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715節(jié)
擼起袖子在砧板上殺魚的秀娘,動作很是粗暴,一根黝黑的棍子砸下去,活蹦亂跳的魚的腦袋就癟了,水漿四濺,只能痙攣。 啪! 又是一聲,第二條魚隨即喪命,血腥子差些飛到趙英臉上。 秀娘抹了一把飛濺到臉上的水漬,小巧的手拿起家里唯一的那把大菜刀,在魚肚子上一劃,便將魚腹麻利地剖開,纖細(xì)的手指伸進(jìn)去一掏,花花綠綠的臟腑就給她揪出來大半。 把兩條魚丟進(jìn)木盆里,小手使大刀竟然格外地穩(wěn),呼啦呼啦就開始剔魚鱗,動作嫻熟無比,幾個呼吸間便把一條魚拾掇得渾身光禿禿。 到了這時,那條睜大無神雙眼的魚,身體竟然還不時動彈一下,看得趙英大為驚奇。 秀娘瞥了看戲的趙英一眼,面無表情地道:“沒見過殺魚?你要不要來試試?你今天不是學(xué)會了除草翻地嘛,要不要再學(xué)一個?” 看了看那條魚鱗完好的肥魚,趙英覺得這事兒沒什么難的,當(dāng)即卷起袖子上陣,學(xué)著秀娘的模樣一只手抄起魚......魚滑走了。 趙英怔了怔,有些臉紅。 他立馬補(bǔ)救,可手剛碰到魚,那魚仿佛活過來一般,沾手就溜開,一只木盆才多大的方寸之地,對方竟然在里面跟趙英打起了游擊,一會兒前竄一會兒后滑,硬是沒讓趙英成功把它撈起。 到了后來,趙英雙手齊上陣,就這樣,努力了幾次都沒能成功,好似跟那條魚八字不合、天生相斥,把他羞成了個大花臉。 秀娘在一旁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捂著肚子快要滿地打滾。 趙英算是明白過來,對方讓他學(xué)殺魚,就是要看他的笑話。 趙英沒心思慍怒,比起這個,他更想戰(zhàn)勝那條已經(jīng)死掉的魚。 堂堂的帝室貴胄,皇帝的親兒子,太子的親弟弟,白日里不能說服秀娘父母脫離金光教教義束縛,改信革新思想也就罷了,現(xiàn)在竟然連一條死魚都收拾不了,真是豈有此理! “好啦好啦,好,哈哈哈......還是我來吧,你不適合做這個?!?/br> “不行!我今天非要抓住他!” “哈哈哈哈......嗝......你,你別那么用力,越用力它越容易滑走,越用力你越抓不住,輕一些,別拿尾巴那邊,拿頭那邊.....” 依照秀娘的指導(dǎo),趙英成功抓住那條魚。 忽地,他愣在了那里。 一陣出神,良久不言。 “怎么了?發(fā)什么傻?”秀娘止住笑意,瞅著舉止反常的趙英疑惑地問。 恍然大悟的趙英用力一拍大腿:“我明白了!” 秀娘又被他逗笑了:“明白怎么拿住.....拿住一條已經(jīng)死了的魚了?哈哈哈,你明白得,明白得還挺快嘛,哈哈哈......” 趙英沒看她,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雙眼放光地呢喃著道:“我明白該怎么在這進(jìn)行革新戰(zhàn)爭了!” 這回?fù)Q作秀娘愣了愣:“革,革什么戰(zhàn)爭?” 趙英飽含感激地看向五官普通的秀娘:“日后你就知道了。總之,我得謝謝你,你幫了我大忙?!?/br> 秀娘一頭霧水,趙英客客氣氣真摯感謝的態(tài)度,把她弄得暈頭轉(zhuǎn)向:“我?guī)湍闶裁戳???/br> 趙英輕輕一笑,沒有繼續(xù)這個話題,捧起那條魚道:“總之,先教我把它的鱗片剔干凈吧。” 秀娘一臉狐疑,不過也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意思,開始手把手教趙英怎么剔除魚鱗。 白天趙英在地里跟秀娘父母宣傳革新思想的努力以失敗告終,趙英當(dāng)時的確感到很受挫,自然而然的開始懷疑起一些東西。 但這種懷疑沒有持續(xù)多久。 不是因為他找到了答案,而是因為他知道自己不能放棄。 他暫時沒有想到趙寧跟扈紅練談?wù)摰哪切?,他只知道,革新?zhàn)爭在河北河?xùn)|已經(jīng)成功,被證明了是對的,那就沒道理在曹州行不通。 所以問題不是出在秀娘父母身上,而是出在他這個辦差的人身上。 是他做事的方式方法出了問題。 即便秀娘的父母有問題,白蠟村的百姓有問題,那也是這里的地主權(quán)貴、金光教教眾造成的,不是他們自身愚不可及,他們只是受到了蒙蔽,被禁錮、控制了思想認(rèn)知。 趙英覺得自己要做的,正是解決這個問題。 革新戰(zhàn)爭要做的,不也是解決這些問題? 關(guān)鍵是怎么解決,針對白蠟村村民的具體情況,切實可行的方案又是什么。 他當(dāng)時沒有答案。 剛剛坐在桌前想了半天也沒有答案。 直到著手處理手里這條死魚。 秀娘的話點(diǎn)醒了他:別那么用力,越用力越抓不住。 這句話讓趙英有了靈感:不要嘗試強(qiáng)行改變秀娘父母的既有思想認(rèn)知,越是強(qiáng)行用力,起到的效果越是相反。 得換個方位,換個方向,就行抓住那條魚一樣,用巧力來進(jìn)行白蠟村的革新戰(zhàn)爭。 這個方向在哪里,趙英根據(jù)這些時日的所見所聞與觀察,結(jié)合之前革新戰(zhàn)爭的經(jīng)驗,已經(jīng)隱隱有了把握。 接下來,他要去驗證這個方向,朝這個方向去努力。 ...... 趙英解決了那條魚的魚鱗,雖然顯得笨手笨腳,花費(fèi)的時間遠(yuǎn)多于秀娘,一開始做得也不如秀娘干凈,但最終還是把鱗片剔得一點(diǎn)不剩。 秀娘做飯的時候,趙英在灶臺前燒火,到了今日,他已經(jīng)不會把火燒滅,而且能夠根據(jù)秀娘的要求,及時調(diào)整火勢的大小。 秀娘對他的表現(xiàn)算是滿意了,做完飯的時候撇著嘴道:“還不算太笨,學(xué)得很快?!?/br> 被認(rèn)可被夸獎,趙英很開心地露出了笑容。開心不是因為秀娘,而是因為自己學(xué)會了新的事物,有所成果,在革新的道路上不斷進(jìn)步。 進(jìn)步使人快樂。 秀娘的廚藝是不錯的,這頓飯趙英吃得很痛快。 魚湯他喝了很多,魚rou卻沒有吃多少,在秀娘母親把魚rou夾到他碗里之前,他搶先一步動手,給每人碗里夾了半條。 這是在秀娘剁魚的時候,趙英就跟她商量好的,每條魚就攔腰砍一刀,分成兩半即可,這樣四個人每人都能吃到差不多的部分。 在秀娘家吃的第一頓飯,秀娘父親不知從哪里弄了些羊rou,不多,反正席間讓秀娘母親一塊一塊都夾進(jìn)了他碗里。 在趙英的人生經(jīng)驗里,沒有吃飯時被人夾菜這一項,所以當(dāng)時他措手不及,應(yīng)對得手忙腳亂,事后想起rou都被自己吃了,追悔莫及。 吃一塹長一智,這回趙英沒道理重蹈覆轍,哪怕他是客人,按理說不該由他來分配菜肴,但決心在白蠟村進(jìn)行革新戰(zhàn)爭的他,可從沒拿自己當(dāng)外人看。 吃完飯,趙英坐在院子里乘涼,洗漱完碗筷收拾好灶臺的秀娘,跟著蹲在了她旁邊,狀似不經(jīng)意地說:“你今天比之前好很多了?!?/br> 這話說得很籠統(tǒng)。 但趙英心里明白,這是因為分魚rou的事,讓他得到了秀娘的又一個認(rèn)可。 對女兒來說,魚rou這種珍惜菜肴,自己父母吃了當(dāng)然比都讓他這個從城里來的不相干的陌生人吃了,在感情上好接受得多。 因為魚rou是趙英分配的,所以秀娘來表示感謝。 這份感謝很含蓄,還有些嘴硬。 有時候趙英覺得矛盾,鄉(xiāng)村里的百姓做起事來,沒有王公貴族間那么多彎彎繞繞,顯得質(zhì)樸直白。 但在表達(dá)感情、情緒這方面,他們往往又格外含蓄,輕易不肯直言,顯得羞于啟齒。 又或者,他們覺得直說了就是刻意施為,別有所圖,不是發(fā)自內(nèi)心,跟真摯不沾邊了。 趙英正好有些事情想跟秀娘說,于是接過話頭: “這還不是多虧你教得好?讓我從一個五體不勤、什么都不懂,只有滿嘴道德文章詩詞歌賦的白癡,漸漸有了幾分勞動者的樣子。 “要我看,城里那些王公貴族、大戶人家的子弟,都該來鄉(xiāng)村接受你們的教導(dǎo),種地挑水,親自體會一下真正的人間疾苦才對?!?/br> 秀娘扭頭打量趙英半響,以確認(rèn)對方不是在拐彎抹角地譏諷她,“可別,你一個人來就夠我受得了,來得多了我可招待不了?!?/br> 這我倒是沒有想到.......趙英干笑兩聲,轉(zhuǎn)移了話題,“今晚能吃到那么美味的魚湯,一半得謝你,另一半得謝那位云哥兒。 “我打算明日去當(dāng)面感謝一下?!?/br> 秀娘不以為然:“禮多人怪,兩條魚而已,還用特意登門道謝?云哥兒不是那么小家子氣的人。” 趙英連忙隨桿而上:“云哥兒在村子里的年輕人中是不是很受歡迎,很有人望?” 秀娘理所當(dāng)然地道:“云哥兒義氣得很,人也有本事,自然受歡迎。他只是不愛種地,喜歡在外面闖蕩,老一輩的人看著不順眼罷了?!?/br> 這不就是不務(wù)正業(yè)瞎胡混嘛,在沒混出個名堂賺到大錢之前,肯定是會被唾棄的。趙英哦了一聲,故意擺出質(zhì)疑的神色: “可我聽說,云哥兒不只是不喜歡種地,還做過偷雞摸狗的事,村東頭的神教教壇就被他偷過,當(dāng)時這件事傳遍了整個村子吧?” 這事兒是秀娘母親跟他扯閑篇的時候提到的,正因如此,秀娘父母才不喜歡對方,甚至不想要對方送來的兩條魚。 提起這茬,秀娘立馬一臉義憤,好像自己被人潑了滿頭臟水一般,氣得差些跳腳:“這都是污蔑!是那些神棍故意毀壞云哥兒名聲! 說到這,她回頭看了一眼,見父母沒有在附近,這才壓低聲音腮幫子氣鼓鼓地道: “云哥兒雖然闖過一些禍,還喜歡跟人打架,但品性絕對沒有問題,斷然不會去做偷雞摸狗這種事! “這都是金光教那群神棍的錯! “我跟你說,別看那些家伙人模狗樣,平日里看起來比誰都有智慧、都清高、都無欲無求,實際上都是假的,是裝的! “有個詞怎么說來著,道什么貌什么然?云哥兒那么形容過他們,哎呀,我給忘記了......” 趙英適時開口:“道貌岸然?!?/br> “對!道貌岸然,云哥兒就是這么說的!你不愧是城里來的,還算知道些東西?!?/br> 見趙英能搭上茬,秀娘來了勁,“背地里,這群神棍不知道干了多少齷齪事,云哥兒碰到過好幾回,經(jīng)常跟我們說起,也就是長輩們不肯相信他。 “神教宣揚(yáng)自己不近女色你是知道的吧?他們有那什么色戒??稍聘鐑河刑焱砩暇桶l(fā)現(xiàn),教壇的上師悄悄溜進(jìn)了張寡婦家,跟她做那茍且之事! “后來他特意觀察,發(fā)現(xiàn)上師經(jīng)常夜會張寡婦! “別以為我瞎說,張寡婦平日里種地不勤快,可家里從不缺少吃的穿的,還有金銀首飾呢,她說那是她娘家人給的,誰信?” 趙英唔了一聲:“這還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什么意思?算了,大概我也明白?!?/br> 秀娘越說越來勁,越說越是湊近趙英,越說越是神秘兮兮,眨巴著的雙眸愈發(fā)明亮: “神教那幫人,成天說什么萬物皆空,標(biāo)榜自己無欲無求,吃穿都很簡樸,可云哥兒悄悄爬上教壇外的一棵大樹去看了,他們后院一間房子里,藏著許多金銀綢緞! “譚半村、林半村的人,不時會給他們送好東西,云哥兒的堂弟撞見過。 “還有啊,這些神棍老是說什么眾生平等,為此收養(yǎng)了一條冬天餓暈在門前的小黃狗,你猜怎么著,這條小黃狗很快長成了大黃狗,膘肥體壯的,一看就吃得很好,而且經(jīng)常在村子里咬人咬雞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