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會有好報的，袁氏那樣好的人，不會落到這樣的結(jié)局。

    好些人都從城里逃出來，袁氏一定也可以，且還有一個會武藝的兒子護著她，只護著她一人，袁氏定然性命無憂。

    梅泠香寬慰著自己，胃里卻又是一陣不舒服，她別開臉，拿帕子掩住唇瓣，干嘔了幾下。

    這兩日她時常如此。

    即便臉上刻意抹了塵土，遮掩容顏，許氏和松云也瞧出她臉色不太好。

    見她又是這般，許氏忍不住輕拍她脊背關(guān)切問：“是累著了，還是吃了不干凈的東西？等趕到下一個鎮(zhèn)子，咱找個郎中瞧瞧?！?/br>
    這些日子，時常擔(dān)驚受怕，她確實睡得不好，吃的也不好。

    梅泠香素來不愛活動，她知道自己身子有些弱，像這般跋山涉水辛苦趕路，又是第一次，布履里的雙足早已磨出水泡，脾胃不適、水土不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一路行來，梅泠香比昔日任何時候都越發(fā)堅強，這樣的不適，她并不太在意，微微搖頭，擠出一絲笑，寬慰許氏和松云：“別擔(dān)心，就是有些累到，脾胃不和，等過些時日到了地方，好好養(yǎng)幾日，也就好了，不必為我多耽擱?！?/br>
    梅泠香說著，目光掃過周遭跟著她們一道的數(shù)百人，微微抿唇。

    她勢單力薄，改變不了更多人的命數(shù)，可她還是想順手多救一些人的性命，哪怕是為袁氏積福也好。

    城門被亂賊攻破這日，聞音縣殺聲震天，百姓們似被關(guān)進屠宰場的禽畜，個個倉惶無助，憑著求生的本能四下逃散。

    聞音縣前腳被亂賊攻破，章鳴珂后腳便和李飛棟的兵馬一道，殺入聞音縣，打退準備劫掠章家的賊人。

    匆匆將母親托付給李大哥后，章鳴珂片刻未曾耽擱，單槍匹馬往外沖。

    外頭亂得很，他們的人尚未控制住局面，不止要打退先攻入縣城的賊匪，還要抵抗縣城的駐軍。

    李飛棟不知他要去做什么，怕他出事，便立馬抽出一小隊人馬跟在他后頭。

    在章鳴珂離開前，還算和樂安寧的縣城，一夕之間變成煉獄，隨處可見倒地不起的百姓，和燃燒的房屋。

    不烈的日光被煙霧遮住，空氣中彌漫著木料燒焦的味道。

    章鳴珂看在眼中，呼吸也被壓迫得稀薄，他神色沉凝，握著韁繩的手微微發(fā)顫。

    驀地，他揮一揮馬鞭，馬兒飛馳過街道，徑直朝梅家所在的巷子奔去。

    他心急如焚。

    甚至來不及下馬，伏低身形騎馬闖入窄巷，險些撞到逃竄的人，才趕忙勒住戰(zhàn)馬。

    轉(zhuǎn)瞬間，他跳到梅家院門前，大力叩門，卻沒人應(yīng)聲。

    他抬腳踹開那扇熟悉的木門，正要抬腳進去，忽而被路過的老人叫住。

    “你找梅家的人？她們幾日前就搬走了，人不在。”老人搖搖頭，望向不遠處的火光，搖搖頭，認命似的掉頭往回走。

    章鳴珂胸口劇烈起伏著，心跳幾乎要震破胸膛。

    她不在聞音縣？幾日前就離開了？這怎么可能？

    外頭亂糟糟的，硝煙四起，她一個弱女子能帶著家人去哪里？

    她怎么就不肯乖乖留在聞音縣，怎么就不肯相信他會像答應(yīng)梅夫子的那樣，盡力護住她呢？

    “敢問大爺，她們?nèi)ツ睦锪?？”章鳴珂聽見自己發(fā)問。

    他幾乎無法思考，憑著本能問出這一句，語氣焦急得連他自己也覺陌生。

    那大爺搖搖頭，只丟下一句：“不知道，能跑的都跑了，去哪里也比留下好?！?/br>
    明明是臘月，天氣還冷得很，空氣卻被火光炙烤得發(fā)燙。

    章鳴珂坐在馬背上，竭力保持冷靜，去思量她現(xiàn)下的處境。

    她不是在賊匪攻城時離開，而是提前幾日便已離開。

    是事先得到了什么消息，還是早就打算好要走？

    想想當初他去北方送貨，她如何替他設(shè)定路線的情形，章鳴珂也知道，她是個未雨綢繆的聰慧女子。

    她不會將自己置于險境，從來都是先做好所有打算，把可能的危險將至最低。

    待他尚且如此，她待自己只會更周密。

    這般一想，章鳴珂倒是氣息平順了些，不再那般擔(dān)心她的安危，而是開始思索她可能的去處。

    梅家祖祖輩輩都在聞音縣，沒聽說哪里有遠親，要說她們可以投奔的人，章鳴珂曬來篩去，腦中只余下一位最穩(wěn)妥的。

    身處京城，有官職在身的高泩。

    眼下戰(zhàn)亂四起，哪里有皇城腳下安全？

    她一定是帶著許太太和松云她們，一起去京城找高泩了。

    或許，這才是高泩沒有趕回來祭拜梅夫子的緣由吧。

    高泩不是不顧師恩，而是在京城，或是去往京城的路上，等著接應(yīng)梅泠香。

    此刻，再想起這個名字，章鳴珂的心仍泛著錐心的疼。

    這個無情的女子，她就這樣走了。

    拋下聞音縣里她瞧不上的一切，奔向她心里真正傾慕的如意郎君。

    她早就不要他了，他卻還傻傻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