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653節(jié)
但這有個問題,對方肯幫他張京,必然是為了圖謀中原,請神容易送神難,事后如何讓對方乖乖離開? 正常情況下,這是下策,但如今張京已沒有更好選擇。說到底,還是自身實力太弱,只能向外求援,否則中原必被趙氏所得,他萬劫不復。 況且,這計策也并未沒有一線生機。 如果決定驅虎吞狼,那下一個問題便顯而易見,張京問:“選魏氏還是楊氏?” “廉使認為這兩家誰更強一些?”趙玉潔不答反問。 張京沉吟片刻:“當然是魏氏更強。他們有眾世家相助,王極境高手眾多,猛將如云謀士如雨,文武皆不乏俊才。 “鳳翔軍是天下少有的精銳之師,掃蕩四方所向披靡。鳳翔軍之外,邠寧、涇原兩軍在國戰(zhàn)時歷經苦戰(zhàn),戰(zhàn)力也不低。” 趙玉潔微微頷首:“廉使認為這兩家誰對中原威脅更大?” 張京不假思索:“當然是魏氏。我與魏氏之間,不過隔著一條函谷斜道,且魏氏已經掃平漢中、蜀中,接下來要東出,中原首當其沖。” 說到這里,答案已是呼之欲出,趙玉潔道:“那我們便選擇楊氏?!?/br> 楊氏實力較弱威脅較小,跟他們合作擊退趙氏之后,張京的大業(yè)能繼續(xù)存在的可能性就大,屆時要火中取栗容易不少。 張京陷入沉思,權衡利弊與可行性。 末了,他不得不承認,跟楊氏聯(lián)手的確是最優(yōu)方案。 趙氏要進入中原,魏氏、楊氏必然不甘人后,三家早晚會在中原打成一團,到時候最遭殃的只會是他。 若是他張京得到了整個中原,自然可以左右逢源,誰都不敢得罪他,誰都想獲得他的幫助,但眼下他只是四鎮(zhèn)之主,沒有跟三家平起平坐的資格。 三家爭奪中原,會想要得到他的支持,卻不會為此瞻前顧后影響自身大計,現(xiàn)實點說,魏氏、楊氏的藩鎮(zhèn)軍進了中原,只會劫財籌糧,不會秋毫無犯。 大軍所向,他的各地駐軍要么投降,要么滅亡。無論趙氏、魏氏還是楊氏,都不敢放緩進攻步伐,讓別人攻下更多州縣城池,占據(jù)太多中原地盤。 他的修為實力與麾下高手,不是趙寧的對手,自然也不是魏無羨、楊佳妮的對手。 到時候中原打成一片白地,他被三家夾擊,還有什么生機可言,還有什么基業(yè)可談? 想要保全自身地盤,就只能早早選擇一家投靠,借助對方的力量,讓麾下藩鎮(zhèn)、秩序得到最大限度的保障,并在戰(zhàn)爭亂局中嘗試尋找機會。 火中取栗,不是一件容易事。 故而楊氏更加合適。 “淮南的兵馬要進入中原,淮泗無論如何都繞不過去,不先得到武寧,我們跟楊氏的結盟就無法實現(xiàn)。” 張京尋思著道,“可如果我出兵武寧,趙寧必然會阻擾,這可如何是好?” 趙玉潔笑了笑:“為何是廉使出兵武寧?該是楊氏大軍出動才對。廉使只需要幫助一二即可。楊氏想要得到中原,有了廉使為盟,定然愿意攻打徐州。 “至于趙寧,那是楊佳妮該憂慮的對象。” 的確是這么個道理,張京心情輕松了些。 他道:“待我回去跟謀士們商量一二,若是沒有其它辦法,便依照廉使的計策行事?!?/br> 說到這,他頓了頓,看趙玉潔的目光又充滿狐疑:“我去跟楊氏結盟,神教教眾卻在教壇修身養(yǎng)性,研究什么經典著作,什么力都不出,這不合適吧?” “這很合適?!?/br> 趙玉潔正色道,“廉使的基業(yè),依賴仰仗的是神教教化百姓,穩(wěn)定地方秩序,借神教之手凝聚各鎮(zhèn)人心、人力。 “若是神教名聲壞了,失去百姓信任,被信徒唾棄,那廉使的基業(yè)還如何維持? “當務之急,神教必須修身養(yǎng)性,提高自身涵養(yǎng),從名利錢財中脫身,避免與人爭斗廝殺,多做善事多為百姓消災解難,拔高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 “惟其如此,日后楊氏才不能竊據(jù)中原,否則一旦楊氏大肆宣揚自己的良政,抹黑神教、廉使,主張輕徭薄賦,中原百姓還不得都改弦易轍?” 張京怔了怔。 被趙玉潔這么一說,他頓感事態(tài)嚴峻。 輕徭薄賦是不可能輕徭薄賦的。 他雖然擁有四鎮(zhèn)之地,但論繁花織錦,中原如何能跟東南相比?東南繁華,魚米之鄉(xiāng),楊氏輕徭薄賦善待農戶,錢糧不會少太多,還能有繁榮商貿保證賦稅。 他張京豈能一味效仿? 既然不能切實改善百姓處境,不能給百姓根本好處,又想收獲人心,讓百姓支持自己,那就只有靠神教控制百姓思想。 所以神教絕對不能出問題! 張京雖然覺得趙玉潔這么做,是有自己的小九九,但就現(xiàn)如今的形勢而言,確實沒有更好的辦法。 “神使的話頗有道理?!睆埦┱酒鹕?,他打算回去之后跟郭淮等人仔細商議一番,若是郭淮等人也同意這么做,那就暫時由得神教去。 今日跟趙玉潔交流了這么多,很多事情糾纏在一起,讓他腦袋有些發(fā)脹,需要麾下智囊來幫他理清頭緒,故而不打算再停留。 小蝶送走張京,回來軒室收拾好案幾,在趙玉潔身邊席地而坐,奇怪地問道:“神使之前不是說,人性不可以改變,神教教眾也是如此嗎? “神教之所以能迅速發(fā)展壯大,就是因為遵循人的本性,那些像冤句縣地主劉晃一樣,有身份地位的富人權貴、地主大戶,之所以愿意投身神教,就是因為能夠借助神教的力量,獲取更多財富更高權位。 “如今,神使卻要教眾從名利中脫身,收斂言行、修身養(yǎng)性,這豈不是違背了人的本性?由此整肅神教,這能成功嗎?” 趙玉潔微微一笑,她之前的確是這么說的,也是這么做的。 但那是以前的想法,人生不斷前行,經歷見聞不斷增長,但凡有所學習思考,就會一直進步,趙玉潔現(xiàn)在有了新的感悟與想法。 正因為有了新的領悟,她才要對金光教進行改革。 這其間的內情,趙玉潔不會跟小蝶說,她只是微笑著道:“人性不可以改變,但可以約束。所謂教化之力,即是如此。 “約束惡念,弘揚善念,這才有善男子善女人,神教方有廣大信徒。 “眼下是非常之時,神教剛剛經歷挫折,中原形勢又是這般嚴峻,神教若不改變自身便無法生存,此乃危急存亡之秋。 “故而教中有識之士,能明辨是非曲直的,此時都會支持我的決定。 “再者,神教創(chuàng)立未久,眼下正是創(chuàng)業(yè)奮斗之際,教眾是能忍受一些苦厄的,也只有渡過眼下這場艱難,神教往后才有長久太平富貴。 “神教事業(yè)大了穩(wěn)固了,教眾就有更長遠更多的利益。若是部分教眾連這點遠見都沒有,那他們便不配跟神教榮辱與共,是需要清除掉的渣滓。 “既然是內部整肅,怎么可能不處理一部分人?殺雞儆猴之后,教眾自然畏威,會安穩(wěn)下來執(zhí)行我的命令?!?/br> 小蝶尋思半響,不得不承認趙玉潔說得對。 關鍵是,以她為核心的神教上層,會無條件踐行趙玉潔的意志。 她雙手合十:“神使大智,弟子受教了?!?/br> ...... 張京回到府邸后,召集郭淮等謀士,商量接下來的軍政大計。 最后,郭淮等謀士多半同意投靠楊氏的權宜之計,也認可趙玉潔改革神教的舉措。事不宜遲,張京派郭淮即日趕赴金陵,去見吳王楊延廣。 聽說張京的使者來了,楊延廣大為詫異,在他原本的設想中,張京是自己進入中原的強力掣肘,沒想到對方會主動派使者過來。 懷著疑惑的心情,楊延廣召見了郭淮。 當郭淮遞上張京的親筆書信,說明自身的來意后,楊延廣差些呆立當場,一瞬間,巨大的驚喜感籠罩了他,讓他忍不住喜上眉梢。 前面他跟群臣議事時,還覺得張京要投靠魏氏,沒想到張京竟然愿意舍近求遠,來跟吳國結盟! 吳國大軍進入中原的一個巨大難題,就這樣不費吹灰之力的迎刃而解! 這真是瞌睡來了有人送枕頭。 楊延廣大喜之下,幾乎以為自己是天命所歸,連老天都在幫他。 不過他并沒有得意忘形,立即召集楊佳妮、王載、馬琰等重臣進宮,一起合計張京這么做會不會有什么陰謀,免得自己掉進了人家的陷阱而不自知。 楊佳妮等人進宮后,先是跟楊延廣籌謀半響,而后又見了郭淮,在確定張京投靠楊氏是真心實意之舉后,無不精神大振。 楊延廣當即拍案:“奪取徐州,兵進中原,就在此時!” 第七二七章 救人(上) 河匪們花了不少時間打撈同伴尸體,挖坑把他們掩埋,隨后又將船只處理好,一個個耷拉著腦袋坐上囚籠,絕大部分規(guī)規(guī)矩矩認了命,跟趙寧去徐州官府。 那一家四口旅人,目的地也是徐州,所以選擇跟趙寧等人同行,有趙寧這樣的強者在路上關照,他們不必擔心在這個兵荒馬亂的世道再陷險境。 雷闖已經完成身份轉變,但并非不用再關心買賣,依然跟那幾個商賈交代了相關。這是他的退路,往后也需要繼續(xù)用這個身份,在趙寧身邊奔走為趙寧幫忙。 就在眾人行將啟程的時候,河匪中終于有人性子爆發(fā),那是一個落在所有河匪后面,坐在墳堆前不愿起身,被催促著趕緊上船的中年男子。 也不知是擔心去了徐州會遭受苦難折磨,還是因為死了親友痛苦萬分,他竟然突然指著趙寧叫囂: “說什么恃強凌弱可恨,弱者不敢反抗強者禍害,只敢抽刀向更弱者同樣可恨,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你這個強者,也不是只能對我們這些弱者下手嗎?你真有本事,去對付官府,去對付地主大戶、權貴富人,去對付節(jié)度使??! “你要是不敢跟徐州權貴動手,就也只是恃強凌弱!你就不是什么狗屁大俠,也只是打著俠義旗幟享受任性胡為的快感,本質上跟我們并無不同!” 話說完,他梗著脖子,一副已經豁出去,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的模樣。 這番言語聽得雷闖大吃一驚,生怕對方惹怒了“趙安之”,引得后者大開殺戒,讓更多罪不至死的河匪命喪黃泉。 雷闖擔心歸擔心,仔細一想,卻覺得這名河匪說得不無道理,自古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行俠仗義聽起來很熱血,實際上未必周全妥當、磊落無私。 但對方如此揭“趙安之”的短,在“趙安之”無能為力的痛處撒鹽,“趙安之”豈能不惱羞成怒? ——就算“趙安之”是大晉朝廷的人,修為不俗身份非凡,到了這徐州之地,總不至于真能讓武寧節(jié)度使畏服,使地方官府聽令,把這方天地都掀個底朝天吧? 但凡不能把武寧掀個底朝天,“趙安之”如何能夠放手施為,跟這里的地主大戶、寒門權貴群體為敵?擺脫這個河匪對他“只敢對付弱者、不敢對付強者”的指控? 雷闖擔憂地看向趙寧。 趙寧瞧了那位梗著脖子的河匪一眼,“你叫什么名字?殺過幾個人?” “夏侯丞!” 河匪毫無懼意——估計是沒想會活著了,不怕死也就無所畏懼,在說到自己的名字時,他隱有一種自豪之感: “我也是讀過圣賢書的,家道中落慘遭兵禍淪為盜匪,已經是讓祖宗蒙羞,怎么會胡亂殺人?不過是搶奪一些活命口糧罷了!” 趙寧問其余那些河匪:“他果真沒有殺過人?” 河匪中有人茫然,有人搖頭表示確認,有人左顧右盼之下,壯者膽子開口: “他是被大當家在路邊撿的,救他的時候就剩了一口氣,險些沒活過來,之后就跟著我們一起劫掠,每回都跑在隊伍后面,只幫著做些搬運糧食貨物的活?!?/br> 趙寧微微頷首,表示了然,一個敢在這個時候,豁出去對他大呼小叫,說出來的話還有一針見血之韻的人,的確不該是庸碌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