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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氏族 第860節(jié)

    與楊大將軍分別,趙寧回到軍營,依照今日觀摩所得與楊大將軍的建議,跟黃遠岱商量一番,調整了大軍限制吳軍水師的部署,最大限度削弱對方策應、支援揚州城的可能。

    揚州城戰(zhàn)事激烈,晉軍三面攻城已經持續(xù)三日。

    與清流關之役不同,晉軍打揚州打得并沒有那么難,甚至可以說不難。三日猛攻下來,說揚州城搖搖欲墜過于理想了,但要是僅說揚州城面目全非又顯得太過保守。

    調整完應對吳國水師的部署,趙寧接到了范子清傳來的軍報,總結起來就四個字:滁州已克。

    趙寧只給了范子清三天時間拿下滁州,對方在第一日便奪取了清流關,攻占滁州城雖然用了兩天,但真正的大戰(zhàn)不過半日。

    這都是因為清流關通道狹窄,一次性通過不了太多將士,范子清集結到足夠的攻城將士,就耗去了一日半的時間。

    “滁州已克,揚州撐不了兩日?!秉S遠岱信心滿滿地作出判斷。

    趙寧微微頷首,完全贊同。

    事實證明他倆的預期沒有任何偏差。

    大軍攻打揚州第五日,吳軍潰敗,晉軍占領揚州全城,揚子水寨的吳軍水師隨之全線南撤,遁入長江。

    隨后,范子清進軍和州,和州吳軍望風而逃,在吳軍水師的接應下退往金陵方位。

    至此,吳國在江淮之地再無成規(guī)模的大軍,晉軍進入江淮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已是取得了江淮之戰(zhàn)的絕對勝利。

    雖然晉軍目前尚未攻占廬州以西的地盤,但那已經無關大局,彼處的州縣完全可以傳檄而定,最不濟派遣偏師去走一趟而已。

    是日,站在長江北岸,隔著浩瀚碧波眺望長江南岸,趙寧目光沉靜地看向金陵城方向,心中一片祥和。

    “日前盤踞在洛陽、河陽的秦軍同時出動,兩線并舉,分別攻向汴州與許州,意圖襲擊州縣,干擾我軍后方,影響我們在江淮之地的征戰(zhàn)。

    “軍報呈送上來之時,汴州、許州駐軍已經擊退來犯秦軍,斬首近兩千,俘虜近三千。”

    黃遠岱在趙寧身旁通報軍情,“洛陽、河陽的兵馬攏共不過十萬,自保尚且不容易,竟然還敢主動進犯,真當我們兵進江淮之時,不會留下兵馬提防他們?”

    趙寧淡淡地道:“由是觀之,魏氏該是有些慌了。”

    黃遠岱撫須而笑:“大軍擊敗吳軍奪取江淮的攻勢這么快,魏氏怎么能不震驚慌亂?他們比誰都清楚,一旦我軍主力回援,他們會是什么樣的處境?!?/br>
    趙寧沒有太過得意。

    雖然他戰(zhàn)勝了楊延廣,晉軍奪取了除了洛陽、河陽外的中原與江淮之地,但這并非一蹴而就的事,談不上驚喜,過程中他對這樣的戰(zhàn)果越來越有心理準備,現(xiàn)在接受得很坦然也很淡然。

    趙寧眼下想的是,此番大軍雖然飲馬長江,但畢竟未能跨過長江南下,那么皇朝何時才能兵進江南,攻滅吳國一統(tǒng)天下?

    十年之后?

    當然用不了十年。

    五年?

    五年怎么都該足夠了。

    三年?

    那也不是沒有可能。

    念及于此,趙寧看著金陵城方向,微微一笑:“吳王啊吳王,這次你好不容易安然回到金陵,可記得要好生吃喝縱情享樂。畢竟,你能做反王的時間最多也就三五年。

    “三五年之后,孤,必來取你項上人頭。”

    說完這話,趙寧再沒看江南一眼,轉身回頭,向晉軍大營走去。

    他問黃遠岱:“第一批回援河東的兵馬.眼下到了何處?”

    “趙平、趙英兩位將軍已經率部渡過淮河。”

    “甚好。”

    ......

    金陵城。

    楊延廣躺在病榻上,面如縞素,形如枯骨,有氣無力地聽著丞相給他通報江淮戰(zhàn)報。

    “日前,晉軍奪取和州后,彼處的范子清所部分作兩路向西進發(fā),一路攻廬州一路攻舒州,配合從壽州南下的晉軍四處肆掠。

    “晉軍勢大,廬州刺史棄城而逃,廬州未能守住,舒州刺史叛國投敵,晉軍兵不血刃奪取舒州。

    “昨日,晉軍派遣高手作為使者向西而行,一路傳播文檄,今早得到消息,已有五六個州縣相繼叛國......”

    他的話還未說完,眼窩深陷、眼瞼青紫的楊延廣已是“垂死病中驚坐起”,一把將蓋著的被子甩到了丞相身上,暗啞的嗓音發(fā)出公鴨般地怒吼:“混賬,都是混賬!不當人子!

    “本王......本王的大好江山,千里沃土,竟然......竟然都斷送在這等jian佞小人手里!殺......殺!殺了廬州刺史,丟城失地,竟然還敢回金陵來,殺了他......”

    話未說完,楊延廣劇烈咳嗽起來,消瘦的身體在病榻上卷成了蝦米狀,看著格外可憐,引得丞相與近侍一陣手忙腳亂。

    自從被楊大將軍從淮河戰(zhàn)場帶回,楊延廣便一病不起,什么丹藥妙方都不管用,這些日子昏迷的時間多清醒的時間少,吃什么吐什么,身子骨一下子就垮掉。

    好不容易給楊延廣捋順了氣,丞相等人力勸楊延廣息怒,半響折騰,后者終于還算平穩(wěn)地重新靠著錦團躺好。

    “王上,陳雪隴、吳俊、韓守約等文武大臣共計九十八人,已經在殿外跪了三天三夜,滴水未進,請求王上治他們的罪......”丞相覺得眾人的行為很虔誠,應該能讓楊延廣消消氣。

    楊延廣本已氣息微弱,聽罷這話頓時虎目圓睜血氣上臉,掙扎著又想起身,看樣子是恨不得沖出去把他們都砍了:

    “一群怯懦無能之輩!沙場征戰(zhàn)時毫無用處,逃起命來卻一個比一個利索,本王......數(shù)十萬大軍灰飛煙滅,他們,他們這些軍中將領竟然,竟然一個都沒為國捐軀,毫發(fā)無傷的全都回到了金陵......

    “本王,本王要他們何用?有如此臣子,此戰(zhàn),此戰(zhàn)焉能不?。?!

    “滾,讓他們都滾!等本王病情好轉,定要,定要把他們抄家滅族.....”

    言罷,楊延廣腦袋一歪,昏了過去。

    這回他是被氣昏的。

    至于他到底是被麾下的文臣武將氣暈,還是被自己給氣暈,外人便不得而知。

    第九六一章 變局

    江南十月,細雨霏霏,全城煙霧朦朧,楊柳隱沒其中。

    趙玉潔推開窗戶,望見隔壁的屋檐上雨珠飛濺,層層疊疊不見窮盡,不由得想起汴梁城那一夜的金戈鐵馬、萬人廝殺,微微嘆了口氣。

    ——雖未親歷那場大戰(zhàn),但個中情景,她完全可以根據教中的稟報推演、想象出來。

    “神使,風大雨急,天氣轉涼了,你身子單薄,還是關了窗子吧?!?/br>
    神教首席大上師小蝶端著火盆進屋,見趙玉潔沒有披貂裘便站在窗前,連忙上來關上窗戶,扶著趙玉潔到矮塌上坐下。

    看了一眼冒著嫣紅火苗的火盆,趙玉潔自嘲一笑:“這不過十月而已,還是在江南,沒想到一場雨下來,我竟然就要靠火盆來取暖了?!?/br>
    自從修為被廢,趙玉潔的身體便弱了許多,莫說跟修行者相提并論,就連尋常健婦都已無法相比。

    小蝶將火盆移到矮塌前,頭也不抬地道:“火盆本來就是用來取暖的,該用的時候則用,何必糾結是什么時節(jié)。

    “神使為神行走世間散播福光,靠的是無上智慧與非凡心性,難道還要跟那些匹夫粗人一樣,要用在寒冬里袒露.胸膛來彰顯自己的厲害嗎?”

    趙玉潔被小蝶這番話說得啞然失笑,“幾日沒見,你慧根倒是多了不少,竟也能跟我說這些道理了?!?/br>
    小蝶坐到一邊笑瞇瞇地道:“跟在神使身邊這么久,就算是跟木頭也該被熏陶出了靈氣,何況是一個人呢?”

    沒有再跟小蝶多扯閑篇,趙玉潔盤膝坐好,神色平和地道:“說說最新戰(zhàn)況?!?/br>
    小蝶言簡意賅:“昨日,最后一個州歸降趙晉,江北再無吳國勢力,江淮戰(zhàn)事徹底宣告結束。

    “也是在昨日,第二批北上回援河東的趙晉兵馬渡過淮河,至此,趙晉已有十五萬兵馬先后北上。走得最快的晉軍精騎,而今快要抵達汴梁了。

    “今日,吳王算是清醒了過來,舉行了南歸后的第一次大朝會,但金陵人心并未安定多少。之前吳王曾說要嚴懲敗將,但今日尚未提及這件事,估計后面也會是雷聲大雨點小。”

    聽罷小蝶的陳述,趙玉潔沒有任何表情流露,甚至連評價都沒有,只是簡單點頭了事。看得出來,這些事要么她現(xiàn)在懶得計較,要么就是沒有出乎她的預料。

    “神教情況如何?”趙玉潔接著問。

    小蝶眉眼肅殺了幾分:“中原一戰(zhàn)我們折損慘重,尤其是張京發(fā)瘋之后,給予我們造成了難以想象的災難,很多教壇沒來得及撤離,便被張京毀于一旦。

    “我們的根基原本就是在中原,拋開王極境、元神境后期修行者不說,這一戰(zhàn)下來,我們丟失了整個中原的基業(yè),再加上弟子傷亡,損失過半?!?/br>
    說到最后,小蝶禁不住咬牙切齒,痛心之情溢于言表。

    趙玉潔云淡風輕的擺了擺手,示意小蝶不必這般心焦,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地道:

    “過去的都過去了,渡過此劫,神教必會大興,不必過多在意往事。而今我們到了吳國,有整個江南可供施展拳腳,很快便會東山再起?!?/br>
    小蝶并不像趙玉潔那么樂觀,她咬了咬下唇,猶豫了一下:

    “可是神使,吳王對我們的態(tài)度并不算友好,跟當初張京對我們的倚重與信任完全無法相比,恐怕連先前答應我們的條件都會大打折扣。

    “加之吳國士大夫視我們?yōu)閷κ郑幪幪岱琅c爭斗,弟子擔心我們在吳國的傳教不會太順利,無法跟當日在中原時相比?!?/br>
    這些都是事實。

    隨著中原逐鹿之戰(zhàn)以趙晉的完勝為結束,站在趙晉對立面的神教不可避免嘗到了失敗的惡果,現(xiàn)在不僅是損失慘重而且處境不妙,未來堪憂。

    然而趙玉潔卻沒有半分憂色。

    她指了指小蝶搖了搖頭,不無無奈地道:“剛剛還在說你慧根多了不少,這才過去多久,你便給我證明我說錯了?!?/br>
    小蝶怔了怔:“錯了?”

    “的確是錯了?!?/br>
    “請神使點撥。”

    趙玉潔抬頭看向門外雨落不停的庭院,悠悠地道:“吳國遭此大敗,銳士喪盡,國庫空虛,實力大損,威望無存,而國中平添無數(shù)孤兒寡母,必是怨聲載道,人心渙散,上下難安。

    “加之此番晉軍雖未渡過長江,但必然在江淮進行土地革新戰(zhàn)爭,其影響不消三兩年就會波及江南,吳國統(tǒng)治秩序定然風雨飄搖。

    “三五年之后,晉軍再度南下之際,吳國之民皆欲簞食壺漿以迎王師,吳王又該如何應對?

    “此時再回顧這場中原大戰(zhàn),于吳國而言,那跟亡.國之役有多大區(qū)別?

    “換了你是吳王,值此大廈將傾社稷垂危之際,當如何扭轉危局?又能靠什么挽狂瀾于既倒?”

    小蝶張圓了小嘴,一臉呆滯。

    她不是沒理解趙玉潔這番話的深意。恰恰相反,她反應很快,立時便理解了。正是因為理解,她才成了這番模樣。

    “想明白了?”趙玉潔含笑問。

    察覺到自己因為張嘴太久,唇邊有大股哈喇子流出來,小蝶猛地合上嘴巴,下巴頓時嘎吱作響,“弟子明白了。

    “當此之際,吳王已經沒有什么能給吳國百姓的,至少跟趙晉比起來是這樣,所以他注定了無法把人心從趙晉那邊搶回來。

    “為今之計,吳王已是只剩下一條出路,那就是用宗教的辦法,控制吳國百姓的思想,讓江南蒼生甘愿繼續(xù)為他當牛做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