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人，蚩尤之后也。

    上古大戰(zhàn)，炎黃敗蚩尤于涿鹿，九黎部八十一寨泰半南遷，遁入山野，乃有苗族。

    世人所謂之“苗疆”，一在湘西武陵山區(qū)，以臘耳山為中心，稱“紅苗”，一在貴州黔東南的雷公山、月亮山一帶，稱“黑苗”，人口都在百萬以上。

    葉孤鴻將往之處，便是黑苗所在境域。

    二人行到八九日上，抵達(dá)順元城，此時暮色漸深，二人尋了個干凈些的客棧落腳，令小兒造些飯菜，端進(jìn)房里吃喝。

    東華子一邊大嚼，一邊說道：“這個城子，名字何其無恥，居然叫做甚么順元城，不過這里的菜又酸又辣，倒是合貧道的口?！?/br>
    昆侖派地處青海，飲食也重酸辣二味，果然同黔菜味道有相近處。

    葉孤鴻笑道：“順元二字，說來話長，這方疆域，若在春秋時期，乃是夜郎國疆域，后為漢武帝征平，設(shè)牂牁郡，至蜀漢時，有彝族首領(lǐng)濟(jì)火，協(xié)助諸葛亮征繳孟獲，又平定了牂牁僚亂，后主劉禪親賜縷銀鳩杖，封為羅甸國王，即所謂羅施鬼國。”

    “后來宋太祖打平四百軍州，鬼國國主普貴入汴梁朝貢，以示臣服，宋太祖大悅，劃其域為貴州，許其世鎮(zhèn)于此?！?/br>
    “及至蒙元滅宋，改貴州為順元，建了這座順元城，設(shè)立順元八番等處宣慰司都元帥府，治理苗、布依、侗、瑤、壯、彝、土家、仡佬各族?！?/br>
    順元城者，后世之貴陽也。

    “時任宣慰使叫做靄翠，暮靄之靄，翠玉之翠，此人乃是昔年鬼王普貴的后代，元廷賜名伯顏溥化，封羅甸侯、龍虎大將軍，乃是當(dāng)?shù)卣f一不二的土皇帝?！?/br>
    東華子聽他侃侃而談，一時菜含在嘴里都忘了咽下，驚奇道：“師弟，伱倒是博學(xué)多才，貧道本來還說，應(yīng)該我扮舉子書生，你扮書童小廝，這才像樣，如今看來，卻是貧道小看了你。”

    葉孤鴻笑而不語。

    按理說來，這個靄翠放在時下，的確不是小可人物，但置于歷史中卻是不值一提，葉孤鴻又沒特意研究過歷史，如何竟能得知？

    原來這靄翠也便罷了，但是他后來所娶的一個年少夫人，真?zhèn)€名聲赫赫，后世廣場舞大媽無人不知，那便是“奢香夫人”！

    葉孤鴻當(dāng)初偶然聽到此歌，一時好奇，搜索了一番，才知確有其人，觀其資料，又被“羅施鬼國”四字吸引，繼續(xù)搜索，這才有所了解。

    次日二人出城，葉孤鴻又想起奢香夫人，看看四下無人，唯有青山曲水，忍不住放聲唱道：“烏蒙山連著山外山，月光灑下了響水灘，有沒有人能告訴我，可是蒼天對你在呼喚……”

    這歌兒他也只記得幾句副歌，雖然曲調(diào)大異于時下，但偏偏高亢激昂，節(jié)奏感極強(qiáng)，東華子聽在耳中，忍不住手舞足蹈。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山間，前者引吭高歌，后者拍手跺腳，正自得其樂間，忽然迎面撞出一隊人馬。

    葉孤鴻下意識看去，對方約有一二百人，皆生得黝黑精干，肩披鳥羽披風(fēng)，身穿紅色掩心皮甲，下擺如裙，腰帶中插著單刀，手中持紅黃兩色木盾，其中又有二三十個格外長大的漢子，手持八尺三叉鏜，顯得甚為精銳。

    這伙人殺氣騰騰，數(shù)百只眼睛同時望向葉孤鴻、東華子，眼神猙獰狂野，便如看待獵物一般，東華子只覺呼吸一滯，頓時停了舞蹈。

    葉孤鴻眉頭一皺，對方那種充滿侵略性的眼神，讓他下意識生出不快，嘩的一展折扇，一面輕搖，一面把歌兒唱得越發(fā)響亮。

    對方仿佛感受到了某種挑釁，齊刷刷停下腳步，其中一個高壯漢子走出，瞇著眼上下打量越走越近的葉孤鴻，忽然撮唇而嘯，身后眾人迅速展開，變?yōu)闄M隊，將本就不寬的山路徹底攔死。

    葉孤鴻輕聲一笑，在那漢子面前一丈處站定，淡淡問道：“閣下攔我主仆二人，是要索取買路財么？”

    奢香夫人生卒年代，大約是1361年至1396年，彝族名舍茲，系四川永寧宣撫司、彝族恒部扯勒君亨奢氏之女。

    因情節(jié)需要，將時間前移，兄臺們勿做深究。

    另外，有些卡文，寫的慢了，內(nèi)心深為不安，容小弟今天夜里補(bǔ)上。

    第135章 彝刀犀利，飛劍橫空

    那漢子一雙眼，直似野狼餓虎，盯著葉孤鴻，用頗為生硬的腔調(diào)道：“你來此處，是何居心？”

    葉孤鴻把扇子搖一搖，坦坦蕩蕩道：“居心？呵呵，所謂讀萬卷書，走萬里路，學(xué)生要上京趕考，沿路特地來看些真山真水，以博見聞?！?/br>
    那漢子搖頭冷笑道：“這片大山，不歡迎你們漢人?！?/br>
    葉孤鴻訝然道：“真的嗎？”

    隨即搖頭笑道：“我不信！除非你讓大山告訴我?！?/br>
    東華子一路聽他唱歌，此刻旋律猶在耳中回蕩，聽見“告訴我”三字，下意識唱道：“伱讓大山來告訴我，可是大山要你快滾蛋……”

    詞兒雖然不同，調(diào)子卻正是葉孤鴻方才所唱的“有沒有人能告訴我，可是蒼天對你在呼喚”。

    尤其唱到快滾蛋三字時，東華子側(cè)過身體，左手壓著拍子，向外連甩三下，姿態(tài)十分風(fēng)sao。

    那披甲漢子眼珠一瞪，血紅，東華子臉色一白，胖手捂住嘴巴，這才驚覺自己竟是唱出了聲！

    原來昆侖派位于青海之地，當(dāng)?shù)厝藧邸奥▋骸保湔{(diào)悠長高亢，其詞直爽大膽，尤其是男女對唱，格外熱辣，東華子年輕時正是個中好手，興致一起，現(xiàn)編現(xiàn)唱也不在話下，因此對音樂的感受力遠(yuǎn)遠(yuǎn)強(qiáng)于常人，不然緣何方才孤鴻一歌，當(dāng)即便舞？

    可惜這披甲漢子哪里懂得藝術(shù)家的柔腸？還道東華子故意挑釁，噌的抽出刀來，獰聲道：“大山?jīng)]有嘴巴，我讓刀子來告訴你?！?/br>
    葉孤鴻仰頭一笑，一個滑步退開，朗聲道：“山中有猛獸，有強(qiáng)盜，你道我一個文弱書生為何敢走？便是我家書童有萬夫不當(dāng)之勇！你壞了他唱歌的興致，他若要打死你，連我這做公子的也保不住?！?/br>
    東華子都呆住了，瞪著葉孤鴻說不出話來，心想野人人多勢眾，又如此蠻橫，我們好歹陪幾句好話，廝混過去不好？這般惹他們卻要作甚？

    他卻不知，葉孤鴻態(tài)度強(qiáng)硬，一則厭憎對方無禮，二則看出這些人雖非漢民，卻也不是苗人打扮，此地離黑苗聚居地已然極近，不由生出別樣心思。

    那漢子怒道：“漢人懦弱，何來勇武可夸？我先斬殺這豬，再同你計較?！?/br>
    說罷唰的一刀劈出，東華子斜身避開，向后一躍老遠(yuǎn)，拔劍在手，神情又驚又怒，怪叫道：“好漢須也當(dāng)不得人多，他們這般多人，我們?nèi)绾文苴A？”

    葉孤鴻笑道：“你不會拿下這個做人質(zhì)？”

    東華子眼睛一眨，喜道：“這個法子不錯！”

    眼見那漢子追來一刀，東華子側(cè)身一讓，反手一招“大漠風(fēng)沙”，劍勢浩蕩，那漢子一驚，連忙擰腰提臂，回刀反擋，但聽叮的一聲，東華子那柄精鋼長劍應(yīng)聲而斷。

    葉孤鴻眼神一變，先前看這些人裝束，便隱隱有所猜測，此刻看見那漢子單刀鋒利如斯，再無懷疑，脫口道：“原來是彝人！”

    他畢竟是傳武出身，別的事物或許曉得不多，武學(xué)方面到底有些見識，認(rèn)出了對方的彝刀。

    元《云南志略》有載：“彝人善造堅甲利刃，有價值數(shù)十馬者?！?/br>
    尤其彝人所佩單刀，格外講究，按照習(xí)俗，家中若生兒子，父祖便購三四十斤好鐵火燒錘煉，如此每年數(shù)次冶煉，直至其子十五六歲時，鐵已煉得僅余七八斤，才按照兒子體型高低，造為直刃長刀。

    其刀短柄無護(hù)手，于柄上鑲嵌金銀，背厚刃薄，鋒銳無比，最利劈砍，東華子那口劍也算利器，卻難當(dāng)此刀一擊。

    不過對方這一下招架，乃是臨時變招，周身不免破綻大露。

    東華子慣于廝殺，雖折了寶劍，卻不慌忙，大喝一聲，三陰手使出，一把抓住對方腰間，內(nèi)勁一吐，那漢子頓時軟倒，口中卻大叫道：“這是五毒教的蜈蚣爪！果然是五毒教的惡人…&%￥*！

    最后幾個字，卻是用彝語喝出，葉孤鴻、東華子俱不明其意，那些彝人則聽得清清楚楚：保護(hù)公主！

    便聽嘩啦啦一陣響動，半數(shù)彝人抽刀提盾，變?yōu)橐粋€圓陣，仿佛在保護(hù)著什么人，剩下一半人滿面激憤之色，吶喊著殺了過來。

    東華子大喝道：“都住手！不然道爺一爪子抓死了他！”

    然而那些彝人也不知是聽不懂漢話，還是不在乎此人生死，腳步絲毫未慢，為首幾十人挺著三叉鏜惡狠狠撲來。

    東華子大驚，顧不得撕票，連忙搶過那口彝刀，施展昆侖派的三合刀法，但聽叮當(dāng)之聲不絕于耳，叉鏜潮水般刺來，逼得東華子步步退后，連連叫道：“怎么好？怎么好？”

    葉孤鴻卻是暗喜，心道對方果然是五仙教的對頭，口中喝道：“師兄小心，我去擒他首領(lǐng)！”

    當(dāng)下飛奔而出，數(shù)十個持刀盾的彝人吶喊著迎來，葉孤鴻右手一甩，天蠶線甩出，系在不遠(yuǎn)處一根樹杈上，全身嗖的飛起，直躍到大樹上，順勢收線，雙足一點(diǎn)樹干，疾飛而出，待力竭將落，復(fù)將天蠶線甩出。

    這山間道路，兩邊大樹極多，他仗著一條天蠶線，不過兩次借力，便飄出十七八丈遠(yuǎn)，正躍至彝人圓陣上空。

    一眾彝人看不清他掌中天蠶線，只見他舉手投足間凌空飛縱，如同騰云駕霧一般，都不由駭然驚呼。

    葉孤鴻身在半空，居高下視，見那陣心之處立著五個年少女子，其中四人服飾相同，似是丫鬟，居中一個少女，身著華麗彩衣，遍體金銀飾物，頭上以布一層層纏裹，外面綴著一層層銀飾，便似一座白銀宮殿一般。

    少女有些費(fèi)力的仰起頭，不忘用兩只白嫩小手左右扶住厚重頭飾，只見藍(lán)天白云之下，一個漢家兒郎飛撲而下，甚至連他眼中的光芒、唇角的淺笑，都看得清清楚楚。

    一瞬之間，少女心中陡然浮現(xiàn)出一個意象，便是對方仿佛一只驕傲的蒼鷹，而自己卻似無助的雞雛，生死盡在對方一念之中。

    少女周圍十余個彝人，齊齊把刀刺向當(dāng)空，葉孤鴻清叱一聲，右手揮出，但見一道紫光蕩出，呼啦啦掃過一圈，十余柄鋒利彝刀盡數(shù)蕩開。

    四下眾人看得明白，那道紫光，離葉孤鴻手掌至少一丈有余，這般手段，已和傳說中的劍仙無二，一時間，人人心中都是一片冰涼。

    眾人驚呼聲中，葉孤鴻飄然落地，手掌一張，那紫光驀然飛退，眾人這才看清，乃是一柄紫巍巍的寶劍，正橫在那彩衣少女頸間。

    周圍四個少女尖叫著撲上，葉孤鴻右手持劍不動，左手飄飛如蘭花，瞬間連點(diǎn)四人十余處xue道，四個少女頓時僵住，八只大眼睛齊齊一眨，眼淚小河般流淌下來。

    彩衣少女輕嘆一聲，低聲道：“求求你，只殺我一個，不要傷我族人?！?/br>
    第136章 我饒你命，你叫我兒？

    少女聲音，恰如清溪解凍，又若雛鳳呢喃，漢話說得雖不大標(biāo)準(zhǔn)，卻是說不出的悅耳動聽。

    葉孤鴻忍不住笑道：“好啊，那便瞧你面上，不傷他們?！?/br>
    隨即伸直脖子高聲叫道：“書童呀，你雖有萬夫不當(dāng)之勇，卻要謹(jǐn)記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可傷了他們?！?/br>
    陣前那些彝人見自家公主落入敵手，雖是又驚又怒，卻都下意識停了攻擊，東華子氣喘吁吁，滿眼都是茫然神情：這葉孤鴻難道會飛？人家陣勢結(jié)成，他卻是如何進(jìn)去的？

    他方才一心應(yīng)敵，卻是不曾見葉孤鴻施展的手段。

    那彩衣少女聽葉孤鴻答允，低聲道：“多謝。”

    隨即用彝語大聲說了一通，周圍彝人都怒吼起來，有的人滿面痛苦，有的人嚎啕大哭，又有不少人干脆拿起刀子，便要自行了斷。

    葉孤鴻嚇了一跳，大喝道：“都住手！”

    隨即皺眉看向少女道：“你同他們說了什么？”

    少女飛快地瞟他一眼，立刻轉(zhuǎn)過頭去，喃喃道：“我說，伱能飛天遁地，又能御劍傷人，乃是傳說中的劍仙一流，大伙兒若要反抗，必死無疑，因此我死之后，速速離去，不得替我報仇?！?/br>
    葉孤鴻好笑道：“罷了！攔我去路的是你們，先動手砍人的是你們，我這般一個書生，殺雞都手軟，何況殺人？我?guī)讜r說過要?dú)⒛?？?/br>
    少女訝然道：“你、你不是五毒教的‘毒手書生’么？”

    她扭過頭，上下打量葉孤鴻，一雙秀氣的眉毛，下意識皺了起來：“穿藍(lán)袍，拿折扇，長得、長得也俊俏，沒錯呀，和傳言之中一般無二。五毒教既然派你攔截于此，自然是為了殺我，破壞扯勒部和羅甸國聯(lián)姻吧？”

    葉孤鴻好笑道：“怪不得你們見面就喊打喊殺，怎么，穿藍(lán)袍拿折扇，長得好看，就一定是甚么毒手書生？那穿彩衣戴銀帽，眼睛大皮膚白，也一定是彝家的仙女？”

    少女反應(yīng)了片刻，才聽出是說她像仙女，雪白的臉蛋，rou眼可見的紅了起來。

    彝人性格直爽，自小到大，夸她好看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這般繞著彎子夸的，葉孤鴻卻是第一個。

    便見葉孤鴻把長劍往腰上一拍，便似憑空變沒了一般，隨即雙手一揚(yáng)，將四個侍女的xue道解開，誠懇望著少女道：“吶？看見了吧？我的確不是甚么毒手書生?！?/br>
    少女似乎依然有些不信：“可是……這片大山里，是彝人、苗人的地盤，很少有漢人敢進(jìn)來。那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葉孤鴻微笑道：“我是蜀中峨眉縣的一個讀書人吶，帶著我的胖書童，準(zhǔn)備去大都參加科舉，特意從山里穿行，是為了見一見大好河山，開拓胸襟眼界?！?/br>
    他笑意坦蕩，闡述明白，少女不由自主點(diǎn)了點(diǎn)頭，露出歉意神情：“這般說來，卻是我們的不對了，幸好你神通廣大，不然豈不是糊里糊涂做了冤枉鬼。”

    葉孤鴻倒吸一口涼氣，仿佛后怕般說道：“是?。∧悴惶嵛叶紱]想起，可不是差點(diǎn)被你們害了？”

    少女看他神情，越發(fā)覺得愧疚，囁嚅道：“要不，我想個法兒賠償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