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看見梁煜衡抱臂站著，居高臨下一言不發(fā)地看他。

    柳鋒明真是被他看毛了，被人盯著吃飯這事他小學(xué)二年級之后就再沒有過。照正常情況，他還能問問梁煜衡吃了沒要不一起吃點吧。

    但是現(xiàn)在他得了肺炎，肺炎傳染。

    所以你剛剛出去買飯的時候為什么不吃點呢？

    他在心里問梁煜衡。

    沒開口，當(dāng)然沒開口，完全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因為梁煜衡完全不說話。

    他起先也給那句吼懵了，愣愣坐在那里好半天。

    梁煜衡吼完就站著不動，嘴唇翕動兩下，最后扭頭出門，再回來手里提著醫(yī)院門口中式快餐店的打包。兀自架上桌子把東西全攤開，塑料勺子放在南瓜碗里。

    也不說叫他吃飯，就那么叉腰看著。

    乍一看挺兇，再一看愁眉苦臉的，有點像互聯(lián)網(wǎng)上那種用一勺罐頭兌一壺水給貓騙水還騙失敗了的素人寵物博主。

    太怪了，怪得他不由自主用負(fù)傷的右手拿起勺子，一勺一勺地往嘴里塞。

    吃到一半吃不下了，正在那里捏著勺子和粥碗對峙。梁煜衡沉默著從他手里奪下勺子，吃剩的盒飯收拾起來，打包丟進(jìn)了垃圾桶。

    花錢請來的護(hù)工都沒有這么周到，不知道是不是開始退燒，柳鋒明現(xiàn)在真的有點汗流浹背了。

    瓶子里液體剩得不多，梁煜衡全程抱臂站著，看護(hù)士給他拔了針又叮囑過把跑針的那只手用冰袋敷一敷。一手提了醫(yī)院開的口服藥，一手不由分說拽過柳鋒明的手腕拉著他走，下電梯開車門把人塞進(jìn)副駕駛一氣呵成。

    柳鋒明的耐心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中終于耗盡，在梁煜衡伸手去給他扣安全帶的電時候反手敲在他的手背上：“你——”

    “你打算要去哪兒？”梁煜衡忽然問。

    他不開口時沉默到很有些尷尬的境地，一開口就沒頭沒尾。沒等柳鋒明說話，又說：“住你那地方，這病能好的了嗎？”

    好問題，柳鋒明扶著安全帶的手一頓，陷入思考。

    他也不想回家——他都不太想把那個地方稱之為家，應(yīng)該說，他目前所居住的那間陰冷潮濕的小屋子。平時還沒覺得有什么，虛弱發(fā)冷的時候?qū)嵲谑怯行┩纯唷?/br>
    但說是想搬，總也不可能今天晚上就搬。

    好在梁煜衡昨天逼得他想出了一個替代方案，實在不行先找酒店住下。正好明天就是周末，他可以去找找房子。

    便說：“先回去一趟?！?/br>
    梁煜衡眉頭皺成了半永久，剛要說點什么，手機(jī)響了，振動提醒。

    他本是要關(guān)掉的樣子，目光瞟過屏幕時卻愣住了，沉默幾秒，忽然苦笑。

    問柳鋒明：“你能不能陪我去個地方？”

    “什么？”退燒時的汗液把體力一并帶走，柳鋒明身子軟綿綿得發(fā)沉，沒想到梁煜衡會在這種關(guān)頭提出這樣的要求。

    “有點遠(yuǎn)，要不就先把你送回家?！绷红虾庥挚戳怂谎?，實際上很不想放柳鋒明自己待著?！傲陥@，今天是我媽的忌日。”

    事件提醒不知道為什么現(xiàn)在才響，他竟給忘了。

    好在陵園開到很晚，現(xiàn)在去還來得及看一眼。

    但柳鋒明臉色晦暗，呼吸里都帶著鼻塞和痰音。梁煜衡看了一眼，立刻又改口道：“算了，我每個月都去，講究哪天有什么所謂。當(dāng)年她在的時候我們家連生日都不樂意過，她——”

    柳鋒明卻已經(jīng)揚一揚下巴：“對面的花店還開著?！?/br>
    昏昏沉沉睡了一天，又在醫(yī)院里吐過。他唇邊下巴上冒了一點青，短劉海軟趴趴黏在額頭上。側(cè)著臉看向梁煜衡的瞬間，沁著血絲的眼睛里卻流露出幾分柔軟。

    梁煜衡心中一動，默默下車。

    再回來的時候抱著粉色的雛菊花，他把花束扔到后座，將手里藍(lán)色的塑料物體遞給柳鋒明：“花店保鮮用的，你先湊合湊合。”

    是個冰袋。

    念柳鋒明在病中，車?yán)锟照{(diào)開得異常大，冷熱相交，一層水汽。

    柳鋒明沒多在意，用冰袋壓在手背上，水珠聚成股滴在他腿上，滲透布料，凍得他冷不丁哆嗦了一下。

    空調(diào)的溫暖將他沉默地包裹，而冰袋上的冷以一種入侵性的姿態(tài)落在他的皮膚上。

    就像目前他和梁煜衡的相處狀態(tài)，一面是潤物細(xì)無聲，一面還動不動一驚一乍的。

    這個聯(lián)想比冰袋更讓柳鋒明感到一陣惡寒，自從和梁煜衡重逢，他的腦海里似似乎總是浮現(xiàn)出一些奇怪的關(guān)聯(lián)。

    他閉上眼睛，讓對方的臉在自己眼前物理消失，先是裝睡，然后很快就真的睡著了。這一覺睡得很淺，他一直記得自己是坐在車上的，然而沒有夢。只是閉著眼睛的時候，格外感覺方向失控，人好像漂浮在什么地方。

    無所憑靠——雖然他知道自己的腦袋就枕在真皮座椅上。

    不知過了多久，柳鋒明今天第二次，被一陣嘔意驚醒。

    梁煜衡像是一直防著他暈車，從柳鋒明喉結(jié)滾動第一下，尚不等他的睜開眼睛，對方已經(jīng)緩踩油門，讓車子慢慢停下來。

    車停得及時，這一嘔尚且可控，他掩著嘴咳嗽兩聲，靠在座位上長處一口氣。

    “對不起，有點悶，我緩緩?！?/br>
    越是好車密閉性越強(qiáng)，加上高峰期走走停停，他胸口發(fā)脹，燒得慌。