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631節(jié)
帳篷是袁員外的帳篷,那袁員外多在自己帳篷里待一會兒,姜葭總不好趕人。于是乎,白日里袁員外總是跟姜葭搭話不說,到了扎營后還常常三人“獨處”。 不僅如此,在隊伍路過市集、驛站、城池的時候,袁員外派人買了好吃的好玩的送給姜葭的侄女,讓小女孩對他好感大增,也令姜葭分外不好意思。 行至虞城縣,距離宋州城便已不遠,這一天袁員外在路上碰到了熟人,并立馬帶著對方與趙寧相見。 原來,道旁偶遇的熟人,就是袁員外口中那位大族家主的族人,對方見過趙寧后表示很滿意,說了不少認可、敬重的話,因為那位家主眼下就在虞城縣,所以讓趙寧現(xiàn)在就過去。 臨別之際,趙寧讓姜葭小心袁員外。 “宋州是金光教匡世濟民的地方,民風淳樸,大家都很善良友愛,袁員外更是大師都稱贊的大善人,若是他有什么問題,大師哪里會把他帶到我面前?” 姜葭對趙寧的關(guān)心很感激,對趙寧的提醒不以為意,她對金光教,以及金光教的那位老神仆信心十足——那是她未來美好生活的希望源泉。 這一路上來,雖然袁員外老是纏著她說話,她卻始終沒忘記趙寧這位恩公,常常找機會跟趙寧閑聊,不想趙寧一個人無聊煩悶。 “趙公子保重,大恩大德奴家銘記在心,永世不敢相忘?!?/br> 姜葭蹲身行禮,依依惜別,清澈的眼眸里滿是如水溫柔,“不過袁員外跟那位大族家主是好友,而且都是宋州人,想來日后奴家還能......跟趙公子相見?!?/br> 說完最后一句話,姜葭霞飛雙頰,面若桃花,耳垂紅得近乎透明,嬌艷欲滴,低著頭迅速轉(zhuǎn)身離開。 ...... 當夜。 時辰不早,小侄女已經(jīng)入睡,姜葭又看了一眼帳篷外的天色,笑容漸漸變得勉強,袁員外還在侃侃而談,好似完全沒有察覺到她隱晦的送客之意。 今夜,隊伍在一座有市集的村子外宿營,袁員外派人去村子里買了雞鴨瓜果,而后帶著美酒美食來到帳篷,邀請姜葭一起用餐。 飯早就吃完了,袁員外卻沒有離開的意思,一直在跟姜葭講述宋州的各種趣聞,自己笑聲不斷很是開懷,姜葭卻越來越不捧場。 姜葭不明白,為何之前一直恪守禮節(jié),從不會在帳篷停留太久的袁員外,今夜會在營地中其它帳篷燈火都已熄滅,大伙兒都已入睡之后還不肯離去。 終于,袁員外斂去笑容,坐直了身體,咳嗽兩聲,正色看向姜葭,鄭重認真地問:“姜教習,你覺得老夫為人如何?” 第七零零章 真面目(3) 姜葭不知這個問題因何而起,更不知對方為何要在此時,如此鄭重其事的發(fā)問。 她心中已有了些微妙的異樣感,那是久經(jīng)苦難而鍛煉出的一種,對不好事物的本能直覺。 事情好像并不簡單? 但看看袁員外彬彬有禮、儒雅隨和的氣質(zhì),想起對方這些時日所作所為、言行舉止中透露出來的仁善周到,回憶起老神仆對他的敬重,姜葭心中不好的異樣感消散大半。 她回答道:“袁員外不僅襄助大軍軍資,犒勞前方將士,還招收逃難過來的徐州百姓為莊戶、幫工,可謂是克己奉公,大仁大義。 “奴家與員外萍水相逢,僅僅是有神教大師引薦,員外便讓奴家做教習,一路來多有照顧,細心周到,與人為善到了極點。 “況且員外飽讀詩書,出口成章,謙遜有禮,風儀遠非普通人能及,更難得見聞廣博,世事洞明人情練達,實是世間罕有的智者?!?/br> “員外的為人,奴家佩服不已?!?/br> 得到這樣的回答,袁員外滿臉喜色,欣慰的撫須而笑,“能得到姜教習這樣的奇女子的認可,老夫做人怎么都算是成功了?!?/br> 說到這,他話鋒一轉(zhuǎn),悵然嘆息:“只可惜,老夫雖然做了許多善事,卻沒能因此遠離苦海,不被俗世困厄所擾。” 他故意話說一半就停住,充滿期待地看著姜葭。 后者值得順著對方的話:“員外如果有什么困厄,是奴家能夠幫忙的,奴家一定義不容辭?!?/br> “姜教習古道熱腸,老夫很是欣慰?!?/br> 袁員外露出贊許的神色,但臉上的惆悵并未消失,反而愈發(fā)濃郁了些,他從懷里掏出一封家書放到桌上,眉宇郁結(jié): “家中來信,老夫的夫人已是病入膏肓,時日無多了。 “不瞞姜教習,老夫之所以襄助大軍,多有善舉,都是為了積德,希望金光神能庇護老妻,讓老妻的病情好轉(zhuǎn)。 “但老妻打小體弱多病,一直與湯藥為伴,這些年更是臥床不起,到了如今,已經(jīng)陷入昏迷了。 “可悲可嘆啊,這些年老夫雖然家業(yè)逐年擴大,如今已有良田萬畝,各種商鋪堪稱日進斗金,家中有仆從百余,可老妻的病情竟然沒有任何好轉(zhuǎn)跡象。這次來磨山之前,老夫幾乎已經(jīng)絕望?!?/br> 袁員外滿面哀傷,愁苦萬分,有一種被神靈辜負的凄涼。 姜葭沒聽進去什么“良田萬畝”“日進斗金”“仆從百余”,只是被袁員外對老妻的情義所感動: “員外真是重情重義,奴家敬佩萬分。只是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還望員外不要太過傷神。奴家相信,只要員外真心向善,金光神一定會庇佑員外?!?/br> 袁員外勉強笑了笑: “原本老夫以為是自己德行還不夠好,金光神這才不庇佑,但在見到姜教習后,老夫才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被金光神拋棄,神光其實一直照耀著老夫。” 話說到最后,他變得目光炯炯,看著姜葭一動不動。 姜葭不明所以:“奴家?” 袁員外肅然頷首:“不瞞姜教習,你跟老妻長得很像,不僅是外貌像,連言談舉止都有幾分神似。” 姜葭:“???” 袁員外莊嚴肅穆:“見到姜教習,老夫這才知道,咱倆相遇是注定的緣份,你就是金光神帶到老夫面前的,這都是神的旨意啊!” 姜葭更加迷糊:“???” 袁員外愈發(fā)莊重:“不怕姜教習笑話,老夫跟老妻伉儷情深,家中并無妾室,這些年她一直想要老夫再娶,讓老夫有人陪伴,令袁家的香火能夠延續(xù)?!?/br> 姜葭品出味來了,但裝作什么都沒明白,懵懵懂懂:“???” 袁員外看姜葭的眼神已是飽含感情,嗓音也變得柔和,充滿磁性: “第一眼見到姜教習,老夫便不禁失神,一路相處下來,了解了姜教習的品性,更覺得姜教習實乃萬種挑一的好女子。 “誰若是能娶到姜教習這樣的女子,一定是三生修來的福氣,得到了金光神庇護?!?/br> 話里話外的意思,至此可謂是十分明顯了。 “啊?” 姜葭被夸到了天上,自己并沒有飄飄然,反倒是認為袁員外這話說得不對:她不過是一個寡婦而已,而且在常人的認知中,還多少跟喪門星沾邊。 雖說因為新婚夫君一直臥床不起,最精神的時候也只能坐著,自個兒還是完璧之身,可別人并不知曉這一點,正常情況下,一個殘花敗柳哪能被這般高看? 袁員外從桌子對面來到姜葭身邊,跟對方坐倒一起,伸手想要去握對方的手,然而,后者及時挪開了身子收回了手,他并沒有得逞。 這讓袁員外非常意外,失落又失望,還感覺臉上有些掛不住,但他神色無異,反而愈發(fā)深情地望著姜葭,連稱呼都改了: “姜姑娘難道還不明白在下的心意嗎?在下一片赤誠真心,絕對不會虧待姜姑娘。況且這是神的引領(lǐng)。 “信奉神的光明,追隨神的身影,踐行神的意志,不僅今生能善報,來世還能渡往神國,永享無邊極樂,姜姑娘難道不相信神?” 說著,他專注而深情地凝視著姜葭,再度靠近對方,又去拉對方的柔荑。 姜葭當然信金光神,要不然也不會對到了宋州之后的生活充滿向往。 可相信金光神,跟眼下這場景有什么關(guān)系? 她嘩地一下站起身,后退幾步,遠遠避開袁員外,笑容僵硬地道: “袁員外在說什么,奴家聽不太懂,倒是袁員外家中老妻病重昏迷,袁員外這時候應是滿心記掛著對方,想要快些回去照顧對方才是。 “時辰已晚,奴家就不留袁員外了。” 情深意重的老妻都要病死了,自個兒還在外面沾花惹草,簡直沒有人性! 袁員外額頭冒出三根黑線,實在沒想到姜葭會是如此反應,而且態(tài)度這般干脆強硬,就跟石頭一樣冥頑不化、油鹽不進。 自己提起結(jié)發(fā)夫妻病重,是為了讓姜葭以此為借口拒絕自己嗎? 對方的耳朵是怎么長的,怎么聽不懂人話,重點難道不是家中正妻馬上就要死了,她要是嫁給自己,過去就能順勢上位,成為女主人嗎? 只要對方從了自己,“萬畝良田”“日進斗金的商鋪”“百余仆人”,不就都是她的了嗎? 自己這么重情重義,這么仁善有德,這么看重對方,還有金光神的名義作保證,只要對方擁有了這些,不都是穩(wěn)如泰山,可以尊享一輩子的嗎? 這難道不值得心動? 這沒道理不心動吧? 正常人誰不心動? 袁員外自忖是見多識廣之輩,如此豐厚的條件,就算是大家閨秀也得被吸引,姜葭一個克死新婚丈夫的寡婦,注定嫁不到好人家的殘花敗柳,憑什么能拒絕? 還想不想日后的生活了?錯過了自己這店,往后就算日夜辛勞,勤奮一生,能掙到自己一成的富貴?簡直是愚不可及,朽木不可雕也,不知所謂! 面對姜葭的送客之舉,袁員外心中怒火萬丈。 他并沒有起身,收回目光,自己給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飲下,借此調(diào)整心態(tài),而后臉上有了冷峻之色,也不看姜葭,硬邦邦地道: “我袁家在宋州也是大族,修行者數(shù)百,其中不乏元神境強者,雖然老夫這一脈不是主家,但亦不缺精銳修行者。 “老夫的兒女要修行,自家就有許多精銳可以教導。姜教習的修為跟她們比起來,并沒有多少出眾之處。 “老夫之所以聘請姜教習,是出自善意,若是姜教習不能尊重老夫的善意,還想侮辱老夫的善良,那恐怕就大錯特錯了! “在這個世上,善良是可貴的,還望姜教習能考慮清楚,不要讓善良之人傷心?!?/br> 姜葭面色一變。她腦子又不笨,這話里的威脅之意怎么會聽不出來? 進一步是袁家女主人,榮華富貴唾手可得,退一步是不相干的陌路人,連飯碗都沒有。 她已經(jīng)沒有家,至親只有小侄女這個拖油瓶,村子都已回不去,雖說有御氣境修為,眼下卻是背井離鄉(xiāng),在陌生之地想要掙一口飯吃并不容易。 她咬了咬殷紅的嘴唇,蹲身行禮道:“承蒙袁員外錯愛,奴家一路來多有不敬之處,還望袁員外大人大量,海涵一二。 “既然袁員外家中不缺女童教習,奴家也就不必跟著袁員外去宋州,多日招待奴家很是感念,袁員外的善意奴家會銘記,這就帶侄女離開?!?/br> 說著,就要去抱起已經(jīng)熟睡的小女孩。 拂了對方的面子,給了對方難堪,還決定要走,那自然是一刻都不必停留,縱然天色已晚,姜葭也沒有任何畏懼。 聽罷姜葭的話,袁員外怒不可遏! 對方是軟的不吃,硬的也不吃! 一個鄉(xiāng)野村姑,一個帶著拖油瓶的寡婦,怎么就能這樣剛烈?!面對他這個節(jié)度使的座上賓,宋州影響力不俗的大人物,怎么可以軟硬都不吃?! 不知好歹、不識時務(wù)到了這種程度,真是腦子給驢踢了,蠢得無藥可救! 袁員外惱羞成怒,霍然起身,轉(zhuǎn)身死死盯著姜葭,滿臉通紅五官扭曲,眸中射出野狼般的兇厲之光,嘴里的話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一樣: “混賬賤-人,惺惺作態(tài),如此不把老夫放在眼里,你當自己是仙女下凡不成?不過是有幾分姿色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