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令瑰之前覺得把周季萌殺了都不為過，現(xiàn)在他改了主意。他不想當拆散婚姻的惡人，就看他倆能和美到何時。其實他能毀了她，只要他把生母的事情抖出來，讓她知道自己是兄妹luanlun之女，而她的周府，正是平梁公主曾經(jīng)下嫁的地方，還會那么孤勇地叛逃到周季萌身邊嗎？

    可是他遲遲沒能開口。也許他真的不忍心，也許他覺得有必要與該死的畜生爹作出不同的選擇，他要她心甘情愿地回來。她回來了，他就告訴她，誰才是更適合她的人。他都可以視倫理于無物，愛她同她承擔(dān)背后的指責(zé)諷刺，世間還有誰能做到，沒有了……

    同囚于宮城，直到死亡，再葬入帝陵，死后相依。

    這就是他預(yù)想的，與她的一生。

    蕉鹿夢，百歲盟。

    ——

    林令離開周府，回娘家之前，最擔(dān)心的就是女兒的婚事。

    周伯榮想向母親打聽那日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但林令神情恍惚，什么也不肯說。林令走后，周家族內(nèi)商議著，要替周云休了林令。雖然天子未曾明說，林令仿佛從此啞了，平時溫順的劉仲妃倒是開口說了一切。

    林令不是周家婦了。林家對這個女兒也頗有微詞，畢竟聽說是口出狂言被皇帝遷怒，命其回的娘家?？勺罱K也沒有要了她的命，應(yīng)該是看在公主和周季萌的關(guān)系上。

    “大郎，你記得張羅好你meimei的婚事，娘無法為你們再做些什么了?！?/br>
    林令這幾天第一次開口，神情黯淡。

    她不經(jīng)意望了望周伯榮身后，周蕪沒來。也對，周家怎肯讓她再接觸周家未出閣的小姐，那周蕪會對她這個母親厭惡記恨上嗎……林令不敢往下想了。

    “娘，兒會照顧好meimei的?！?/br>
    周伯榮眼中已經(jīng)有了淚花，牽著母親的手，泣下沾襟。

    林令說不出心中的感受。

    以前她承認自己目高無人，周云是周家最好的男子，就該配她。

    可那么好的郎君，接回了一個孤女，她本以為他只對自己有夫妻之情，誰知道他納了妾，還有了孩子，那個孩子！

    她看著他花了比周伯榮還多的心思，周伯榮是他的繼承人，周季萌又憑什么？苦悶之后，她就覺得丈夫從目中無塵的仙人成了貪戀女色的凡夫俗子，她為什么不能找個更年輕的替代品？

    于是，有一次，周云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正妻與自己侄子擁抱著……周云沒有大怒也沒有休妻，而是提出要與她府中分居，除了必要的往來，不許打擾他。

    前塵舊事，回憶起來，著實可笑。她忽然覺得自己可悲，在驕傲的漩渦中打著轉(zhuǎn)，連情人她都要比，因為她覺得自己沒和那個侄子搞出子女，可周云搞出了孽種先墮落的，那么她就可以鄙視他。其實自己也不清白，還把這樁丑事捅到天子面前……

    別了，周……

    她卻喊不出來任何一個周家人的名字。

    林令離開后，一抹倩影才隱現(xiàn)在周伯榮的不遠處。

    “阿蕪，母親離開時，最掛念的是你?！?/br>
    周伯榮回頭，眼含悲憫。

    周蕪低頭，輕語。

    “阿兄，別哭了。”

    向來傲慢的母親離開了，疼愛她的二哥成親了，她也應(yīng)該走出這片泥濘。更何況，她……再也不能見到二哥。她只有大哥了。

    過了十日，周伯榮修書一封，送了請?zhí)讲鞲稀?/br>
    周季萌帶著景元琦，時隔幾月，再度踏入周府。

    崇門豐室，風(fēng)動鈴起。府上清幽，階下草木披盛。

    “臣參見公主，駙馬?！?/br>
    周伯榮襲了侯爵之位，父母皆去，看見弟弟和弟媳，心中總算了有了一絲慰藉。弟弟曾經(jīng)的夫人文幼旋，更像詭異的傀儡。周蕪跟在他身后，也跟著一同行禮。

    “無需免禮，都是一家人，快起來吧。”景元琦趕忙說道。

    周季萌有意避開周蕪的眼神，扶著公主。景元琦知今日是為了周府未畢之事及周蕪的婚事而來，便示意周季萌別躲在自己后面。

    周季萌內(nèi)心嘆了一口氣。待幾人坐下，侍女沏了茶端了上來，又去看爐內(nèi)的香是否還燃著，便退了出去。

    “殿下，母親冒犯了您，我作為人子，向您謝罪?！?/br>
    周伯榮滿是愧疚，母親為何要在新婚第二天就把這件事說出口？

    景元琦淡然一笑，只是刻意瞧了周季萌一眼，“本宮自是無礙，大伯不必如此?！?/br>
    周季萌低眉，看得周伯榮更心疼自己弟弟。

    “蔚卿，要怪就怪阿兄吧。是我對不住你……”

    周季萌看向周伯榮，搖頭笑道，“我未曾怨過兄長。您永遠是我唯一的阿兄，我怎么可能因此事責(zé)怪您？”

    周伯榮眉頭依舊輕皺，“是嗎，蔚卿。阿兄暫且稍平心中歉意了。”

    周季萌笑著點頭，握上景元琦的手，“阿兄本不需歉疚。而且，公主亦幫我許多……”

    年輕的周侯徹底展眉，“公主的恩情，我替母親銘記于心。公主對蔚卿有義，我亦為蔚卿高興。殿下，請受臣一拜。”

    “殿下，就受了吧，不然阿兄會一直耿介于心。”

    周季萌在她耳旁輕語。

    “快起來吧，大伯?！?/br>
    景元琦對周家人印象好了許多。沒想到林令有了這樣一位好兒子，可惜自己卻那么莽撞。

    周蕪面上一派平靜，實則那些話語都沒落進耳中。眼前這對夫妻是多么般配：昌元公主，先帝愛女，圣上之姊，花容月貌，氣質(zhì)出塵；周將軍，允文允武，世族出身，前途無量。先帝賜婚，周將軍功成回京，迎娶公主?？上У漳笎憾?，新婚次日，向天子狀告將軍身世。公主為夫執(zhí)言，激烈陳詞，救將軍與周氏全族于朝堂之上。

    她又是誰，對兄長起了不該有心思的meimei，連幫他都做不到，還活在嫂嫂的庇護之下。她引以為傲的，與他相處的曾經(jīng)，原來在第二天就被徹底擊碎。周蕪以為周季萌永遠不會知道，連父親也luanlun，所以她愛兄長有什么錯？于是她理智氣壯纏著他，他也最疼愛自己。而那個后來的女人，能算得了什么……沒想到，卑劣的只有她自己！

    現(xiàn)在，阿兄連一個眼神都不會再給自己了。年少的綺思，還是早些斷了好。

    “阿蕪，阿蕪？”

    周伯榮在喊她。

    “阿……阿兄，怎么了？”

    周伯榮見她走神，有些不悅，“阿蕪，公主和蔚卿都在商議你的婚事，你怎可如此恍惚？”

    周季萌不去看兄妹倆，為旁邊的景元琦剝好荔枝，把荔枝殼放入青釉瓷唾壺中。

    景元琦心安理得享受丈夫的服侍，贊賞地看著他。

    “公主見笑了。”

    景元琦打趣，“許是小妹有些害羞，大伯勿惱她?！?/br>
    周伯榮含笑看著meimei，“我怎會惱她，對吧，阿蕪？”

    周蕪眼神落于周季萌手上的荔枝，扯出幾分笑意，“阿兄莫笑我了。”

    周季萌把手收下去，看著周伯榮，“馬上宵禁了，兄長，我和公主先回了?！?/br>
    周伯榮如夢初醒，看了一眼天色，“好，那就這么說定了?！?/br>
    劉仲妃被景元琦和周季萌帶入公主府奉養(yǎng)。周蕪的夫婿，定為陸家叁子陸明安。

    夜晚，周季萌移了一盆蘭花放在窗前。景元琦坐在梳妝臺前，由著侍女卸去妝釵，在鏡中看他慢條斯理的動作，忽然笑出聲。

    周季萌連忙轉(zhuǎn)身，一眼瞥到鏡中笑得不能自已的景元琦。

    “你們都退下吧。”

    周季萌走上前去。

    “蘭昭，你怎么了？”

    景元琦撐著頭，望著溫潤如玉的男子，“我看你摸那蘭花摸了許久，怎么，你到底愛它還是恨它，都要把它的葉子薅下來了。”

    周季萌郝然，支吾其詞，“我只是想起以前的事情而已，不巧碰上那盆蘭花了?！?/br>
    “那與我說說唄，郎君……以前的事?！?/br>
    嗯？不對，蘭花？她的臉忽然有些燙。

    可周季萌已經(jīng)開始講他所經(jīng)歷的事情了。

    景元琦聽他講幼時母子相依相伴，周云教養(yǎng)母子倆，林令對他與劉仲妃的厭惡，還有周伯榮對他的維護，周蕪和他的玩耍。成年后，遵父命，他娶了文幼旋，可惜文幼旋天生木訥，連交流都困難，后來兩人和離，他從武參軍。

    她對那個被描述成木偶的女子起了幾分好奇，“文幼旋，她連七情六欲都沒有嗎？”

    “她對旁人很是漠視，連她生母去世，她都毫無傷悲之情?！?/br>
    景元琦嘖嘖稱奇。

    “我都說了這么多了，殿下……什么時候，也告知我，你的從前？”

    周季萌把她攏入懷中。

    景元琦閉眼，聽他的心跳聲。“等著我，我一定會都告訴你。”

    他俯下身，親了她的額頭。

    “真的嗎?！?/br>
    景元琦被他這么一襲擊，倒是害羞了，“我可是公主，還會騙你嗎？”

    周季萌笑了，“那臣就信公主。”說著，就打橫抱起她，掀起珠簾，走向榻上。

    叁月后，周家與陸家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