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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章華終宴所(骨科)在線閱讀 - 第三十章朝寒怨杜鵑

第三十章朝寒怨杜鵑

    “我聽阿姊說過,那邊水池底下有一塊石頭?!本坪ㄖ?,景令瑰慢慢地說,看著景元琦。

    “哦?是有一塊如桃花狀的石頭嗎?”

    景元琦搖搖頭,對上景令瑰疑惑的目光,“其實我也不知道,那里究竟有沒有石頭?!?/br>
    公主府臨風園里的水池開挖時,恰巧底部有一塊巨石,工匠用盡許多奇怪方法但都無法挖出巨石,后來一個年輕的工匠妻獻策,將巨石鑿平,以巨石為中心徑十尺四周嵌入次等大小的石頭,然后將土夯實即可。

    建底成,她還親手在已經(jīng)被鑿平的巨石上,以刀做筆以朱砂為墨刻了紅蓮的圖案。

    景元琦聽完,那神情似在沉思,久久后才冒出一句話:“走,我們?nèi)タ纯吹降资遣皇巧徎??!?/br>
    景令瑰有些驚訝,放下酒杯。景元琦已經(jīng)站起來離開了座位,提燈望向那泛著波光的水池,徑自走了過去。

    但見水面上只飄了枯荷幾片,水下一片渾濁,根本看不清楚底下到底是什么圖案。

    “……這水池如果通幾條溝渠,就不會如此渾濁不堪了?!?/br>
    身后,景令瑰的聲音悠悠響起。

    景元琦嗯了一聲,轉(zhuǎn)而不知想到了什么,低沉地說道:“當初本來就沒有打算給水池通上溝渠。這樣,也算疏忽了。”

    景元琦說完,便自己動手解下系在腰上的玉佩,那玉佩溫潤青翠,發(fā)著淡淡華光。她不住用拇指摩挲著上面的紋路,池水中的波粼靜靜閃爍著,四周又陷入莫名熟悉的寂靜。后面的景令瑰不解地看著他的動作,不明白其中的含義。

    景元琦忽然回頭向他一望,手中那枚晶瑩剔透的玉就此“嘭咚——”一聲被丟在池水里,漾起的波紋一圈浮起一圈,惹得旁邊已經(jīng)衰敗了的一片荷葉無助地顛簸著。因為顏色相近,玉很快與池水融為一體。不過很快——或許又是那么一瞬間,池水又再次平靜下來,不過這次,連眨眼間閃爍的光都難以入眼了。

    景令瑰卻是徹底怔住了。

    “反正都是一塊石頭,不打緊的?!?/br>
    景元琦云淡風輕地笑。但還是看著景令瑰。

    景令瑰喃喃開口:“可是……也應(yīng)該很珍貴吧……畢竟是玉……”隨即微微低垂下頭,又問道:“那又為何,把它扔在水里?”

    頎長的身影離開了池邊,聲音卻自景令瑰耳畔飄過:“因為……我要一個,水落石出。”

    “這一池水終究會干涸。我只待那時再找回玉佩,也不遲。”

    “阿姊說不遲,那便是不遲。”

    ——不,那要看你,何時才會……

    景元琦終究沒有開口說出來這句話,她也不想吐露。有些東西,畢竟不能被徹底點明。從以前帶到現(xiàn)在,再從現(xiàn)在帶到將來,直至九泉黃土之下這樣才不會有紕漏,出現(xiàn)一些可笑荒唐的事。

    景元琦始終沒有再次回頭看過去,放輕語氣說道:“天色不早了。殿下該回去了。”

    身后的人頓了一下,遲疑了一會兒,卻最終還是起身向后輕輕退了幾步,“那……弟弟就先告辭了?!?/br>
    “嗯?!?/br>
    太子殿下忽又想起什么,“阿姊,父親贈給你一位琴師,你記得要給他安排住處。我在路上見到廣寧,她告訴我讓我?guī)賻煹侥愀?。?/br>
    景元琦頓了頓,轉(zhuǎn)身,朝他釋然一笑,“多謝阿歸?!?/br>
    ——

    她依舊不能出府,只能聽零碎消息傳入公主府。但來人就是不說駙馬的消息,景元琦沒了耐心。

    “我理應(yīng)服喪的?!彼f這句話的時候,神情恍惚,天真又殘忍。

    侍女們聽完她的話,齊齊跪下,哭道,“公主,此舉恐惹官家不快啊!”

    景元琦只是瞪了她們一眼,“我服夫喪,你們又不必。要死,也是我死?!?/br>
    她語調(diào)輕快,“柳茵,幫我找素服。”

    柳茵猶豫不決,但還是遵守了命令,“諾。”

    景元琦又道,“柳茵,你先跟我來?!彼f完,便踏步走去。瘦弱的身體隱沒在白墻竹林之間,讓柳茵愣了愣。

    柳茵隨昌元公主進了房間,才發(fā)現(xiàn)這里只有她和公主二人,其他的侍衛(wèi)侍女都被遣散了。

    “柳茵,本宮很佩服你的才華。我聽說你曾在后宮記錄彤史,我立府后你也隨之出宮。我有事相請教你,不知你可否指點我一二?”

    美人在煙霧中娉婷一笑,讓柳茵若瞧見昔日后宮的文氏充華。

    柳茵回過神來,這才粗嚼她的話語,不禁臉色微變,“謝公主厚愛,妾惶恐。不知公主所指何事?”

    景元琦靠著榻,很是隨意,“我們附中,可有記錄此事的侍女?”

    “回公主,并無。”

    “那,你可見過,比你更留意此事的人?”

    柳茵有些臉紅,她雖曾為女史,但并不是連公主的私事都要關(guān)注。記錄彤史她并不羞怯,因那九天宮闈之主離她遙遙,而昌元卻是她天天接觸的女主,她自然有些不適應(yīng)。

    但公主發(fā)問,必是起疑。她慢慢思索,“有一人,但不久前入宮被罰,判刑了。”

    景元琦忽然坐起,“你快細講?!?/br>
    柳茵不明所以,“她叫白茗,我經(jīng)常見她打聽您與駙馬之事。我以為她是對駙馬……還訓斥了她。半年前,她隨黃門入宮取宮內(nèi)御賜之物,說砸壞了東西,被留了下來,然后,就罰刑了?!?/br>
    景元琦心中的猜想要噴薄而出,她撫住急跳的胸口,“她死了嗎?”

    “已經(jīng)死了?!?/br>
    昌元半天都沒說話。

    風凌厲一刮,竹葉如千片薄刃嘶嘩摩擦作響。這讓柳茵感到肌膚也冷了下來。

    景元琦忽然笑了:“哈哈,倒是他的作風。”

    她抬手,習慣地抹去淚水。

    屋里寂靜。外面是片茂密的竹林,枝葉輕柔摩挲,仿佛一場愜意的夏雨。剛才的肅殺之氣也軟弱許多,稍顯些仲夏的靜謐。

    柳茵怔住了。她看著對面笑著流淚的女子,這些難道是皇帝所為……可他為何會對女兒這般……

    昌元勉強止住了淚,看向她,“此事不要聲張。你這幾天,再想想府上有沒有舉止怪異且與宮內(nèi)有往來的人,有就立馬告訴我?!?/br>
    柳茵還是看著她,臉色變得很差,但始終沒有說話。

    “怎么了,柳茵?”

    撲通一聲,柳茵跪在了地上,身體劇烈顫抖。她看著公主,語無倫次,急切地想把自己知道的宮闈之事說出來,“殿下,我、我有事情想告訴您。”

    景元琦頓時嚴肅了面容,她離開榻打量四周,又推開窗戶和張望,確定無人后把門窗緊閉說道,“別急,你慢慢說?!?/br>
    “我曾為女史,但并不是主要記錄彤史,只是作為副手整理記錄罷了。陛下寵愛妃嬪,妃嬪,她們……”

    景元琦渾身僵硬。柳茵卻有點說不下去,她害怕自己知道太多有天就死于非命。

    “說吧,不會有事的?!本霸а狼旋X。

    “她們都是及少女。其中有文充華最得圣寵。但是后宮有傳言,說文充華跟陸貴嬪頗像……”難怪,她剛剛以為公主像文充華。

    景元琦握緊拳頭,難掩憤恨。

    她聲音明顯帶了哭意,“殿下,殿下!您要保重??!”

    昌元扶住額頭,吃吃笑了起來,“圣明天子阿!”

    她應(yīng)該是見不得人的,卻享受了十幾年風光人生,憑借那個男人惡心的父愛,榮寵一路。就像寄生在他人血rou上的怪胎,白白坐擁清風明月,卻害得容棠溪早早就沒了性命。

    她以為自己是尊貴的公主,實際上就是生死榮辱皆由人的弱質(zhì)女流。昌元回想立府前皇帝說的,公主府離皇宮很近。變質(zhì)的父女情,讓她大悟,原來,他那時就已經(jīng)存了這份心思——監(jiān)視她,掌控她!

    可覬覦她的男人是父親,是君主,她怎么反抗,她怎能反抗?一次,是令瑰舍身相護;一次,是秉全性命保全。她以后又該怎么辦?難不成哪天被父親捉回宮中,不見天日地活著?

    阿歸阿歸阿歸……她好想見到他,把這些委屈和恐懼都傾訴給他。

    “你先下去吧?!辈Щ曷淦牵暰€跟之前來時顯然不同。

    柳茵擔憂她的狀況,欲說點什么,但只覺無力,還是離開了這里。

    景元琦就那么坐在榻上。她想起短至半年的新婚時光,恰如此時零落殆盡的荼蘼。死去的人是回不來了,那座園子下的溪水也不復清澈。在這么光亮的夏,已有痛憾讓它的面孔足夠猙獰。她一念起那個死者的名字,多年前的花架便來到她的窗外折磨她逃避的雙眼。夢是不需要醒的,她已然在這個荒誕無稽的王朝顛倒了身內(nèi)與身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