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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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云的背影,屏風上竹梅雙喜的吉慶圖樣,映在梅泠香閃動的眼波中,越來越清晰。 挽起的綢帳是紅色,床頭高幾上的鎏金燭臺,豎起兒臂粗的龍鳳花燭。 梅泠香支起身形,捂著仍隱隱作痛的腹部,打量著喜房中熟悉又陌生的陳設,心神俱顫。 松云無父無母,自幼陪她一起長大,而金鈿卻是泠香嫁給章鳴珂后,章家太太袁氏送她的。 所以,那些都不是夢?! 她已嫁給章鳴珂,成了紈绔子章鳴珂的發(fā)妻。 夢里種種,是前世,還是接下來會發(fā)生的事?梅泠香從未經(jīng)歷過這般玄怪之事,她無從梳理。 可有件能確定的事,在她心中陡然萌生。 若她今時今日便與章鳴珂和離,夢中一切便不會再發(fā)生。 若夢里的事都是真的,那昨夜章鳴珂無緣無故棄她而去,且一宿未歸,她亦有理由同章家太太談和離之事。 可父親的病怎么辦?買不起藥,父親只怕連這個月都撐不過去。 和離的念頭剛剛萌生,她腦中便一遍遍浮現(xiàn)出袁氏為了保護她,被流民踩死的畫面。 袁氏對她有恩,教她背棄圣賢書里的仁義禮信,做個忘恩負義的小人,她實在做不到。 沐洗過后,松云替她挑選簪釵,金鈿則一面替她擦拭頭發(fā),一面說些有趣的吉祥話。 什么早上院里樹梢立著兩只喜鵲,專程來賀少奶奶新喜啦;什么園子里的春花提前半個月開,都是沾了少奶奶的喜氣啦;什么丫鬟婆子們得了少奶奶的紅封,都翹首等著來謝恩,仰拜少奶奶的風姿啦,諸如此類。 金鈿嗓音清脆,妙語連珠,逗得人忍俊不禁。 悄然朝鏡中瞥一眼,捕捉到少奶奶眉眼間染上的笑意,金鈿心內(nèi)松了口氣,只要少奶奶別為著少爺生氣就好。 太太早叮囑過她們,若想讓少爺學好,章家不倒,她們一直能拿到比別家豐厚的月銀,就得把少奶奶好好供著。 金鈿是家生子,可稀罕這份錢多活兒輕的差事,自然得哄得少奶奶開開心心,長命百歲。 府中只袁氏一位長輩,待會兒要去敬茶,梅泠香含笑吩咐金鈿去隔間瞧瞧她備的禮物,可有疏漏。 笑過之后,泠香心神松快許多。 坐在妝臺前,透過妝鏡,望著站在她身側(cè)替她梳發(fā)的松云,梅泠香輕問:“少爺昨夜出府去了?現(xiàn)下在何處?可回來了?” 松云捏著梳篦正往下梳,聞言動作兀然頓住。 為了寬慰自家小姐,她斟酌了片刻措辭,方才開口:“雖暫且未見回來,可聽聞太太那邊天不亮便派人出去找了,想必很快就能找回來。” 聽她說的時候,梅泠香已在腦中細細篩尋關于婚事的記憶。 似乎隔著些歲月,許多細節(jié)與記不真切。 可章鳴珂新婚之夜離府,第二日她一個人去給袁氏敬的茶,袁氏滿懷歉意地遞給她一個厚重的紅封,這些事她記得。 果然,與她記憶中一樣,章鳴珂昨夜離府,至今未歸。 該不會她以為的夢,實則是前世真真切切發(fā)生過的? 此刻,她心緒已然恢復平和,倒沒被自己的判斷嚇著。 既回來,則安之,前世種種苦痛尚未發(fā)生,救至親、報恩情,許多她想做的事都來得及。 只是,她不會因著松云的話,便坐等著那大少爺回來。 若真如松云安慰她的那般,很快就能把人找回來,也不至于從天不亮找到這個時辰了。 梅泠香驀然抬眸,隔著半敞的窗扇,望見庭院中一抹嫩綠春色。 她記得,章鳴珂今日直到深夜才回來,沐洗過后都散不去滿身濃重的酒氣,熏得她半宿沒入眠。 因著章員外是喝醉酒死的,是以袁太太抹著淚拜托她夜里看顧著些章鳴珂,有需要就趕緊叫人。 當初她以為章鳴珂是被迫成親,才一日一夜不回府,給她個下馬威,好讓她認清自己的身份。直到章鳴珂被人打斷一條腿,成了殘廢,離家出走之前同她說的那番話里,她才明白不是。 那時,她讓章鳴珂振作起來,章鳴珂失魂落魄坐在輪椅上,拍打著自己殘廢的腿,暗淡的眼神里涌著讓人心驚的頹喪、不甘,他聲聲泣血:“振作?你看看我這條腿?你讓我如何振作?無所謂了,哈哈哈,在你眼里,我從來就是個沒用的廢人,泠香,你看不起我,從一開始便是如此?!?/br> “你和書院里那些清高的才子們一樣,視我為地上的污泥!沒錯,是我耽誤你了,但沒關系,你們是天上高潔無瑕的云,只我是一無是處的爛泥,這世上自有能與你相匹的玉質(zhì)郎君,我放過你,你也放過我好不好?休來管我!” 很奇怪,她記不太清章鳴珂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模樣,獨對那一日的他印象深刻,以至于記得他困獸一般低吼的每一句話。 或許是因為那是她最后一次見到章鳴珂,亦或許,是因為章鳴珂說的話? 他說,她看不起他,從一開始便是如此。 泠香記得清楚,成親前,他們從未見過,新婚之夜在喜房里才見得第一面。 她明明什么也沒做,甚至沒說一句拒絕的話,他便自己走了,怎會這般誤解她? 成親前,她雖未見過章鳴珂,卻聽過他一些事,畢竟他在聞音縣算是個“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