是能夠如此,大晉必然強大無匹,可以橫掃一切,滅北胡不過彈指之間?!?/br> 何貞之說不出話了。 馬橋聽到這里卻是眼前一亮,笑著對張廷玉道:“張大人,在下現(xiàn)在有了一個絕佳的,可以迅速鎮(zhèn)壓‘躺平’風(fēng)潮的理由?!?/br> 張廷玉挑挑眉毛:“哦?” “敵人!給國家豎立一個敵人!” 馬橋聲音很大,“大晉皇朝有了敵人,平民百姓還能不賣命干活?國家有了強敵,萬民就會任勞任怨!我們很容易就能統(tǒng)一他們的思想,統(tǒng)一他們的行動! “誰不賣力干活,誰就是不愛國;誰還敢鬧事,誰就是國賊;誰還敢‘躺平’,那就是國家罪人! “這個敵人是現(xiàn)成的——天元王庭! “我們只要大肆渲染天元威脅,說天元王庭在厲兵秣馬,時刻覬覦大晉江山,一直準(zhǔn)備南下用兵,就能讓大晉百姓,在忠義這面大旗下,被我們隨意驅(qū)使!” 眾權(quán)貴聽了這話,是既欣喜又擔(dān)憂。 國戰(zhàn)剛完,大晉百姓對天元王庭的敵視與戒備還在心頭,而且天元王庭很強大,渲染天元威脅很容易。 但大家都知道,去年改朝換代那么好的機會,天元王庭都只是派了不到二十個王極境修行者南下,一兵一卒都沒調(diào)動,說他們會很快南侵,鬼都不信。 張廷玉正色道:“這不是我們渲染天元王庭的威脅,而是他們本身就是巨大威脅!去年的事,正好說明天元王庭亡我之心不死,隨時都會大舉南下!” 權(quán)貴們見張廷玉主意已定,自然是連連稱是。 終于,何貞之忍不住了,再度出聲: “諸位大人,你們是可以把大晉皇朝,整個變成一座血汗作坊,還能通過愚民手段讓平民百姓覺得這理所應(yīng)當(dāng),被你們賣了仍然給你們數(shù)錢。 “但你們難道忘了,現(xiàn)在的燕平城內(nèi)外,可是有著二十多萬反抗軍! “這些反抗軍的旗幟,一直都是為萬民爭公平爭尊嚴(yán),你們就不怕他們在反抗軍大將軍的號令下,突然對你們舉刀相向,為民做主?” 聽到何貞之這話,滿堂一片寂靜。 張廷玉、馬橋等權(quán)貴,都沒有接話。 寂靜沒有維持太久。 很快,大笑聲接二連三的,巖漿一樣爆發(fā)出來。 所有人都是一邊捧腹大笑,一邊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何貞之。 何貞之不明所以。 好半響,馬橋抹著笑出來的眼淚道:“哪次改朝換代的時候,新朝不是打著為民做主的旗幟?一副要給天下所有人公平正義的樣子? “然后呢?然后如何了? “哪一朝不是新瓶裝舊酒?” 何貞之臉憋得通紅,像個被圍觀嘲笑的猴子,卻無法反駁這一點。 酒樓里,趙寧揮揮手,示意紅蔻坐下,自己再度閉上眼。 紅蔻茫然不解,一直盯著趙寧看。 良久,趙寧徐徐開口:“有這樣一個故事:很久以前,烽煙亂世,民不聊生,一家姓馬的人四處逃難,卻沒有任何一個城池收留他們。 “最后他們一路奔逃,進了鄉(xiāng)野,碰到一個李姓村子。 “這個村子很窮,村民們都吃不飽,馬家人以為對方不會收留他們,只想討口水喝就走,卻沒曾想,李家村并不因為自己貧窮,就沒了良善之心,最終收留了馬家人。 “而后,馬家人在李家村定居下來,他們跟李家村約定,日后若是馬家人富貴了,一定不會忘記李家村的恩情,必然全力幫助李家村致富。 “也就是茍富貴勿相忘,先富之人帶動后富之人,大家共同富貴。 “從那時起,李家村改了名字,叫作‘共富村’。 “再后來,馬家果然富貴了,很多馬家人都做了官,成了手握大權(quán)的權(quán)貴。” 說到這,趙寧睜開眼,雙目深邃而哀傷。 他停下了話頭,沒有再說。 紅蔻等了一陣,好奇的問:“后來呢?馬家人幫助李家村富貴了嗎?” 趙寧看著張廷玉的府邸,字字如刀割:“沒有。馬家人成了權(quán)貴后,就不再姓馬了,改了別的姓。” 紅蔻張圓了小嘴:“改了什么姓?” “上官?!?/br> “改姓了上官,就不幫李家村了?” “既然姓了上官,他們眼中的李家村,就不再是恩人,而是治下之民?!?/br> “那,馬家人......上官家的人,他們是怎么對待李家村,不,共富村的?” “歷朝歷代,官員對待百姓的方式都只有一種——牧民。他們把共富村,變成了一座血汗作坊!” 第六二二章 躺平風(fēng)波(3) “這......怎么會這樣啊,說好先富貴的人帶動后富貴的人,實現(xiàn)共同富貴的呢?” 善良純樸的紅蔻姑娘,完全不能理解馬家——上官家忘恩負(fù)義的行為。 “這世上哪有什么先富貴的、后富貴的?天下就只有富貴的與窮困的?!?/br> 趙寧收回了看向張廷玉府邸的目光,“從古至今,富人對待窮人的方式都只有一種。那可絕不是什么帶動,而是壓迫和剝削?!?/br> 說到這,趙寧意興闌珊,神色悵然,仿佛對人性已經(jīng)失去信心。他從座位上站起身,理了理衣袍,率先走出了廂房,離開酒樓。 該聽的東西都已經(jīng)聽到了,趙寧無意在這里浪費時間。 不過這一趟過來,他收獲的并非都是陰暗的東西。 通過對何貞之氣機變化的精細(xì)捕捉,他大致判斷出了對方的情緒,知道對方對馬橋與張廷玉的談話很是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