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聲谷忽然道：“若讓我說，這位葉師弟也不見得沒有別的用意，喂，你會不會自己喜歡你師姐，生怕我?guī)熜秩⒆吡怂?？?/br>
    俞蓮舟、張松溪齊聲喝道：“老七，胡說什么！”

    殷利亨拉著葉孤鴻手晃了晃，大笑道：“七弟，你知道葉師弟比季師妹小了多少歲么？”

    金明珺面色忽然古怪起來，低聲道：“小幾歲怕什么，等幾年不就一樣大了，傻子，不知我?guī)煹軙L大么？說起來，師弟最近又長高了不少呀，我說怎么看起來愈發(fā)好看了。”

    魏堇宜在一旁聽見師姐嘀咕，連連點頭附和道：“就是就是，武當(dāng)老七真是個傻小子?！?/br>
    如此一來，眾人當(dāng)場說定，且不忙定親，兩派以后多多走動，讓弟子們多多接觸，順其自然便是最好。

    兩日后，俞蓮舟、張松溪辭別下山，留下殷六、莫七再盤桓些時日。

    過得數(shù)日，殷六得知季筱蓉芳辰將至，偷偷找葉孤鴻商量道：“師弟，我身上有一百多兩銀子，你說我去城里，給師妹打個手鐲兒好不好？”

    葉孤鴻道：“師兄，你沒見她幾幅手鐲換著戴么？你若有心，我教你個法兒……”

    殷六聽罷，滿眼狂喜，那里按捺的住？當(dāng)夜不辭而別。

    留下莫聲谷大驚，認(rèn)定師兄被深山的猴王捉了去，拉著葉孤鴻陪他滿山亂轉(zhuǎn)。

    如此一連過了五天，滅劫都開始著慌起來，殷六才一身黑煙泥灰跑上山來，全無往日干干凈凈少年郎的模樣，莫聲谷見了大叫道：“你果然被猴王捉走了么？可喝到猴兒酒不成？”他嗓門如鑼，當(dāng)即把峨嵋弟子都引了出來。

    殷六想起葉孤鴻所教言語，定了定神，從背后取下一只包裹，緩緩打開，口中道：“我見季師妹身量漸長，往日所使劍器有些短了，特地下山找了個好匠人，同他一起打了一柄劍，也不知師妹會不會喜歡……”

    金明珺多好熱鬧？飛步上來，劈手奪了劍去，倉啷啷抽出——

    但見日光之下，那劍耀目生花，不由驚叫道：“好劍，好劍，峨眉附近，哪里來這等大匠？”

    殷六羞澀笑道：“師妹不知，劍器好壞，火為關(guān)鍵，尋常匠人所用爐火溫度不夠，我親自替他鼓風(fēng)，因有內(nèi)力，格外持久，火的溫度高上來了，便能造出好些的劍。”

    金明珺大驚小怪叫道：“什么？你堂堂武當(dāng)殷六俠，親自替鐵匠鼓火？便為了打造這口劍？這不是讓駿馬耕田、把金子墊桌角？”

    莫聲谷心癢難搔，劈手奪回了劍細(xì)看，口中道：“我昨日聽葉師弟說，季姑娘生辰將至，不如我替你雕個禮物盒子裝這寶劍，便算我?guī)熜值芎纤偷娜绾?？?/br>
    殷利亨聞言眼睛一瞪，正要拒絕，忽見葉孤鴻目視于他，眨了眨眼，一瞬間福至心靈：妙??！我若單獨送，只怕季師妹害臊，算我兄弟兩個，便不顯眼了！

    當(dāng)即笑道：“好好好，多謝師弟！”

    莫聲谷也瞎來勁，拿出不知何處學(xué)來的木匠手段，做了個像模像樣的劍匣，于季筱蓉生辰當(dāng)日捧著獻(xiàn)上，傻笑道：“季師妹，這劍雖是我?guī)熜衷斓模@匣子可是我的手筆，祝你芳辰永繼，歲歲安康。”

    季筱蓉面孔一紅，接過劍匣，魏堇宜、黎彩霞等女弟子都鬧著要看，季筱蓉?zé)o奈，只得當(dāng)眾取出劍來。

    金明珺趁機(jī)八卦起來，說殷利亨鼓火鑄劍的故事，眾人驚呼連連，連滅劫都被驚動，出來把劍在手，看了片刻，舞了幾個劍花，點頭贊道：“貧尼平生見人送禮，從不曾見這般用心，好劍，好劍，筱蓉，此劍你當(dāng)好好使用?！?/br>
    葉孤鴻這時才出手，笑嘻嘻道：“師姐，你有了新劍，舊日的劍便給我用吧，我的個子也長了，過去的劍有些嫌短?！?/br>
    殷六大樂，這卻是葉孤鴻同他說好的，索了季筱蓉的舊劍，季筱蓉從此每日不離身的，便是殷六所贈長劍，如此便是心里不想想殷六，只怕也不得不想。

    季筱蓉不疑有他，爽朗把舊劍給了葉孤鴻，自家配上新劍，伸手摸了又摸，眼光流轉(zhuǎn)，掃到殷利亨臉上時，不自覺便多出幾縷溫柔。

    第63章 至正三年，一舉數(shù)得

    這一次，殷六莫七在峨眉住了一個多月，才依依不舍離開。

    殷六不舍，乃是常情——

    自他送劍之后，季筱蓉顯然對他生出了幾分情意，有一回殷六練劍時扯破了衣裳，季筱蓉趁無人時偷偷取了去，細(xì)細(xì)縫補、漿洗后，才又送回。

    說來要不是莫七到處嚷嚷六哥衣服被猴子偷了，這個秘密只怕還無人知曉。

    至于莫七不舍，純粹是樂不思蜀。

    武當(dāng)七俠彼此年齡差異極大，宋大年長莫七近三十歲，感情再深厚，平時也難玩到一起。

    至于年紀(jì)相仿的，都是武當(dāng)?shù)牡谌茏?，莫七自忖是個體面人，身為師叔，難免要裝腔作勢、擺擺師叔的架子，哪里像在峨眉？大批年紀(jì)差不多的男男女女，又是同輩，莫七這些日子可謂撒了歡的玩耍，連峨眉山猴子的生育率都受到了影響。

    自此之后，每年殷六、莫七都會來峨眉一兩趟，兩派情誼越發(fā)篤厚，殷六與季筱蓉的感情也如小火慢燉的甜品，越來越絲滑粘稠。

    如此又過數(shù)年辰光，不知不覺，已是元朝至正四年（1344年），距離葉孤鴻蒞臨此世，忽忽已過六年矣。

    此時乃是春天，殷六、莫七如往年般來拜會，住了十余日，便向滅劫告辭，滅劫奇道：“莫非我峨眉有甚招待不周之處？如何這般快便要歸返？”

    殷利亨此時已有二十六歲，成熟穩(wěn)重了許多，大大方方笑道：“我們來峨眉，便似回家一般，再自在也沒有，之所以這趟回得急，是大師哥不久便是五十整壽，我和老七都要回山，替他cao辦慶祝?！?/br>
    滅劫長眉一挑，喟嘆道：“宋大俠已是知天命之年了么？唉，當(dāng)真是似水流年！不過五十乃是大壽，我峨眉派豈能無人相賀？你們且稍等一等。”

    她伸手在一個粉妝玉琢的女孩兒頭頂摸了摸，和顏悅色道：“乖徒兒，去替師父找你師兄師姐們來?！?/br>
    那女孩兒六七歲模樣，面目清秀如畫，本來正在蒲團(tuán)上打坐，聽得師父吩咐，睜開一雙大眼睛，沖滅劫甜甜一笑，跳起身便往外跑，不多時便聽見嬌滴滴聲音傳來：“諸位師兄師姐，師父找你們?nèi)ダ病！?/br>
    時候不長，一眾女弟子盡數(shù)到全，滅劫把眼一看，皺眉道：“孤鴻呢？”

    那小女孩兒撅撅嘴巴，委屈道：“師虎，我到處找不到孤鴻師兄，他恐怕拉臭臭去啦?！?/br>
    莫七這時也有二十二三歲，他近年總是念著葉孤鴻說他“霸氣四溢”，因此很是練了幾門厲害的外門功夫，身形愈發(fā)魁梧奇?zhèn)ィ荒樅用軣o比，聞聽女孩兒的話，皺眉叫道：“葉師弟不講義氣，如何不叫我一起？”

    眾女弟見他這般形貌，性格兀自孩子氣，連拉屎也要和葉孤鴻一道，都不由低頭輕笑。

    這時房門一開，葉孤鴻、扈大牛并肩而入，葉孤鴻驚奇道：“怎地大伙兒都在？是商量什么事么？”

    他此時已是十四歲少年，生得肩寬腰窄，雙腿修長，尤其相貌，越發(fā)清俊秀美，此刻穿著一襲白袍，不似尋常練家子，倒似濁世翩翩佳公子一般，往房里一站，整個房間都似乎亮了幾分。

    扈小羊看見哥哥，歡喜道：“大哥，你如何今日回來？”

    扈大?？嘈σ宦?，搖頭嘆道：“師姐不知何時尋來了此處，要我同她回歸師門?！?/br>
    扈小羊“哎呀”一聲，露出害怕的神情：“你師姐尋來了？她、她可曾打你么？”

    扈大牛搖頭道：“我還不曾和她見面，只是昨日去老黃藥鋪取藥材，看見她在藥鋪中同人打聽我，嚇得我家也沒敢回，在樹上躲了一夜，請了一個師弟上山送信給孤鴻，讓他去接了我上山躲避。”

    滅劫聽了奇道：“什么師姐？如何還要打人？這是哪門哪派的女子，這般兇惡？”

    葉孤鴻道：“師父，原來扈兄有一位授業(yè)的老恩師，姓汪，這位汪前輩兼修醫(yī)、毒兩道，隱居在一處叫蝴蝶谷的所在……”

    話未說完，滅劫赫然起身，失聲道：“伱說的是‘蝶谷判官’汪鬼手！他、他是魔教的供奉??！大牛，你竟是魔教中人？”

    話音方落，殷六、莫七雙雙起身，訝然望向扈大牛。

    扈小羊嚇了一跳，連連擺手道：“不不不，師父，我哥哥的師父入了明教，我哥哥卻不曾燒香入教，他他他他可不是魔教的人。”

    滅劫神色稍稍緩和，盯著扈大牛道：“你真的不曾拜入魔教？”

    扈大牛踟躕片刻，老老實實道：“的確不曾入教，當(dāng)初明教教主忽然失蹤，教中使者、法王們相互大打出手，鬧得四分五裂，師父就說此刻教中亂七八糟，入教只怕便要站隊，不如等將來局面好轉(zhuǎn)，再讓我入教?！?/br>
    滅劫松了一口氣，點頭道：“既然不曾入教，那便還有的商量。大牛，你莫怪貧尼多事，似魔教里那些大魔頭，個個倒行逆施，殺人如麻，你是個老實性子，可千萬莫和他們裹在一起！唉，也怪不得你那師姐如此兇蠻，這不正是魔教女子本色？那么她此番來，是要捉你入教么？”

    扈大牛臉色一紅，搖頭道：“倒不是要我入教，而是、而是……”

    葉孤鴻笑道：“而是要來捉他成親！”

    “成親？”幾十個聲音同時響起，眾人眼睛齊齊一亮。

    扈大牛面色愈紅，還是葉孤鴻解釋道：“那位汪鬼手前輩，一身絕藝，分傳兩人，一個是汪前輩的女兒，也就是大牛哥的師姐，還有一個便是大牛哥。”

    “哦！”金明珺故作驚奇，高聲道：“原來是師姐要和師弟成親！”

    魏堇宜笑道：“親上加親，好得很吶，扈大哥為什么不愿意？莫非他師姐很丑么？”

    扈大牛擺手道：“不不，我?guī)熃阆嗝仓眩郎蠠o雙！”

    眾人聽了，愈發(fā)大奇，蘇清夢笑道：“那女子既然美麗，你如何倒擺起架子不肯？”

    葉孤鴻道：“師姐有所不知，大牛哥天性善良，想著學(xué)了醫(yī)術(shù)，可以救濟(jì)蒼生，因此一心一意學(xué)醫(yī)，他家?guī)熃銋s覺得大家乃是武林中人，若是精通毒術(shù)，憑空便厲害了一倍，大牛哥不學(xué)毒術(shù)，簡直不求上進(jìn)，因此使出各種手段，只為逼迫他學(xué)毒，大牛哥忍受不住，又怕他師姐逼得急了，拿小羊師姐來要挾，因此偷偷帶著小羊師姐逃出，隱居在貴州一帶，直到遇上我們?！?/br>
    扈大?？嘈Φ溃骸斑@幾年我在山下救人，名聲漸漸響亮，有人好事，便替我取了個‘峨眉醫(yī)仙’名頭，有些醫(yī)案傳揚開去，師姐看出像是本門的手筆，故此不遠(yuǎn)千里尋來捉我，我、我倒不是不愿娶她，只是怕她迫我棄醫(yī)學(xué)毒。”

    滅劫聽了，也不由為難，皺眉道：“你是我派中供奉，按理貧尼自當(dāng)護(hù)你無憂，只是那人是你師姐，貧尼看你對她似乎也非無情，這正是清官難斷家務(wù)事，總不能貧尼出手除了她！”

    扈大牛嚇了一跳，連連擺手道：“不要不要，師太，萬萬不可傷她，她、她本來也是一番好心。”

    葉孤鴻笑道：“師父，大牛哥上山時和我說了想法，他想出門去躲一躲，正好這幾年炮制祖師留下的藥單，歷年收集的好藥都用得盡了，他此行也趁機(jī)采集一些良藥。”

    說罷滅劫眼前一亮：“咦，這不是巧了？孤鴻，武當(dāng)宋大俠不久便要過五十大壽，殷六俠、莫七俠，都要回山，為師本來還想著，讓你和你季師姐代表本派，隨殷六俠、莫七俠去一趟武當(dāng)山，一來送上一份賀禮，略表本派心意，二來……”

    她望著季筱蓉微微一笑：“丑媳婦終要見公婆，你季師姐和殷六俠這幾年相處，大家有目共睹，也該讓張真人見一見這位兒媳，商量商量這門親事如何辦法，順路還要先去一趟漢陽，讓筱蓉的父親也見一見殷六俠?！?/br>
    葉孤鴻聞弦歌知雅意，立刻笑道：“師父的意思是，讓大牛哥跟著我們一道？”

    他話音方落，莫七忽然蹦起來，拍著大腿叫道：“哎呀！這位扈兄既有醫(yī)仙美名，萬萬請上我武當(dāng)做客，也替我三哥瞧一瞧他的傷勢，是否還能有所轉(zhuǎn)機(jī)！”

    滅劫一拍手道：“著啊！這卻不是一舉數(shù)得？”

    第64章 劈空掌力，濁浪飛舟

    莫七這番話，殷六聞之，微微低頭，苦澀一笑。

    他想老七畢竟年少，怕是不記得當(dāng)年三哥方受傷時，除了張五去了王盤山后失蹤，宋大俞二張四四處奔波，不知請了多少名醫(yī)來看。

    殷六彼時才十幾歲，也為此下山走了好幾遭。

    武當(dāng)山本來不算富裕，又是名門正派，干不了綁架勒索勾當(dāng)，如此數(shù)百里、上千里延請名醫(yī)，耗費多少錢財？

    宋大家中二弟何以那般惡狠狠只要掠財？便是當(dāng)初把家中銀錢成車成車運去武當(dāng)，幾乎破產(chǎn)，落下一個怕字。

    而這些名醫(yī)中，不乏有神醫(yī)、醫(yī)圣之類綽號，卻都不曾救得俞三，尤其有些醫(yī)生好面子，想要盡力一試，開出些昂貴無比的藥材，兄弟們也咬著牙應(yīng)付下來。

    最艱難時，武當(dāng)山廚房里的耗子都餓的瘦了，還是俞二不顧體面，蒙面下山，找些為富不仁的大戶，狠狠做了幾樁案子，這才沒把大伙兒餓死。

    殷六那幾年，不知萌生過多少次希望，最終一一破滅，如今見扈大牛年紀(jì)有限，雖然信他醫(yī)術(shù)不凡，但卻不信他竟能醫(yī)得自家三哥。

    只是他性子仁厚，掃興的話自然不會說起，左右這扈大牛也要離山避禍的，大伙兒一道，有何不可？

    這時又有女弟子起哄，說是我們師姐妹要去婆家相看，娘家豈可短了人手？葉孤鴻、扈大牛畢竟是男兒，季筱蓉若有什么體己話兒，也不好同他們說起。

    滅劫心疼徒弟，一想倒也有理，當(dāng)即拍板，俗家長徒蘇清夢、金明珺、黎彩霞、魏堇宜一發(fā)前去，加上季筱蓉、葉孤鴻，共是六大弟子，外加一位貢奉，這等陣容，也可謂有誠意的很了。

    這些年來，有張真人“常來常往、多多親近”之語，武當(dāng)?shù)茏硬簧賮矶朊即T，但是滅劫心高氣傲，自忖本派在江湖上威風(fēng)不及武當(dāng)，生恐別人說她阿諛，因此從不曾派人去武當(dāng)。

    如今既是頭一遭去，又有宋遠(yuǎn)橋壽辰一事，滅劫不肯丟了面子，大筆一揮，寫下一張豐厚禮單，讓弟子們照著備禮，帶去武當(dāng)。

    禮物備妥，江湖兒女也沒甚么多的講究，次日九人便下了山，葉孤鴻去峨眉縣中，同一位做糧食生意的師伯借了條船，沿著峨眉河向東，經(jīng)大渡河，往嘉定府去，要在那里換艘大船，順長江前往漢陽。

    峨眉河水流不急，木船飄飄蕩蕩而下，及將駛?cè)氪蠖珊訒r，甲板上東張西望的莫聲谷忽然叫道：“大伙兒快看，那船怎地這般快法！”

    眾人看去，只見一艘簡陋至極的木船，自大渡河上游飛一般下來，速度明顯比水流更快。

    稀奇的是，這船上既無水手，亦無桅桿、船篷，光禿禿的船板上，只有一個白衣男子，雙手背負(fù)，昂首望天，姿態(tài)既灑脫又高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