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無羨尋思片刻，左右為難地道：“出擊地軍隊剛剛?cè)〉眠M展,現(xiàn)在就強令他們撤回，只怕是很難做到?，F(xiàn)在世家們都憋了一股氣，不好好發(fā)泄一下不會收手?！?/br>
    趙遜沉默下來。

    他很關(guān)注河西軍地情況，因為河西軍是在他地安排下組建起來的，他把特別行動團的那些國家精銳送到敵境，等于是親手把他們推到了九死一生之境。

    他不想看到河西軍覆滅。

    現(xiàn)如今的情形是，反抗軍主力已經(jīng)開始行動，但進入秦國京畿之地還需要幾日，而河西軍很難堅持住這幾天。

    一方面，世家軍隊此番爆發(fā)的戰(zhàn)力超乎尋常,在趙遜等人意料之外；另一方面，河西軍需要掩護百姓轉(zhuǎn)移，這就大大限制了戰(zhàn)術(shù)發(fā)揮，大部分時候只能跟世家軍隊硬碰硬。

    櫟陽、下邽的兵力不多，還被世家軍隊打了伏擊，雖然沒有戰(zhàn)敗但也被限制了行動,至少幾天之內(nèi)難以擊潰當(dāng)面秦軍，給到河西軍有效支援。

    從渭水之南渡河北上的援軍，同樣需要時間。

    如果不出意外，這一戰(zhàn)最后的結(jié)果就是，反抗軍主力兵臨長安城下，偏師切斷了世家們的退路，秦國宣告滅亡世家被連根拔起，但河西軍卻會因為世家大軍的最后反撲而傷亡殆盡。

    這不是趙遜想看到的，他要保住河西軍。

    而保住河西軍唯一的辦法，就是讓魏無羨強令世家軍隊回撤。

    “我透露一些主力進軍的情報給你，你在廟堂上說出來，讓世家們知道我們的主力已經(jīng)開始行動，如果他們不立即撤回進攻河西軍的部隊，就無法應(yīng)對接下來的局勢?！?/br>
    趙遜想了想，提出了一個建議，“這樣可好？”

    魏無羨奇怪地看了趙遜一眼：“反抗軍主力進軍的同時，是要切斷世家退路的，如果你提前兩天讓他們得知消息，而反抗軍還未進入預(yù)定位置，那他們就有了兩天時間退往漢中，屆時攔都攔不了?！?/br>
    反抗軍主力行動的動靜瞞不了人，遲早會被世家們發(fā)現(xiàn)，但早兩天晚兩天的差別可是很大。

    一旦發(fā)現(xiàn)反抗軍主力逼近，就算魏氏不愿走，世家們也能舍棄魏氏自己走。有吳國支持，他們在漢中、蜀中堅持幾個月不算難事。

    這么簡單的事情，趙遜怎么會看不出來？

    聽了魏無羨的話他心頭一沉，知道自己這是關(guān)心則亂。

    末了，想不出辦法的趙遜再度凝視魏無羨：“秦王是秦國的王，你是秦國的兵馬大元帥，在世家軍隊已經(jīng)取得了一些可以宣揚的戰(zhàn)果的前提下，你們倆總有理由讓他們撤回來。

    “你們?yōu)槭裁床辉高@么做？”

    魏無羨攤了攤手：“現(xiàn)在世家們?nèi)呵榧^，軍隊不太受控制，這事我們真的辦不到，強令是不管用的，他們拖也能拖上幾天?！?/br>
    幾天。。。。。。幾天對河西軍來說就是存亡之別。

    趙遜暗暗咬牙。

    “比起招降秦國消除門閥世家勢力的巨大成果而言，區(qū)區(qū)一個河西軍的損失并不算什么，你為何要如此在意他們？況且河西軍的戰(zhàn)士基本都是秦軍戰(zhàn)士?！?/br>
    魏無羨瞅了瞅糾結(jié)不已的趙遜，“自古以來都是慈不掌兵，趙氏也是將門，你難道連這個道理都忘了？”

    趙遜重重擊節(jié)：“慈不掌兵四個字不是這么用的！執(zhí)行軍法的時候當(dāng)然不能仁慈，但如果將帥可以無視自家將士的性命，那這樣的軍隊必然無法長久！”

    魏無羨聳聳肩，表示他無意跟趙遜爭辯這個問題，但強令世家軍隊回撤就是辦不到。

    一陣糾結(jié)之后，趙遜忽地眉頭舒展，繼而目光灼灼地看向魏無羨：“魏氏為何要從一開始就歸順朝廷？”

    魏無羨的面色陡然一沉。

    趙遜接著道：“我的意思是，魏氏在大晉皇朝的路會怎么走？”

    。。。。。。

    趙寧接到了趙遜傳回的信件。

    這份信件的內(nèi)容不同尋常，看得趙寧皺起了眉頭。

    近來魏無羨的一系列行為，引發(fā)了趙遜的警惕，讓他在信中提出了一些基于長遠考慮的的示警。

    趙遜在信中寫道：“天下雖大，卻由幾名天人境所瓜分，魏氏沒有天人境，秦國無論當(dāng)下國勢如何，未來必然會被天人境所吞并。

    “魏氏能夠做的，僅僅是從趙氏與楊氏中選擇一個去臣服。

    “魏無羨看出了門閥世家、庶族地主等權(quán)貴階層，對國力的侵蝕與削弱，他一方面痛恨于秦國世家的存在讓秦國無法爭雄天下，另一方面又無法忍受吳國的傲慢無禮。

    “魏無羨明白革新之后的大晉皇朝，真正能夠凝聚天下之力為國力，只要能贏下眼前這場挑戰(zhàn)，未來必然一統(tǒng)宇內(nèi)誰也無法阻止。

    “所以魏氏干凈利落地選擇了大晉，并全力幫助我們贏下這場戰(zhàn)爭，想通過在這場戰(zhàn)爭中的功勛換取在大晉皇朝的立足之地。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為這就是魏氏的全部打算。

    “如今看來，卻是我把問題想得簡單了。。。。。?！?/br>
    看到這里的時候，趙寧放下信件，閉目揉了揉眉心，暗自思量魏氏的全部打算是什么，準確地說是往后的路打算怎么走。

    半響，他再度展開信件繼續(xù)閱讀。

    “身為趙氏子弟革新戰(zhàn)士，我們當(dāng)然毫無保留地相信，革新大業(yè)會一直延續(xù)下去，十年、百年、千年不變質(zhì)，縱然天下一統(tǒng)也不會變，那是我們?yōu)橹畩^戰(zhàn)的信仰！”

    從文字的痕跡中可以看出，趙遜寫這些內(nèi)容的時候字字用力，“但很顯然，皇朝之外的人未必這么看這么想。

    “自古以來，每逢開朝立國之時，皇朝總能做到一定程度的仁義，官吏們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克己奉公，公平正義有所彰顯。但只要皇朝一統(tǒng)，情況便會迅速變化，不消幾代人，世道就成了老樣子。

    “如今思之，魏氏認為大晉也會如此。

    “他們認為皇朝的革新只是一時，是為了凝聚四方之力爭奪天下。

    “一旦完成一統(tǒng)大業(yè)，皇朝的既得利益者為了維護自身利益，會把持權(quán)力與財富迅速成為高高在上的權(quán)貴階層；權(quán)貴階層為了自身財富的不斷增長與地位的長期穩(wěn)固，必定剝削百姓并加強權(quán)力。

    “故而大晉皇朝一定重回歷朝歷代的老路。

    “由此，魏氏有了種種現(xiàn)在看起來不甚合理，但長遠觀之無比正常的選擇。”

    趙寧知道趙遜所說的“不甚合理”的事情是什么。

    這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有兩件：

    其一，先前反抗軍主力要派遣偏師西進去斷世家退路的時候，趙遜跟魏無羨提出，讓對方利用職權(quán)之便給予方便，但魏無羨沒有答應(yīng)；

    其二，現(xiàn)在河西軍處境危急，趙遜讓魏無羨強令世家回軍，但魏無羨試都沒試便說辦不到。

    趙遜在信中接著寫道：“不利用身份地位給反抗軍偏師方便，是不想留下痕跡，暴露自己早早歸順朝廷的事實，多年以后人們回來查探時亦能經(jīng)受考驗，這是為魏氏名聲著想。

    “畢竟一個‘賣國’的王族古今未有，世人不會為其效力，也沒人愿意跟他們利益聯(lián)合做朋友。

    “這也就是說，魏氏要留著自己的好名聲，以便將來發(fā)展壯大，甚至是東山再起。就算魏氏沒有割據(jù)自立的念頭，也想發(fā)展家族力量成為皇朝上層權(quán)貴，擁有近乎齊朝時那樣的地位！

    “而不強令世家軍隊回撤，則是為了將世家們置于死地。

    “魏無羨痛恨門閥世家侵蝕秦國國力的行為，也不想世家們未來在大晉皇朝再度復(fù)興，掌握一部分話語權(quán)。

    “只要世家在皇朝中有地位，就有可能知曉魏氏早早歸順朝廷、出賣世家們的秘辛，魏無羨不僅要避免這個情況出現(xiàn)，還得防備萬一世家們來日發(fā)現(xiàn)了這個秘辛?xí)r，仍有跟魏氏為敵、報復(fù)魏氏的力量。

    “因是之故，趁此機會讓世家軍隊回不了長安，被反抗軍援軍殲滅在河西軍的活動區(qū)域內(nèi)，最大限度削弱世家力量，就是對魏氏最有利的選擇！”

    看到這里，趙寧再度閉目凝神，細細思索。

    如此說來，世家軍隊出戰(zhàn)河西軍，恐怕也有魏無羨在暗中推動，并不像他之前說的那樣只是世家們自發(fā)的群體意見。

    更進一步想，來日反抗軍兵圍長安，切斷世家退路后，魏氏只怕是要想方設(shè)法再削弱一下世家殘余力量。

    門閥世家肯定是要剪除的，大晉皇朝沒有這個利益階層的存在土壤，也不能讓他們繼續(xù)存在，從這個角度上說趙氏跟魏氏立場一致。

    至于魏無羨在大晉皇朝內(nèi)部，繼續(xù)維持并發(fā)展魏氏這個利益集團的打算，趙寧只能說他確實天真了些。

    趙寧絕不會允許大晉皇朝有權(quán)貴階層，無論今日還是明日。只要他趙寧存在于這個世界上一天，百姓就一定會擁有公平正義。

    這是他的道。

    但就眼下而言，河西軍的處境著實萬分兇險。

    不過，既然趙遜探知了魏氏的真實意圖與底細，那趙寧就可以做出針對性的安排。

    第一二八六章 最后的反撲（下）

    趙遜接到趙寧的回信后,陷入了沉思。

    趙寧在信中給出的方案很明確：直接給魏無羨下令，讓其馬上讓世家軍隊脫離跟河西軍地戰(zhàn)斗撤回。

    趙寧地意思很簡單，魏氏既然做了大晉的臣民，那就要執(zhí)行皇朝地命令。不管魏氏自身有什么算計，只要他趙寧下了令，魏氏就必須依令行事。

    做得了要做，做不了也得做。

    哪有啰嗦地余地？

    片刻后，趙遜把魏無羨叫來，向他傳達了趙寧地軍令。

    魏無羨的臉色不太好看，他沉吟片刻，忽而悠悠地道：“反抗軍的偏師還沒從南邊過去吧？”

    去斷世家逃入漢中退路的偏師,莫說還沒有從長安南邊過去，跟長安正南的直線距離都還不短，如果秦軍現(xiàn)在行動，有充足時間攔下這支偏師，為長安城里的王公貴族們贏得西撤機會。

    趙遜眼簾低沉。

    魏無羨的意思很明確：如果趙遜逼他，不讓魏氏趁機把世家軍隊推入絕境，那魏氏是有可能反水的。而一旦魏氏反水，還能成功退入漢中固守，靠著吳國支援對抗大晉皇朝。

    “王師這一路來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如今大軍全面壓進,哪里不是反手可得？”趙遜一甩衣袖冷嗤一聲。

    他的意思也很簡單：

    你魏氏在之前的戰(zhàn)斗中已經(jīng)出賣了世家，如果真的跟皇朝翻臉，皇朝便將此事公之于眾，屆時莫說你們阻止不了大軍征伐的腳步，魏氏也會徹底完蛋。

    魏無羨不語。

    趙遜沉聲道：“忠義之事，不可首鼠兩端！”

    既然做了皇朝的臣民,那就恪守本分，為了一點私利罔顧大局、朝三暮四，無異于自陷死路。

    半響，魏無羨喟然長嘆：“我跟趙寧穿一條褲子長大，也曾并肩浴血互為后背，他就能這般不顧兄弟之情？”

    趙遜冷哼一聲：“兄弟之情為私，家國大事為公，太子豈會以私廢公？魏帥，恕我直言，難道你會把兄弟看得比家族還重？比江山社稷還重？”

    魏無羨默然片刻，不忿地道：“當(dāng)此天下大變、皇朝危殆之時，我們?yōu)榇髸x做了這么大的事，大晉怎么就不能為我們考慮考慮？”

    趙遜肅然道：“皇朝會善待魏氏，這毋庸置疑。

    “但魏氏要認清楚，大晉之內(nèi)沒有權(quán)貴階層，更不會存在利益集團，任何以此為出發(fā)點的算計，都是鏡花水月多此一舉！”

    魏無羨再度沉默。

    趙遜道：“事情緊急，晚一刻便會有無數(shù)革新戰(zhàn)士喪命，還請魏帥勿要耽擱，更不要因為此事而誤了獻國大功！”

    魏無羨站起身來。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門口，忽又轉(zhuǎn)身，盯著趙遜看了半響，臉上青白變幻，好幾次欲言又止，見趙遜始終態(tài)度堅決沒留任何商量余地，末了終究是什么都沒說，拂袖奪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