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泠香聽到他的話，也很驚詫，繼而會心一笑，他終究不是從前那個(gè)只知享樂的郎君了。

    “也不算討厭，可背的那些文章很枯燥，一點(diǎn)也不好玩，練字也很累，有時(shí)候玉兒手指都捏疼了，還是寫得不好?！庇駜合氲绞裁?，放下玩具，抓著章鳴珂衣袖撒嬌，“爹爹，您能不能勸勸阿娘，玉兒是女孩子，又不用考狀元，能不能不讀書，不練字了？”

    “不能?！闭馒Q珂斷然拒絕，不留一絲商量的余地，“你是不必考狀元，甚至爹爹愿意把整個(gè)宸王府交給你，你只要不揮霍無度，便可終生衣食無憂。可你依然必須讀書，否則，即便給你一座金山，你也只會坐吃山空，沒有能力守住你擁有的東西。玉兒，阿娘愛你，才會早早教你這些，爹爹也是一樣。”

    玉兒不太懂章鳴珂講的道理，但她明白被爹爹拒絕了。

    她松開章鳴珂的衣袖，抹著眼淚道：“爹爹不愛玉兒，阿娘也不愛玉兒，你們只會讓玉兒做辛苦的事，外婆和奶奶才最愛玉兒，她們就會陪玉兒玩?！?/br>
    跟外婆和奶奶在一起的時(shí)候，只需要想著什么好玩，什么好吃，她們都會滿足她。

    可爹爹、阿娘都要她讀書習(xí)字，一定是他們對她的愛，不及外婆和奶奶多。

    聽到玉兒哭，梅泠香下意識起身，想出去哄哄。

    可剛起身，便從窗扇罅隙看到，章鳴珂把玉兒抱起來，替她擦著眼淚，溫聲道：“玉兒漂亮的小臉蛋都要哭成小花貓了，快擦擦，別讓阿娘瞧見，否則她要怪爹爹沒用，連孩子都哄不好了?！?/br>
    他語氣說得夸張，逗得玉兒忘了哭：“爹爹也怕阿娘么？阿娘明明一點(diǎn)也不兇啊。”

    章鳴珂失笑，捏了一下她小臉：“那玉兒怕阿娘的時(shí)候，難道是因?yàn)榘⒛锖軆疵矗俊?/br>
    玉兒想了想，輕輕搖頭：“玉兒只是不想惹阿娘生氣，外婆說，經(jīng)常生氣會生病的?！?/br>
    說完，玉兒恍然大悟：“哦，原來爹爹也是不忍心阿娘生氣！”

    章鳴珂望著一時(shí)哭一時(shí)笑的玉兒，只覺他們的女兒真是和梅泠香一樣聰慧。

    想到玉兒哭的原因，他又有些尷尬，玉兒不像讀書習(xí)字，該不會有他的影響吧？

    章鳴珂笑容訕訕：“其實(shí)阿娘管著玉兒，并不代表不夠愛玉兒，只是她的愛，與外婆和奶奶的不一樣，你是爹娘的女兒，我們需要對你負(fù)責(zé)，所以需要比旁人多為你思量幾分。你且想想，她若不是愛你，只是喜歡管人，那她怎么不去管著旁人家的小娃娃呢？”

    一聽他說這個(gè)，玉兒驀地憶起在云州城的時(shí)候。

    忽而，她眼睛一亮：“在云州城的時(shí)候，有好多小伙伴想跟著阿娘學(xué)讀書，可阿娘只收了幾個(gè)，還對玉兒最用心。玉兒明白了，因?yàn)榘⒛镒類塾駜?！?/br>
    言畢，她從章鳴珂腿上跳下來，往書房跑：“玉兒現(xiàn)在就去練字，等阿娘醒了，拿給她看，她肯定歡喜?！?/br>
    章鳴珂大步跟在她身后，叮囑道：“慢些跑，別摔了?！?/br>
    父女倆的聲音漸遠(yuǎn)，廊廡下恢復(fù)寧靜，梅泠香怔愣良久才回神。

    章鳴珂竟然歪打正著，解決了玉兒抗拒讀書的大難題。

    她更想不到，云州城里那些事，也在玉兒心中留下痕跡，會潛移默化地影響著玉兒。

    或許，她可以少給玉兒講一些道理，多讓玉兒耳濡目染。

    玉兒身量不夠，梅泠香在書房給她準(zhǔn)備了適合她的小書案。

    看著玉兒坐姿端直的小身影，章鳴珂微微失神。

    想起他小的時(shí)候，也想起從前梅泠香催促他用功讀書，少出府游蕩的時(shí)候。

    方才，他告訴玉兒，梅泠香管著玉兒，并不代表不愛，恰恰是因?yàn)閻塾駜?，才想要對玉兒?fù)責(zé)。

    那當(dāng)年梅泠香勸他的時(shí)候呢？她真的只是看不起他，想讓他學(xué)好，讓她面上有光嗎？

    還是，她也有幾分真心，是為了他好？

    那個(gè)時(shí)候的泠香，愛過他嗎？

    若一絲一毫也沒愛過，她真的會打聽他的消息，在以為他遇難后，還生下不愛的男人的孩子嗎？

    更不會為他畫像，給他上香。

    若她愛過他，那他這些年究竟錯(cuò)過了些什么？！

    當(dāng)年的他，究竟有多愚鈍！

    不，不對。

    章鳴珂按捺住心口悸動，想起那張?jiān)浦莸奈萜酢?/br>
    他稍稍冷靜下來。

    若她愛過她，那屋契如何解釋？

    一線流光從腦海閃過，章鳴珂陡然憶起他從前忽略的一件事。

    母親曾對他說過，泠香建議母親把生意往南邊擴(kuò)展，只是母親沒有年輕時(shí)的魄力，不想冒進(jìn)，便沒答應(yīng)。

    兩廂一聯(lián)系，章鳴珂腦中冒出一個(gè)荒謬的念頭，泠香好像一早便知會天下大亂，也知云州不會被波及。

    這樣一想，一切就能解釋得通了。

    驀地，章鳴珂折身出去，快步走到梅泠香房門外。

    手剛抬起，尚未觸及門扇，便停住。

    此刻進(jìn)去吵醒她，逼問她，她會說實(shí)話么？她可是守口如瓶多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