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jié)
不可能時刻都記掛著對方的動向。 這些年他也不是沒幫助過其他的難民,但無論是哪一戶人家,具體的落實環(huán)節(jié)都不需要他親力親為。 謝元年早就對于相關(guān)流程有了一套成熟的解決模式,并不需要他太過費心。 不過眼下聽謝老都管這么一說,老蘇倒是想起了徐云男伶的那種身份: 雖然他本人比較反感男伶這個行當,但其中的情緒主要針對的是那些主家,和徐云這類從業(yè)者其實沒多大關(guān)系。 況且按照目前這情形,徐云也確實是最合適的服侍人選——早先府內(nèi)不是沒有安排過丫鬟侍奉,但那些丫鬟有一個算一個,這輩子見過最嚇人的場面,頂天也就是臨產(chǎn)或者過年殺雞滋滋冒血罷了。 她們說是下人,但有些情況確實沒有經(jīng)驗,短時間內(nèi)也很難去適應。 所以在丫鬟和五大三粗、見過血的護院之間,徐云無疑是個折中且合適的候選人。 因此老蘇沒怎么猶豫,當即便點頭道: “如此甚好,王林,你且留在屋內(nèi),幫著老夫打打下手。 對了,快來見過致果校尉,床上那位則是校尉的兄長王越,在西線征戰(zhàn)負傷,乃是國之英雄?!?/br> 徐云應聲上前,走到了王稟面前。 看著挺立在床邊的王稟,以及他那位不知生死的兄長,他的心中驟然涌起了一股復雜且澎湃的情緒。 只見他思索片刻,朝王稟鄭重一拜: “小人王林,見過致果校尉?!?/br> 此時的徐云沒有穿官服,做不到長袖及地,更做不到手詼過冠。 但他的整套動作卻沒有絲毫懈怠,腰腿形成了一個標準的90°直角。 他這一拜不是出于官階威壓,更不是受限于情勢所迫。 而且非常非常純粹的為了表達心中的一絲敬意。 這也是替后世眾多無法來到這個時代的華夏同胞,所做出的崇敬之禮。 這位投河而死的英雄,像是黑夜中里閃爍的星光,將代表著北宋屈辱昏暗的那片星空,點綴的不那么灰暗。 至少當后世的人們仰望星空時,可以指著那顆星辰道,看,那就是咱們民族的脊梁! 天地英雄氣,千秋尚凜然。 如此英烈,自是當?shù)闷鹦煸埔话荩?/br> 實際上。 若不是光環(huán)所限,徐云真的很想告訴他: 千百年后,山河雖多次易主,但華夏故土仍在,炎黃血脈不絕,昔日的蠻夷卻早已灰飛煙滅。 而撐起華夏血脈傳承的,正是那一道道脊梁所映蕩出的蓋世氣節(jié)! 也是華夏的…… 魂! 說來也怪。 此時的王稟原本正在憂心長兄的傷勢,壓根沒去在意這位‘下人’的舉動。 但不知為何。 當徐云朝他躬身的瞬間。 他的心中卻莫名涌起了一陣無言的沉重感,一股暖流悄然流過,令他不自主的將目光投放到了徐云身上。 仿佛有些…… 親近感? 因此破天荒的,這位冷面將領雙手虛扶,出聲道: “請起身吧,不必多禮?!?/br> 聽到這句話,一旁的老蘇不由微微抬起眼皮,詫異的看了他一眼。 王稟的祖父對老蘇有授業(yè)之恩,過去這些年間兩家往來不少,逢年過節(jié)更是時常登門拜訪。 因此他對于王稟的性格還是略有了解的: 遠的不說,就說近的,不久前西線戰(zhàn)場收官之際,王稟對王厚都是冷眼相待來著。 旋即老蘇忽然想到了什么,看著王稟的目光頓時有些不對勁起來: 自己的這位致果校尉侄子,該不會一眼看上了徐云吧…… 隨后他輕咳一聲,將腦海中的sao念頭驅(qū)散。 對徐云招了招手: “王林,你且過來。” 待徐云走到身邊后,老蘇指著床上的王越道: “你看,中侯身上的傷勢在身前,當繃布被膿水染至淺黃時,便需將其揭開,換上全新的布條。 另每隔三個時辰需更換一次榻下潔具,每日陪護至少5個時辰,早晚輪換。 至于下身的清理則可以交給丫鬟,你可聽懂了?” 徐云一邊聽一邊點頭,示意自己都記住了。 雖然他不清楚中侯具體是個幾品官職,但眼下的王稟都不過從六品,王越顯然不可能被封侯。 因此不出意外的話,這應該是宋代眾多軍中官職的一種吧。 徐云的判斷其實和事實幾乎沒多少區(qū)別,中侯確實只是一類普通的軍中官職,并且只有兩個級別: 正七品下的懷化中侯,以及從七品下的歸德中侯。 其中王越的職級便是歸德中侯,比自己的弟弟還要低點兒。 了解北宋歷史的朋友應該都知道。 宋朝的傳統(tǒng)是“重階不重品”。 因此在禁軍體系中,歸德中侯的職務大概等同于如今主力野戰(zhàn)軍加強連的連長。 硬要說的話,也算是個有些權(quán)力的職位了,至少不算個炮灰。 雖然由于布條的包裹,徐云看不清王越具體的傷口。 但從布條厚度以及他的生理狀態(tài)來看,這位多半也是個身先士卒的猛士。 隨后徐云又在邊上等了兩刻鐘,忽然聽老蘇道: “王林,膿水已滲出,該換藥了。 你且站老夫身邊,老夫為你示范一次要點,往后照做即可?!?/br> 徐云神色一震,連忙走到床邊,做傾聽狀。 此時的王越已經(jīng)被王稟扶住肩膀,身體抬起了大約三十度。 腰部靠在墊背上,嘴里微微哼著某些不明音節(jié)。 老蘇則拿著一把類似鑷子的木制夾具,輕輕的揭開了王越的傷口。 隨著布匹的撕下。 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和膿水味,立刻充斥滿了床頭這片小區(qū)域。 此時朝王越的胸前看去,可以見到一處長達三十厘米的斜裂刀口。 寬度足足有三四厘米,傷情極其恐怖。 不過或許是不幸中的萬幸吧,刀口是從王越的右胸劃至左腹,沒有經(jīng)過心臟。 隨著布條的揭起,頓時有不少的血水從傷口流出,更令人皺眉的的則是…… 此時的傷口周邊,還有大量的腐rou以及黃色的膿包。 很明顯。 傷口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感染跡象。 老蘇一邊揭下布條,一邊搖頭嘆息道: “正臣,正汝的傷勢……恐怕有些不妙啊?!?/br> 王稟扶著王越的雙手依舊穩(wěn)健,眼中閃過一絲明顯的怒火: “渭川地險樹多,西夏蠻夷借機埋伏其中,趁夜色行軍偷襲營地。 夜襲營寨本是兵家常事,孰能料到,攻勢被正汝守住后,西夏蠻夷竟不分敵我,朝中營投射毒箭! 正汝率四百人殺退敵軍一千余眾,自身卻也挨了一刀偷襲,刀上亦是沾染著毒藥。 若非童監(jiān)軍處有奇藥吊命,正汝怕是在回汴京的路上便撐不住了?!?/br> 老蘇用木夾輕輕挑起一塊結(jié)痂,鎖著眉頭道: “對方顯然是為博正汝性命而來,毒倒是其次,還在刀口上沾染了漚存許久的糞水。 眼下正汝傷口化膿,高燒不退…… 雖然老夫的這張方子乃是祖上所傳的偏方,但能否回天,老夫卻也心中無底……” 王稟聞言,臉色依舊沒多少變化。 但扶著王越的手,卻不由加了幾分力。 他自幼喪父,母親又在前年故去。 雖然家族旁支還有少許族人,但直系親人除了九歲的兒子外,只剩下了王越一人。 雖然自古以來,馬革裹尸、戰(zhàn)死沙場是軍人的宿命與榮耀。 但這種被低劣手段所害的‘戰(zhàn)亡’,卻無論如何都與榮耀二字搭不上邊。 奈何此時一切都在向不太妙的地步發(fā)展,若是兄長命數(shù)果真如此…… 自己唯一能做的,恐怕也就只能多殺些夏賊去告慰王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