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第841節(jié)
陳雪隴當然不服,但再不服也只能掙扎一下,最終還是被拖了出去挨打。挨完打,楊德明沒有準許他再度入帳,而是給他關(guān)了禁閉。 大帳中,楊德明呼吸如牛,吳俊滿臉快意,韓守約眼觀鼻鼻觀心。 半響,楊德明對吳俊道:“交給你五千侍衛(wèi)親軍,務(wù)必救下密州,這是軍令,不得違逆,否則提頭來見!” 吳俊心中的快意頃刻消散,怏怏抱拳:“末將領(lǐng)命。” 楊德明擺擺手,示意吳俊趕緊去準備,自己則陷入沉默思考戰(zhàn)局。 侍衛(wèi)親軍數(shù)量有限,楊德明實在分撥不出更多,范子清不是易與之輩,這些時日一直未曾放棄出城反擊,軍中本已損兵不小,要是再讓對方看到侍衛(wèi)親軍調(diào)走太多,必然大舉出城來攻。 城里的可是有不少反抗軍正規(guī)軍,要是讓他們沖垮了大陣連營,那樂子可就大了。 當然,之前一萬侍衛(wèi)親軍都派出去了,楊德明硬要擠,不能不能再擠出五千人來給陳雪隴湊夠一萬五。 可陳雪隴的話說得不對。 藩鎮(zhèn)軍戰(zhàn)力低下軍紀松散,越打越是難堪大任,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大軍連日作戰(zhàn)鮮有收獲,將士們無法擄掠發(fā)財,軍中因此士氣不高尤其藩鎮(zhèn)軍怨氣不小,楊德明身為統(tǒng)帥豈能不知? 但知道也不能說出來。 眼下侍衛(wèi)親軍與藩鎮(zhèn)軍合力,姑且不能奈何沂州城,要是讓藩鎮(zhèn)軍知道軍中看不起他們把戰(zhàn)敗責任都讓他們背——不管這是不是事實,軍心本就不佳、密州兩陣又損失慘重的藩鎮(zhèn)軍,還能不亂? 屆時侍衛(wèi)親軍跟藩鎮(zhèn)軍自相鬧騰起來,如何繼續(xù)并肩攻城? 藩鎮(zhèn)軍再是不濟,眼下也是攻城助力,仗還是在打的,真沒了藩鎮(zhèn)軍在側(cè),單靠侍衛(wèi)親軍勝得了反抗軍嗎? 要是勝得了,楊延廣何必要帶藩鎮(zhèn)軍出戰(zhàn)? 楊德明搖頭嘆息,一個頭兩個大。密州這兩敗之后,藩鎮(zhèn)軍士氣必然更加低迷,往后的戰(zhàn)局只會越來越難。 他根本不敢期望吳俊能救下密州,他希望的只是吳俊能夠拖住密州的反抗軍,讓對方既不能全力攻打密州,也不能南下襲擾攻城吳軍。 “大帥不必過于憂慮,只要吳將軍能夠穩(wěn)住密州局勢,時間一長,沂州反抗軍因前兩場密州之戰(zhàn)而提振的士氣,也會漸漸消耗下去,屆時我們還是能困死他們?!表n守約出言寬慰。 他儼然已經(jīng)從一個陰陽怪氣之的小人,變成了一個體諒大伙兒難處專會寬慰各方的好人。 這是無奈之舉,時局給逼的,他心中終歸還是有些大局。 楊德明微微頷首:“但愿如此。” 第九三八章 梟雄落幕(1) 趙寧到了宋州。 之所以來到宋州,是因為原西線戰(zhàn)場的晉軍,這些時日并未閑著,眼下已然在黃遠岱的布置下,兵分兩路進入了宋州、亳州地界。 兩州各城都有吳軍駐扎,相較于張京地盤上的那些城池而言,稱得上全是硬骨頭,戰(zhàn)斗開始前沒人能說可以輕易啃下。 先前趙英、趙平率領(lǐng)精騎在各州奔戰(zhàn),但從始至終都未曾踏入宋、亳二州。張京的部曲他倆不在意,打起來比較簡單,威懾起來也容易,但面對吳軍就不能大意。 簡而言之,趙英跟趙英在許、陳、蔡、穎等州的戰(zhàn)法戰(zhàn)果,無法單靠自己在宋、亳二州進行復制。 是以宋、亳二州的鄉(xiāng)里尚未進行土地革新戰(zhàn)爭,這里的百姓也不如許、陳等州那般支持反抗軍,此間各城的駐軍尚未陷入全面戰(zhàn)爭的泥潭,更未被無數(shù)百姓包圍孤立起來。 不過那都是之前的情況。 而今反抗軍大隊人馬進入涼州,形勢隨即開始更該,趙英、趙平帶著精騎作為先鋒,在有大軍作為后背支援的情景下,已是先行一步行動,繼續(xù)他們在許、陳等州的行動。 “宋、亳二州的吳軍不多,就算加上徐州可以來援的兵馬,攏共也就十多萬,而我們有大軍近三十萬,此番對決優(yōu)勢在我?!?/br> 拓城縣縣衙,黃遠岱搖著蒲扇一臉的氣定神閑。 拓城縣屬宋州,有吳軍駐守,不過日前被反抗軍攻了下來。 “吳軍主力在兗、沂一帶,宋、亳兩州的兵馬只是用來固守城池而已,先前還被趙平跟趙英滅了兩萬,就數(shù)量而言確實不多?!壁w寧看著地圖摸著下巴,琢磨接下來的戰(zhàn)事。 數(shù)量不多不代表好打,攻堅總是分外艱難,吳軍那么多兵馬至今都沒能奈何兗、沂二州,不都是因為吳軍戰(zhàn)力有問題。 但趙寧沒打算在宋、亳二州跟吳軍相持,這一帶他得盡快拿下。 兗、沂也好,河東也罷,眼下能擋住敵軍,堅壁清野的策略功不可沒,可堅壁清野只能短暫為之,不能一直持續(xù),否則田地荒廢糧食無收,來年大伙兒吃什么? 如何盡快拿下宋、亳二州,是一個迫在眉睫的問題。 趙寧忽然問黃遠岱:“先生可知,眼下張京是何處境?” 對這個曾被自己委以重任的叛徒,趙寧說一點都不在意那是假的,若非對方在中原擁兵自立雄踞四鎮(zhèn),與神教勾結(jié)跟吳軍聯(lián)手,共同對抗皇朝,中原之戰(zhàn)怎么會打得這么辛苦? 黃遠岱呵呵一笑:“我們的消息有延后,無法及時把握張京的動靜,但若是我推演得不差,張京眼下只怕已是身在油鍋?!?/br> “哦?”趙寧眉頭挑了挑,顯得興致頗高。 要想迅速攻破宋、亳二州,就得張京發(fā)揮一些作用。 ...... 亳州,新興城。 新興乃一座小城,連縣邑都不是,居民也就一千多戶,如今這一千多戶人家都已被禍害一空。 跑得快的人跳進了田野,跑得慢的人下場就不好,妙齡女子還能在煉獄中多存活一時半刻,那也是生不如死,其余人等無不頃刻喪命。 血火中,房屋被軍士們一一占據(jù),成了臨時逗留的營房,一應(yīng)糧食酒rou雞鴨等,都被軍士們據(jù)為己有。 這是一支跟強盜相差不多的軍隊,唯一的不同是他們的兵器裝備更加優(yōu)良,故而殺傷力更加巨大。 這是張京的部曲。 張京身在城中最大富戶的大廳里,腳前就是富戶一家人倒在血泊中的尸體,他沒去關(guān)注那些不能喘氣的存在,搬了一把太師椅大馬金刀的坐著,一邊往嘴里灌酒一邊看著軍士在院中凌虐婦孺。 他披頭散發(fā)雙目赤紅渾身煞氣,猶如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 在張京腳邊堆了兩個空酒壇,開始撕咬由士卒奉上來的烤羊腿時,一名元神境修行者沖進院中,單膝下跪向他焦急稟報: “大帥!城北三十里處發(fā)現(xiàn)吳軍步騎,約莫不下兩萬人!” 張京沒有理他,自顧自一邊吃rou一邊喝酒。 不時,又有元神境修行者進院稟報:“大帥,東面鹿塘城的吳軍出城了,約莫五千之眾,正向我們這里快速挺近!” 張京仍是沒有理會,這時他已經(jīng)吃完飯,但酒壇子還沒松手。 終于,第三名元神境修行者來報:“大帥,東、北兩面兩股吳軍距離我們皆已不足二十里,西南檀公城方向亦有吳軍殺來,不下萬人!” 張京一把摔碎了酒壇,豁然起身,咬牙切齒地大喝:“三刻時間之內(nèi),全軍到西城門外集結(jié),過時不至者,斬!” 傳令兵連忙出去傳令。 此時,亂糟糟的新興城已經(jīng)安靜下來不少,將士們不僅發(fā)泄完畢,把能搜集到的錢財都揣進了腰包,而且俱都吃飽喝足。 由是,新興城對張京失去了意義。 張京率先來到西邊城樓,迎風矗立在城樓前,俯瞰全城將士從各處奔上街巷,又涓流般從街巷中向自己所在的位置跑來。 當城中動靜越來越小,城外大軍越積越多時,張京皺了皺眉。一眼望去,他的部曲怎么都不到兩萬人。然而昨夜大軍進入新興城時,數(shù)量還有二萬二。 一夜之間,將士逃散一成多。 張京雙目如火,殺氣濃得似乎要燃燒起來,他一把將副將揪過來,將唾沫噴了對方滿臉:“說,你是不是背叛本帥投靠了楊延廣?!” 他這么問是有原因的。 前些時日張京還在亳州州城駐扎,每日都在四處追殺神教教眾,但就在這時候,他發(fā)現(xiàn)身邊的將領(lǐng)竟然在跟吳國使者隱秘接觸,似乎在謀劃什么見不得光的事。 叫了一些旁的人來問,才知道吳國使者竟然在策反他的部將! 自從確認了神教的背叛,張京便一直疑神疑鬼,看誰都不放心,對許多心腹將領(lǐng)都有了戒備,覺得他們也有可能是叛徒,正因如此他才格外謹慎,縱然白日四處奔波,夜晚也沒忘記監(jiān)視自己的部將。 孰料還真讓他察覺出了問題。 張京勃然大怒。 但他到底是一方梟雄,雖說眼下已經(jīng)處于瘋狂狀態(tài),卻不曾完全喪失理智,仗著自己的修為境界確認過不少部將都已投靠吳國后,他沒有立即捕殺那些部將。 他立即派人去見楊延廣,請求帶著部曲去幫助守衛(wèi)徐州。 楊延廣只當他終于發(fā)泄完對神教的憤怒,及時醒悟,知道了自己吳臣的身份,要來徐州盡自己的職責,甘愿日后在他眼皮子底下被監(jiān)視,本本分分做人,也就沒有懷疑什么。 ——楊延廣能懷疑什么?張京早先背叛了趙寧,已是不能效忠大晉,如今還能再背叛吳國不成?即便他知道神教與吳國勾結(jié),自己吃了虧,也只能在發(fā)泄之后忍下來。 他要是跟吳國反目,天下之大,還能去何處安身? 去投秦國?他帶著數(shù)萬兵馬,還能穿過陳、許、蔡州不成? 楊延廣篤信張京不會胡來,也害怕張京胡來禍亂地方,給晉軍可趁之機,張京愿意帶著人馬到徐州,這是楊延廣最樂意看到的局面。 只要張京一到徐州,那就任由他拿捏。 事情本來就這么暫時平息,一切都要等到張京去徐州才有分辨,可誰也想不到轉(zhuǎn)眼之間,情況又起了變化。 促成這種變化的,是張京的部將。 這些藩鎮(zhèn)軍將領(lǐng),本來已經(jīng)被吳國使者說動,正待一起行動來解決張京這個麻煩,用對方來換取自身的榮華富貴,孰料轉(zhuǎn)眼之間張京要自己去徐州,自己解決了自己這個麻煩。 他們一下子沒了用武之地。 吳國使者剛剛許諾給他們的東西,全都用不著再實現(xiàn)。 眼看著到手的鴨子飛了,這些見錢眼開、見利忘義的驕兵悍將,哪里還能坐得?。咳羰菦]有天降橫財也就罷了,可橫財已經(jīng)到了頭頂,結(jié)果榮華富貴大好前程卻半途收回,這誰受得了? 這些部將一合計,便偷偷告訴吳國使者,說張京之所以要去徐州,是要帶著兵馬攻打徐州城,跟晉軍里應(yīng)外合! 他們的理由很充分:張京因為神教的事,已是恨透了吳國,要跟吳王不死不休,對方雖說先前背叛了趙晉朝廷,但這回跟趙晉有了共同敵人,先前已是跟趙寧約好,趙寧允許他戴罪立功! 三人成虎,張京麾下的藩鎮(zhèn)軍將領(lǐng)們眾口一詞,由不得吳國使者不信,后者連忙將情況加急上報,而且添油加醋說得有鼻子有眼。 ——張京如果不是投靠了趙晉,汴、許、陳、蔡等州怎么會丟得那么快?怎么會在最需要他坐鎮(zhèn)大局的時候,他反而跑去跟神教死磕? 吳國使者之所以要這么說,原因顯而易見。 他們有利可圖。 原本他們憑借三寸不爛之舌策反張京部將,那是大功一件,但沒想到張京主動去徐州畫地為牢,這到手的功勞轉(zhuǎn)瞬便沒了,他們也受不了。 如今則是不同,只要坐實張京是趙晉jian細,跟晉軍有所合謀的行為,那他們就又得到了一件明察秋毫,及時探明張京真面目,挽救徐州大局于水火之中的大功! 這樣大的功勞,足以讓他們加官進爵。 反正有張京的部將們首告,就算事情起了變化,他們也不承擔主要責任——當然,如果事情沒有向不好的方向發(fā)展,主要功勞也沒張京部將們什么事,屆時看情況靈活處理就是。 他們是吳臣,張京的部將是外人,一切還不是他們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