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玉潔離開案桌來到亭子邊，望著亭臺下的荷花池，目光深邃地道：

    “我原本以為，神教組建大軍進入戰(zhàn)場正面與反抗軍作戰(zhàn)，能最大限度發(fā)揮神教信徒眾多、信仰一致、號召力強的優(yōu)勢，以大風(fēng)卷落葉之勢席卷地方，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取。

    “如今看來，事情并非如此。

    “在感召、吸引平民百姓方面，大晉的革新戰(zhàn)爭似乎更有優(yōu)勢；論軍紀嚴明上下團結(jié)，反抗軍好像也比神戰(zhàn)大軍更強。

    “由是觀之，朝廷那邊也有信仰之力，且不容小覷?！?/br>
    小蝶遲疑著道：“可神使說過，趙氏追逐公平正義是虛無的，他們的努力注定徒勞無功，真正的公平正義根本無從實現(xiàn)。既然如此，他們怎么會有那么堅定強大的信仰之力呢？”

    趙玉潔笑了笑，意味莫名，“解釋只有一個。

    “我錯了?！?/br>
    小蝶立即一臉嚴肅：“神使絕對不會錯。”

    趙玉潔搖了搖頭，“沒有人不會錯。形勢總是在變，以前對的事情現(xiàn)在不一定對，所以錯了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知錯就改便行?！?/br>
    小蝶心悅臣服：“神使胸懷似海，弟子佩服不已?！?/br>
    趙玉潔開始回答小蝶之前的問題：“從現(xiàn)在開始，我們不再主動參與正面作戰(zhàn)。兩批神戰(zhàn)大軍合兵一處，暫時作壁上觀等待時機。”

    小蝶臉色微變：“神教之所以在曹州組織神戰(zhàn)，是為了向魏氏、楊氏展示力量，如今我們剛剛失利一場，若是就此罷手，那就是以失敗作為終結(jié)，之前的目標完全沒有達成。”

    趙玉潔回頭看了小蝶一眼：“勝敗乃兵家常事。

    “阿蝶，你記住，沒有人能夠不敗。強如元木真不也大敗而歸？堂堂齊朝皇帝不也國滅家亡？我們不必為此給自己豎一道邁不過去的檻。

    “過去了就當放下。若是執(zhí)迷過往，只會一錯再錯，越陷越深，永遠得不到解脫。”

    小蝶雙手合十，低頭道：“弟子謹記神使教誨?！?/br>
    趙玉潔抬頭看向墻外的飛檐，目光悠遠：“中原風(fēng)云即將大變，我們暫時退卻，正好坐看風(fēng)起云涌。”

    “中原還會風(fēng)云大變？”小蝶不太理解趙玉潔的意思，“原風(fēng)云是明擺著的事，秦軍不日就會進抵河陽，屆時秦軍、吳軍、張京大軍就會合攻晉軍，還能有什么大變？”

    趙玉潔臉上有了由衷的笑意，戲謔之意十分明顯：“你看錯了。

    “當然，這不怪你。因為所有人都錯了。等著吧，不出三日，這場風(fēng)云就會露出真面目，屆時多的是措手不及之人。”

    小蝶聽出了味兒，滿懷期待地問：“那人也錯了？

    “他也會措手不及？”

    趙玉潔笑容嫣然，“我剛剛說過，沒有人能不犯錯。這一次，我篤定他也會措手不及?！?/br>
    小蝶差些沒控制住表情喜笑顏開。

    她連忙雙手合十，低眉斂目：“此乃神教之福，亦是眾生之福?！?/br>
    趙玉潔擺擺手，示意小蝶不要高興太早：“還有沒有別的事？”

    這要是換作以前，小蝶會認為趙玉潔就是在詢問她有沒有其它事，但是現(xiàn)在，她相信趙玉潔這是在提醒她說下一件事。

    因為對方對中原風(fēng)云的判斷不會是空xue來風(fēng)，一定有堅實依據(jù)，而她對此毫無知覺。顯然，在她之外，趙玉潔還有別的人手在了解神教大局、天下大勢。

    雖然她是首席大上師，是對方的大弟子，但趙玉潔并不是離開了她，就會失去對神教的絕對掌控。

    若是換了旁人，可能會覺得趙玉潔不信任自己，有意制衡自己，心中頗有些疙瘩，但小蝶沒有，她反而是暗中長舒一口氣，覺得肩上壓力大減，渾身都輕松不少，整個人因之神清氣爽許多。

    她連忙陳述了曹州神戰(zhàn)大軍中的白衣派之事，并詢問趙玉潔的態(tài)度。

    趙玉潔稍作沉吟，展顏一笑：“這是好事，正當其用。你去總壇傳達一下正面態(tài)度。”

    小蝶滿臉納罕：“神使，此事會引起教中上層與權(quán)貴大族們的反對，要是后者因此疏離神教，咱們就失去了立身之基......”

    趙玉潔正色問：“你有更好的整頓神教風(fēng)氣，讓教眾都變得規(guī)矩的辦法？”

    自金光教成就大勢，整肅神教風(fēng)氣，加強內(nèi)部團結(jié)，改善對外名聲，就一直是她的煩心事，各種努力從未間斷過，然而收效并不太大。

    收效當然不會大，她從來沒去解決過根本。

    她也無法解決根本。

    小蝶神色黯然：“弟子不能。”

    趙玉潔難得的嘆了口氣：“沒有既得利益者會主動縮減自身利益，也沒有上位者會甘愿改變自己囂張猖狂的作風(fēng)，一切約束自身、克己奉公的行為都是迫不得已。

    “如今神教外有反抗軍威脅，內(nèi)部有白衣派興起，兩相合力才能逼得神教上層、權(quán)貴大族們不得不收斂言行。

    “這是神教變革圖強的良機，錯過了這一次，下一次不知何時才會出現(xiàn)，萬萬不可放過。”

    小蝶恍然大悟：“弟子明白了，謹遵神使號令?！?/br>
    第八六一章 驚變

    風(fēng)塵仆仆的曹州神教隊伍，如愿進入汴州地界。

    因為跟汴梁之間沒有大城池，大軍并未就此停留，一直到抵達汴梁才停下來。除魔軍、降妖軍進入汴梁城駐扎。

    翌日，趙寧走出營門，到軍中巡視部曲。

    “魏老弟！”

    除魔軍都指揮使朱昱看到趙寧，老遠就笑呵呵地迎過來，“魏老弟昨夜休息得如何？汴梁市井繁華，到了夜里也不消停，魏老弟可還習(xí)慣？”

    看他主動噓寒問暖、熱情關(guān)切的樣子，好似趙寧才是除魔軍主將。

    趙寧保持著不茍言笑的模樣，“江湖浮沉，隨遇而安，沒什么不習(xí)慣的?！?/br>
    “魏老弟心志如鐵，不為外物所動，讓人佩服。”朱昱哈哈一笑，跟趙寧并肩而行，“汴梁有不少好東西，等今日去過總壇，你我得了閑暇，老兄帶你去好好逛逛?！?/br>
    趙寧表示無可無不可。

    “見過都指揮使，見過魏上師?！?/br>
    迎面陸續(xù)碰到的神教中品上師，軍中都虞候、都指揮使之類的人物，無不主動過來跟朱昱、趙寧見禮，他們雖然把朱昱排在前面，但卻長時間正面面對趙寧，眼中滿是敬重之色。

    趙寧微微點頭而已。

    “見過都指揮使，拜見魏上師！”

    如果說神教中品上師、軍中校尉多少還講些明面上的規(guī)矩，那么現(xiàn)在迎過來的這些下層軍官、普通戰(zhàn)士，就完全不憚將朱昱、趙寧區(qū)別對待。

    他們跟朱昱見禮只是雙手合十，面對趙寧時則有一些人當場俯身下拜。

    趙寧制止了那些對他狂熱膜拜，要下拜行大禮的將士，神色嚴肅：“神的面前眾生平等，白衣派沒有這么大規(guī)矩，爾等不可動不動就下跪?！?/br>
    戰(zhàn)士們無不抱拳，表示受教。

    隨著趙寧跟朱昱前行，一路上碰到的神教教眾、大軍戰(zhàn)士，只要距離不是太遠，都會過來跟趙寧、朱昱見禮。當然，后者也看得出來，這些人主要是為了給趙寧行禮。

    現(xiàn)如今，曹州除魔軍、降妖軍中的八九成戰(zhàn)士，都成了白衣派的弟子，就連曹州神教的上師、弟子，都有兩三成加入了白衣派。

    趙寧出行，自然會受到熱情關(guān)注。

    這場面讓朱昱感慨萬千：“魏老弟加入神教時間尚短，卻已有了不輸給王極境大上師的聲望，真是讓人傾羨萬分?！?/br>
    趙寧淡淡地道：“魏某何德何能與王極境大上師相比？不過是大伙兒給面子罷了。”

    朱昱豎起大拇指。

    兩人走了一陣，滿面紅光的方鳴快步迎來，身邊還跟著幾名不屬于曹州神教、神戰(zhàn)大軍的生面孔，個個氣息綿長步伐沉穩(wěn)，顯然都是實力不俗之輩。

    “見過都指揮使，魏上師。”方鳴帶著幾名修行者見禮完，卻不說話，只是笑容不減地干站著。

    知道這是白衣派的事，自己這個非白衣派的人不好在場，朱昱毫不尷尬地哈哈一笑，跟趙寧又說了一遍逛汴梁城的事后大步離開。

    “都指揮使，魏安之、方鳴這兩人未免太過放肆，完全不把都指揮使放在眼里，實在是可恨！”跟在朱昱身后的心腹替朱昱抱怨。

    朱昱擺了擺手，示意心腹不必多言。

    默然半響，他喟嘆一聲：“之前就知道魏安之前途遠大，想著怎么都沒必要跟他交惡，沒想到他這么快就成了勢。咱們現(xiàn)在就更沒必要跟他鬧不愉快了，那是自找沒趣?！?/br>
    心腹欲言又止，目光閃爍。

    朱昱眼角余光捕捉到對方的神色變化，輕哂一聲：“你是不是也想加入白衣派了？”

    “仆下絕無此意！”

    心腹忠肝義膽地大聲保證，見朱昱沒有任何惱怒跡象，這才試探著問：“以都指揮使的實力地位，跟魏安之的交情，若是愿意去白衣派，魏安之一定會隆重相待?！?/br>
    朱昱臉上先是浮現(xiàn)出一抹怒意，繼而眼中露出思索之色，最后竟然顯得很是猶豫躊躇，就這樣沉默著思索著一路往前。

    “魏上師，這位是劉子明，我的八拜之交，六品上師；這位是張博瀾，是我度化加入神教的七品上師；這位是許智博，伏魔上師；這位是左松林，降妖上師，元神境中的絕對強者！”

    方鳴按捺住激動與表功之情，為趙寧一一引見自己帶來的幾名修行者，“除了劉子明，這三位都是第二批神戰(zhàn)大軍，也就是汴梁神戰(zhàn)大軍的人手，因為敬仰魏上師認同白衣派宗義，想要加入白衣派！”

    趙寧表面上沒有任何表情，暗地里則是啞然失笑。

    他知道方鳴這些時日斗志滿滿、做事積極，卻沒想到剛到汴梁，這廝片刻都不曾歇息，居然連夜去串聯(lián)了這么多好手。

    其他三人也就罷了，降妖上師左松林，方鳴口中的元神境絕對強者，趙寧可是認識的。

    這不就是左車兒嘛，出自松林鎮(zhèn)的一品樓修行者！

    白衣派中雖然有不少大晉戰(zhàn)士，但普遍修為不高，畢竟他們之前都是被當細作暗探用的，而且修為高了身份核查是個麻煩，需要一品樓、長河船行花很多力氣去做保障。

    趙寧眼下正缺個元神境強者作為白衣派的中流砥柱，沒想到左車兒這就到了。通過閱讀、理解左車兒投過來的目光，趙寧知道了這回來的強者遠不止他一個。

    扈紅練的確辦事得力。

    既然是方鳴這個自己的頭號心腹特意帶來的人，趙寧怎么都得表示一番重視，當即返回自己的營房，與眾人相互了解、熟悉一陣，隨即便表示歡迎他們加入白衣派，并給他們在白衣派內(nèi)部安排了職位。

    在此過程中，趙寧沒有跟左車兒多作交流。

    方鳴很高興，一直到送走左車兒等人回到趙寧面前，他都像是喝了假酒一般。

    趙寧接下來的話，讓他更加高興：“你應(yīng)該晉升元神境中期了?！?/br>
    他決定指點一下對方的修為，提升對方的實力。

    如今白衣派雖然人數(shù)眾多，但因為其特性強者很少，為了方便日后行事，趙寧需要方鳴這個白衣派的絕對肱骨，在實力方面能夠上得了臺面，鎮(zhèn)得住局勢。

    “懇請魏上師指點！”方鳴連忙拜倒在地。他很激動，做了這么多事，終于能在趙寧面前獲得實際好處。

    在趙寧的指點下，方鳴經(jīng)過一些時日的閉關(guān)，順利晉升元神境中期——這是后話。

    ......

    金光教總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